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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钱旭阳之后,林伊如决定还是先陪三姐回山里去吧。这房子自然要还给汪湘东的两个姐姐,以后要想在市里落脚,还得另租房子。不过林伊如知道,勇哥是不会同意她在外面租房子的,至少在这两年,自己基本上是在省城读书,也没必要在市里租个房子空在哪里,至于以后的事,那只好等自己毕业了再说吧。
“伊如,你把你三姐送回家,回来就住在我家得了,你知道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反正你待在市里的时间也不多,没必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再说,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还有些不放心呢。”晚上,戴志勇听了林伊如的决定,连忙打消她的念头。
“可……可是,我就这么住在你家里,多不好意思呀。”
“没事的,就以你和志萍的关系,在她的家里住几天有什么不可?更何况还有我呢?其实我妈这个人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你住在我家里,还可以找机会与她多沟通沟通,培养一下你们婆媳之间的感情嘛。”
“臭美你,什么婆媳感情啊?”林伊如嘴上生气,可心里却美滋滋的偷着乐。
“哈哈哈,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伊如,晚上我去你姐家,先把行李拿回去,等你从山里回来后,就直接到我家来就行了。”
晚上,戴志勇趁着巡逻执勤的空隙,过来把林伊如的行李带走了。因为还有三姐在一旁,匆匆忙忙之间,林伊如也没和戴志勇说上几句亲热的话,就把他给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林伊如与三姐坐上了开往山里的汽车。看着车窗外不时闪过的景物,林伊如想起了三年前自己跟着三姐从山里出来的情景,心里感慨良多。就是这短短的三年时光,使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成为了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对她来说,这三年似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却又好似过去了三个世纪;这三年,是她人生的第一次蜕变,是她告别自己的姑娘时代,成为一个真正女人的开始,这种开始,富含着甜蜜和苦涩,憧憬和迷茫,幸福与辛酸。
林伊如家的房子,坐落在小山村北坡下的山拗口,那是用青石片垒成的石屋。由于是在山阴面,才刚过了中午,房子已经被大山的阴影覆盖了,显得异常的寒冷。难怪村里人常说,他们家阴气重,所以才只会生女儿。石屋坐西朝东,共有三间,周围有一片柿子林,树上的叶子都已凋零,显得光秃秃的。一条小径经过石屋前蜿蜒地向山坳深处延伸,屋后是一条近十米深的山涧,涧上弥漫着白茫茫的水汽,潺潺的水流声从涧里不停地传来。
每天天还没亮,根叔都会挑着“香抛”到几里外的风景区去叫卖,直到天黑才回来。这个时候正是旅游淡季,每天卖出去的“香抛”并不多,所幸的是,如今这柿子已经过市,摘下的“香抛”也卖得差不多了,这一年的开销基本已经富余,现在能卖出几个就算赚几个。这“香抛”又便于储存,到年底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到时候说不定家里储存的“香抛”还不够卖呢。
自从老八嫁了人,这诺大的石屋里,也就剩下林嫂和她的老伴根叔俩人了。老两口除了周围的这片柿子林和坳里的十几株“香抛”树之外,还在坡上圈养了几十只鸡和几头猪。林嫂每天在家里照顾这些鸡和猪,都已经够她忙活一天的,偶尔也会提着攒下的鸡蛋,随根叔一起去卖。没有了儿女的羁绊,整天粗茶淡饭,早出晚归,老两口的生活过得既平淡又安逸。
“老头子,现在很多人都骑着三轮车去景区,你还天天挑着担子去,累不累啊?不如我们也让人给装一辆吧,也好让你省力一点。”林嫂看着根叔在准备担子,就过来关心地说:“听说有些人还装了小马达,这要是骑起来,多快,多轻松啊。”
“你不知道,老太婆,我这老胳膊老腿就是要天天挑着担子,才不至于松懈,我要是骑着那种三轮车,不出一月,保证就会得病,你信不信?”根叔往框里装着“香抛”,笑着说:“人老了,更应该要加强锻炼,多干些体力活,长命百岁呐。”
“好好好,你这个老头子长命百岁去吧。”
“哈哈哈,你这整天养鸡养猪的,并不比我轻松,你也长命百岁啊。”
“呵呵呵,那不成一对老妖怪了。”林嫂扶着担子让根叔挑在肩上,淡然微笑着说:“我把你的饭菜盒子放在前头,记得把它捂紧了,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没事,那边景区里新开了几家饭店,我让人家帮我热一下就是了。”根叔轻松地挑起了担子,笑着回首朝林嫂一挥手,迈着稳健的脚步向东边的山头上走去。此时,一抹旭日的阳光,正出现在山头的顶端,根叔整个的身影,都沐浴在了那金黄色的光亮之中。林嫂依然站在那里,双手搭着凉棚,注视着根叔渐渐远去的身影……
起风了,整个山坡在大山的阴影里显得异常的寒冷,坡上传来了老母鸡“咯咯咯”地鸣叫声。林嫂草草地吃过午饭,就提着竹篮子,到坡上的鸡窝里捡鸡蛋,没多久就捡了大半篮子。她艰难地直起身子,用手不住地捶着后腰,脸上却露出惬意的微笑。这时,林嫂看见山脊上出现了两个轻盈的身影,一前一后向坡底走来。
林嫂认出了后面的三妹子,却不敢认前面那个朝她疾步奔来的小丫头,难道,这就是我的“小狗”吗?
