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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信,你给我起来!”阮云欢怒喝,大声道,“王爷,不值,你快起来!”
她的不值,是眼前的女人,不值他如此相求,听在旁人耳中,却似变成她不值淳于信为她受这四十刑杖。
陈贤妃冷笑,说道,“是啊,齐王,这贱人不值你如此护她,还不起来!”
淳于信身形不稍微动,淡淡摇头,说道,“母妃,她是儿臣的性命,无她便无儿臣,今日母妃断断不能动她一指,若是母妃不愿儿臣以身相代,儿臣无状,只好一路打出宫去!”
“你……”陈贤妃气结,只是触上那双毅然决然的乌眸,顿时心中一寒。他说的是真的!这么说,他真的护定了这个贱人,竟不在意是不是忤逆她这个母妃?
恨怒难平,陈贤妃狠狠咬牙,喝道,“好!我皇儿当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连母妃也敢忤逆,那本宫就成全你!”抬手向他一指,喝道,“齐王代刑,重责八十廷杖!”刑罚的数目,径直翻倍。
“这……”几名执杖太监面面相觑。
虽然说,齐王妃是皇家媳,但打死就打死了,大不了齐王殿下再娶一个。可如今这齐王殿下可是凤子龙孙,又怎么敢打得下手。
“母妃!”浅淡的声音又慢慢响起,淳于信淡淡道,“儿臣身有功名,只受脊杖!”堂堂王爷,趴在地上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威严何在?
“王爷!”阮云欢惊喊。八十廷杖打在屁股上,纵然伤重,伤的也只是皮肉。可是打在脊背上,一个不好,伤的可是筋骨、内脏啊!
“好!”陈贤妃咬牙,狠声道,“来人,给齐王殿下杖脊八十!”
“是……”在她狠戾的注视下,太监只好躬身应命,执杖分立齐王殿下两侧。
“不,王爷,你起来!”阮云欢连连摇头,心底皆是焦灼。只是,枉她聪明绝顶,机变百出,竟然想不出一策救他,救自己。
淳于信对她的呼唤却恍若不闻,一双乌眸只是定定望着陈贤妃,慢慢伸手,扯去腰间玉带,褪去身上蟒袍,露出月白的中衣,仰首道,“动手罢!”
蟒袍玉带,代表一朝的王爷身份,穿上它,放眼大邺朝,谁也不敢对他动刑。
陈贤妃眼见今日已无法处置阮云欢,不禁恨的咬牙,狠声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才向两名太监道,“没听到齐王的话,还不行刑?”
“是!”两名太监一噤,不敢再停,挥杖便向淳于信背脊挥去。
“啪!”一声,击在齐王殿下挺直的背脊上,那俊挺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僵,并不发出一声。
“啪!”第二声挥上,俊挺的身形仍然纹丝不动。
“三、四、五……十八、十九、二十……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喝杖声伴着木棍抽打**的声音不断响起,月白的中衣起初被汗水浸湿,慢慢的,染起一抹红晕,渐渐越来越浓,鲜血浸染,慢慢向下滴落。
阮云欢双眸充泪,定定望着眼前渐渐血染的脊背,已忘记呼唤。她知道,任她威胁也好,哀求也罢,他不会走!他不会抛下她离开。
此一刻,除去满心的酸痛,心头,更是说不出的震动。
一直以来,所有的事,她都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八岁重生,她习文练武,精心谋划,在公孙家成千的家奴中,选出一十二人,成为自己的随从。回到帝京,更是步步算计,凭自己之力,一步一步,行到今日。
每一步,走的艰难而辛苦,她却从不曾计较,只是一昧的向着自己的目标靠近。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就这样挡在她的面前,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承袭她的安危,她的伤痛。
这一瞬间,眼前的情景,与上一世的记忆迅速重合。那满天的箭羽,那护她在怀的帝王,那浅淡温和的笑容……
“傻丫头,朕愿用江山性命,换你一笑,你……愿不愿为朕一笑?”一时间,心中耳中,皆是他上一世最后的一句话,一瞬间,阮云欢但觉心底一处包着的硬壳,慢慢消失、融化,完完全全为这个男子打开。
阮云欢,你真傻!
有了上一世的同生共死,这一世,你竟然仍然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
泪水,滴滴滑落,此时的脆弱,竟不是因他的伤,他的痛,而是……因他的情!
廷杖,一下一下打上脊背,齐王殿下挺身而跪,一双乌眸,却定定望向阶上的女子。
高贵圣洁、凛然不可侵犯,一如他自幼的记忆,只是,如今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流露的却是满满的冷漠与厌恶。
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变的黯淡,心,一寸一寸变的冰冷。终于,淳于信垂下双眸,只是望着眼前青石辅就的地板,凭由刑杖一杖一杖打在身上,再不向阶上的女子望去一眼。
懂了!
终于懂了!