“妈,妈!我回来啦。”林伊如大声叫喊着,借着惯性,林伊如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从山上冲了下来,手舞足蹈地扑向正站在那里发愣的母亲。此刻,她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假小子“小狗”的做派,三年来几乎被她彻底埋藏起来的淘气和野性,又重新在她的身上迸发出来。
“小心小心。”林嫂如梦初醒,嘴里慌忙叫着,护着篮子躲开了林伊如。
林伊如扑了个空,踉踉跄跄地差点摔了个嘴啃泥,连忙抱住一棵柿子树,整个人飞起来绕着树干转了一圈,才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嘟着嘴微喘着说:“妈,您躲什么嘛?”
“不躲你?不躲你我这篮子鸡蛋就要给你报销了。”林嫂伸手把林伊如拉了过来,故作生气地说:“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疯疯癫癫的,你以为妈还能抱得住你啊,来,让妈好好看看你。”
“妈,我好想您喔。”林伊如放开树干,紧紧搂住林嫂的脖子,撒娇着说。
“好了好了,我才不用你想我呢,快三年了都没回过一次家,还说想我。”林嫂爱惜地摸着林伊如的头,埋怨地说:“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飞出了大山就不知道飞回来了,你这耳朵就没痒过吗?”
“妈,我也想回来的,可就是没时间嘛。”林伊如的眼睛有些发红,她接过母亲手上的篮子,哽咽着说:“我又上班又读书的,连睡觉的时间都还在背书,哪有功夫回来啊?人家好不容易才回来看你一趟,您还这么说我。”
“是啊?那倒是妈妈不对咯?”林嫂怜惜地看着小女儿的脸,心疼地说:“看你这小脸蛋,都变长了,早知道在城里这么辛苦,当初就不让老三把你带出去了。”
“死丫头,跑得这么快,让我一个人提着行李,累死我了。”林月如提着行李,慢悠悠地从坡上下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接着林嫂的话说:“妈,您当初要是不让我带她走,那我们村就少个大学生了,她哪是什么辛苦啊?女大十八变嘛,您不觉得她现在变得更像您了吗?要说辛苦啊,您三女儿才辛苦呢,您就没看出来?”
林嫂被林伊如挽着,看也不看林月如一眼,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没好气地说:“哼,你辛苦?那是你自找的,你现在这么有出息,做妈的哪能还管得了你啊?放着好好的家和孩子不要,跑到城里跟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缠在一起,把我们老林家的脸都丢尽了,我和你叔现在看到你婆家的人都要绕着走路,你还好意思说。”
林月如被母亲说得又急又气,却又不敢还嘴,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失声哭了起来。林伊如见此情景,连忙岔开了话题,问道:“妈,叔叔怎么还没回来?最近咱家的‘抛’卖得怎样了?”
“这段时间,风景区那边游玩的人也不多,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母女俩说着话,进了石屋中门。这是她们家的厨房,厨房后面就是货仓,存放着没卖完的“香抛”和家里的粮食及其他货物。林伊如跟后面的三姐使了个眼色,跟着母亲进了货仓。
厨房左边的南屋,是林嫂和根叔的睡房,其后面当年是林伊如和七姐、八姐的卧室,现在成了林伊如一个人的闺房;林月如委屈地推开厨房右边的房门,屋里整齐地摆放着三张席梦思木床,这房间过去是其他六姐妹的睡房,但是她们出嫁得早,所以这房子已经空了好多年了,可林嫂依然每天进去打扫擦洗,使得房间里始终保持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除了老三和老七,其他的女儿嫁的都比较远——老大、老二当年甚至被她“嫁”到了邻县。所以每当女儿们回来看她,总是要住上几天,这里就成了她们的临时住所。林月如放下自己的行李,扑在中间的那张床上,伤心地低声哭泣起来。
林嫂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一个个放进篦篓里,攒眉蹙额地对林伊如说:“老三现在和那男的怎样了?我知道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回来的,还带了行李,是不是被那个男的给甩了?这可让她婆家那里有得笑话看了,唉,真是个冤家,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这嫁了人,孩子都那么大了,脾气还这么拧,一个女人家,要是坏了名声,她自己没脸做人不说,还害得我们娘家人跟着受气。”
“妈,您就别这样说她了,其实她和姐夫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三姐说她那时候才十五岁,根本什么都不懂,是您当年收了人家的彩礼,硬逼着她嫁的,是吧?她说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感情,糊里糊涂就做了人家的妻子,直到后来才慢慢明白了,她觉得她跟三姐夫在一起不幸福,没有感情,所以她才会去追求她的幸福和感情。”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当年我和你爸也不是没有感情吗?还不是照样替他生了你们九个小冤家,到他死的那一天,我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咱们女人啊,就应该认命,比起自己的孩子和家庭,感情算的了什么?”
“妈,你就少说一句吧,现在三姐心里正伤心着呢,可她又不敢回来,还是我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她劝回来的。”
林嫂放好鸡蛋,拿盖子盖好,艰难地站起身子,没好气地说:“你劝她回来干嘛?是不是真的被那个男人甩了?”
“那倒没有,不过,他——被公安局给抓起来了。”林伊如挽着母亲,推开她房间的门,轻声地说。
“啊?!有这样的事儿?老九,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林伊如与林嫂坐在她的床上,把三姐与汪湘东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母亲,只是隐瞒了三姐与郝良的那层关系。“三姐现在又怀孕了,怕计划生育的人会找她,所以我就劝她先回来,再跟您和叔叔想想办法。”
“什么?她——她怀了那人的孩子?真是报应啊!她还有脸进这个家门?不行,我得让她走,她不要脸,我和你叔可还要这张老脸的。”
“妈,您先消消气,别说这种负气的话,不管怎样,她怀的总是您的外孙孙女吧,再说三姐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了,您让她到哪里去嘛?”林伊如拉着母亲的手,安慰她说:“妈,您过去不是一直最疼三姐吗?您真的忍心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啊。”
“我最疼她,还不是因为当年你爸走了以后,我实在是没办法养活你们九个,才硬逼着你大姐她们三个同时出嫁,靠着她们的彩礼,才不至于让你们几个饿死,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她们,尤其是老三,当时她还不到十六岁,瘦瘦弱弱的,就跟着你三姐夫走南闯北地去弹棉花,我心里有愧才对她那么好,哪知她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呀,我算是白疼她了,以后我要是见到你爸,你叫我怎么向他和你们林家的老祖宗交代啊?”林嫂说着,不禁抹起了眼泪。
“妈,我知道三姐她是做得不对,可她毕竟是您的女儿,这事儿已经是这样了,您就是把她赶出去也无济于事,反而让别人更有话要说了。”
“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我想,您就让三姐住在家里,等叔叔回来后,让他到叔公家里说说好话,请叔公出面去跟三姐夫家里说,把他们的婚给离了,这事拖下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三姐也总是他们家的媳妇,别人说起来,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唉,也只能这样了。”林嫂抹了抹眼泪,长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尽让我遇上这些不顺心的事?到老了还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真是作孽啊!”
到了傍晚,根叔从风景区回来,一担“香抛”也卖不了几个,可他依然是乐呵呵地一路哼着歌曲回来的。见到林伊如,根叔是喜出望外,把一天的疲劳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林伊如也兴奋的不行,粘着根叔是问长问短,亲昵得犹如亲生父女。
林月如依然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林嫂也不去叫她,只叫林伊如和根叔坐下来吃饭。林伊如吃着饭,也把三姐的事简单地和根叔说了。根叔慢慢地扒着碗里的饭,沉默不语地抬眼看着林嫂,似乎在等着她发话。林嫂知道根叔的脾气,对于女儿的事,她决定了,那他就只有赞成,没有反对的。
“他叔,你吃过饭就把老八办喜事剩下的那两瓶‘大曲’拿出来,再到供销社去买一条‘牡丹’,到国庆叔家里去一趟,请他老人家帮帮忙。”林嫂一边给根叔倒了一杯自家烧的白酒,一边吩咐着根叔说:“一则请国庆叔去为老三说说话,他们的事这样拖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让她婆家同意把婚给离了吧,他们这几年拗着,也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其实早点离了对他们家也有好处;再则还请国庆叔在村委会里面通通气,再怎么说,她爸原来也在村委会干过,不看僧面看佛面,让老三先把这孩子生下来,至于罚款嘛,还望他们看在死去她爸的份上,尽量少罚一点,只要我们能承受得了,我们一定认罚。”
根叔呷着酒,一个劲地点头,望着林嫂的目光,始终是充满了柔情和赞许。林伊如看在眼里,心里感到无比的温馨。如果几十年后,志勇哥也能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那该是多么的惬意啊!她在心里无比敬佩根叔,直到这时,她才理解,母亲和根叔之间看似平淡的生活,其实是蕴含着深厚的情感,这种情感,即使是作为他们的女儿,林伊如以前也是无法体会的。
屋外的大山已经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气。林嫂给根叔披上一件半旧的军大衣,他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拿着手电筒,慢慢消失在大山的轮廓里,那微弱的光亮,一闪一闪地渐渐远去……
林嫂进屋关上了门,就往北屋里去。林伊如坐在三姐的床沿上,俯身轻轻地叫着三姐,见母亲进来,就站起身子,诚恳地朝她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林嫂会意地点点头,坐到床头,伸手掀开蒙在林月如头上的被子。
林月如满脸泪痕地看着母亲,嘴巴无声地蠕动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林嫂拨开她脸上的头发,痛惜地说:“你这个冤家,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好端端的生活不过,偏要去追求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这是何苦啊你?”
“妈,妈!”林月如终于哭出声来,她扑到母亲的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对不起,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