自幼的冷淡,并不是因为他是她的长子,并不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幼弟,而是……她对他,从来没有过他渴盼的母爱。他的伤,他的痛,换来的,是她的厌恶,却没有一丝丝他希望看到的心痛。
阶上冷漠的眸光,与身后低泣的声音,令他的心,在冰与火之间煎熬,粹练,渐渐成灰,渐渐幻灭,又渐渐的,聚拢,重生……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最后一声喝过,木棍呼的挥下。
俊挺身形骤然一挺,“啪”的一声,木棍挥在满是鲜血的脊背上,刑毕,杖断!
太监大吃一惊,疾疾退后两步,向齐王殿下惊望,握着半条廷杖的手,在那一下巨震之下,忍不住轻轻颤抖。
淳于信抬眸,望向阶上的女子,淡淡行礼,说道,“母妃,儿臣告辞!”也不等她应,掀袍慢慢站起,缓缓拉起蟒袍,覆上染血的身体,玉带围腰,恢复之前的样貌。
所有的动作,做的缓慢,却绝不稍停,而一双乌沉的眸子,却再也没有向殿门前望去一眼。
缓缓回身,齐王殿下望向刑架上的女子,轻声道,“云欢,我们回家!”行前两步,双手握着她身上绳索信手一拉,绳索应手而断,他身子一俯,打横抱起自己的王妃,转身向宫门而去。
从此之后,他,只有她了!
“王爷,放我下来!”阮云欢低语,珠泪滚滚而落。揽着他身子的右手,感觉得到满手的粘稠,他身后的鲜血还在不断的渗出。
“没事!”齐王殿下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乌眸定定,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她的泪,是为他而流!
凤鸾宫中,满院子的人尽数如石化一般,眼望着那俊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却无人能够出声。
为什么?
分明是一个刚刚受了刑的人,为何此一刻,他的身上,竟然透出如此强大的凛然之气,竟然令他们……无法呼吸!
无视一路宫人惊骇的眸光,淳于信抱着怀中的女子,向宫外缓缓而行。鲜血,浸透了紫色的蟒袍,不过是颜色微深,并瞧不出血迹。而,在他走过的路上,却点点滴滴,皆是鲜红的印迹。
对上他眸底的坚持,阮云欢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的俊颜,此一刻,但觉一颗心暖暖的,满满的,全部是他。埋首在他怀里,将泪水在他衣襟上拭去,再抬头,唇角已掠上一抹清浅的笑容。
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前世今生,早已注定!
此一刻,这皇宫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于二人,却似走在无人的旷野,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
明德门外,焦急等候的白芍、赵承等人见二人出来,忙飞奔迎上,一见二人身上的鲜血,顿时吓了一跳。青萍急的连连顿足,反身奔回,手忙脚乱的自马车中寻出药箱。
路宁早已唤车夫驾车迎上,扶着二人上车。青萍此时瞧出,那些鲜血,虽然将二人都浸的透湿,但却皆是从王爷身上流出,急道,“王爷,你且将小姐放下,奴婢为你包扎!”
车帘放下,淳于信坐入座椅,俊脸上才现出一抹疲惫,摇头道,“先给你家小姐瞧瞧手臂!”侧头向车外道,“走罢,回府!”
青萍点头,手指扶着阮云欢脱臼的手臂,轻声道,“小姐,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嗯!”阮云欢低应,整副心神却放在淳于信身上,抬手轻抚他的俊颜,眼底满是心疼,轻声道,“傻瓜,纵要救我,又何必任由她伤你?”只要他肯,就算一路打出皇宫,也未必能有人伤他一指,更何况,那皇宫中,又有几人胆敢与他动手?
淳于信摇头,默了一瞬,才道,“如此最好!”一顿廷杖,打掉了他的奢望,也打掉了这分母子之情。只是……淳于信的心,仍然觉得抽痛。那一个,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啊,纵然自己的存在,对她是一个耻辱,可是……又岂能怪他?
乌眸深处难掩的痛楚,令阮云欢心底一疼,低声道,“或者,她只是恼你护我……”
“不是!”淳于信摇头,疲惫的闭上眼,仰身靠入椅背,丝毫不去管背后传来的阵阵锐痛。默了一瞬,才轻声道,“上一次……围场中的汤品,另一味药,我始终不曾疑她。这几日……”话说半句,又说不下去,静了片刻,才接着道,“她不愿你有孕,不是因为你是你娘亲的女儿,而是因为,她不要的,是我的孩子,因为……我是……贱种!”微哑的声音,涩重的吐出最后两字。
“王爷……”阮云欢低喊,忙抬手将他双唇掩上,连连摇头,说道,“不许这么说!在云欢心里,你强过任何人!”
“可终究,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淳于信缓缓接口,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沉痛。这才是他最难过的,一个素来待他冷淡的母妃,如今不要他的孩子,也倒罢了,可是,素来对自己看重的父皇,居然不是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