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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曜见了乌烈,大笑道:“你来的正好,斩下你的头颅来祭我的梨花枪。”乌烈笛声渐停,狼群仰天长啸,啸声形成声浪,一波一波推送,直抵山脚。
舒安下山缓慢,听得如此声浪,震慑心神恐怖,众人素来紧密跟随连曜,亲身护卫,仔细一想事情前后因果,方知连曜遣开自己单刀赴会,舒安大叫不好,挥手道:“兄弟们,我们为连都督亲卫,今日连大将军有难,我们共赴死生!”众人举臂呼应,顿时策马狂奔。待到奔上山头,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入人墙,护住连曜周围。
连曜的枪法快,而围上的柔然兵甲更猛,狼群在前,骑兵在后,团团将连曜人马铁桶般钉住,狼群凶残肆虐,马腿已经被伤到伤口斑驳,举腿无力,但这马性格刚烈,强撑着一口力气也要助主人逃脱此等险地,试图奋力踢踏抵制汹涌而来的骑兵。
连曜虽未受得大伤,但力气渐渐削弱,见王和乌烈远远在不同山头分隔而立,终是知道自己今日是逃脱不得,平生往事所见惨烈居多,父亲,雪烟的父亲,陈彤铎的父亲,李明尧大都督,舒家兄弟,宝生的父亲,甚至还有那个污秽可怖的卢传昭,或是含冤悲壮,或是忍辱凄凉,只有卢传昭是为了自己的妄念执着赴死。
“你真的对大夏天子忠肝利胆吗?我是死过几次的人,我知道那滋味,死过,就不想再死了。你这辈子被这大夏朝折腾如此,既然是乱世,那就不如做枭雄。”分神之时,肩头竟然中了一箭,连曜反而大笑,那时候的答案是,是为了大夏,现在虽然力有不逮,凶险之时,此话仍然百折不回。只是想到家人和宝生,心中愧疚不堪。
连曜不忍多想,换了左手拿起梨花枪,转眼之间,却见山下飞奔过来一队卫队,为首却是舒安。
顿时明白是众人意下已决,愿意共赴生死,心下黯然,又振奋起来,男人间十几年的默契不用言语,生死之间眼神都嫌多余,连曜心中热潮汹涌澎湃,感激感慨之情如巨浪拍到心间,倒是激发出生的豁达,挥舞梨花枪指挥卫队突破防线。
枪起枪落,血染山岭,砍下的头颅越快,围上的骑兵越多,杀的麻木而沉重,连曜放眼望去,周围都是茫茫红色,山岭是红的,树木是红的,马匹是红,狼眼是红的,舒家老大也是红的。
一切清明而寂静起来,仿佛笔墨山水,红而又灰,灰而又白,连曜仿佛第一次见到宝生穿红着绿地从远处走来,俗气的好似一只冬天冰窖里水萝卜,凌着冰渣,脆啵啵的好看,其时那一刻就被这只水萝卜凛到心里。一切都已停伫,刀枪,责任,父亲,家国,荣誉,敌人,友人,还有这从少年时候就捍卫的白山黑水。
宝生脆生生地走到马下:“这位公子好看的紧”,连曜甜蜜咧嘴一笑,弯下身去挽起宝生的腰轻抛至马上,两人勒马缓缓走过凤头山的皑皑积雪,走过仙女湖的穗穗浅草,走过山颠的萤蓝天湖,走过西南镇头袅袅的弯桥。宝生娇嗔半靠在前胸,“连大哥,我们快些要个孩子吧。”连曜只觉人生少有的恬美畅快,宠溺地半揽着宝生在怀里:“我也是这样想,我们上哪儿养?我们回豫南,还是回仙女湖,还是回章豫府?宝生,只要你高兴,我们就上哪儿。”
“连大哥,那时候许我三个问题,我还有一个憋在心里老久了,问了又怕你笑我傻气,不问又想不明白。”连曜笑道:“今日今时,你问便是。以后只怕你问不着了。”
宝生想了想问:“那日你在连家大宅,站在我后面看我作图,看到那支普通竹枝便说笔法精妙,是为何。”
连曜早已忘却此事,此时被提及反而朗声笑道:“整个庭院,你就将竹枝上图,想来对那丛竹枝观察已久,为何要注意那丛矮竹枝,却要问你自己了。“
宝生理直气壮道:“整个小院只有那里有假石,可以垫脚逃出去。”。连曜叹道,“你是要离我而去吗?”
宝生笑着扬起头,满头乌丝调皮地散在连曜面上,眸子欢快的仿佛仙女湖被山风拂过的波光,连曜仿佛溺水的人沉入湖中,却从未感到恐惧和害怕,只有满心的欣喜和甜蜜,湖水浸入口鼻,仿佛宝生的吻深沉而又温柔,吸而不得。阳光怜悯垂入水下,连曜却感到一丝寒冷,仿佛十几岁时候被剥光挂着在旗杆上的时候,却又拥着那束阳光,驱赶了人生中所有的黑暗和寒冷。那首缠绵的曲子又从水底飘过来,如诉如泣,如歌如舞,如情如爱,水波荡漾着所有的感情和缠绵,绵延不绝而深深沉沉,“木锦花已开,你那里的花儿是何时开?花落似白鸟飞下,白鸟林间在飞。汝心可否想念这花儿,或是仍欲远去。”
乌烈却不言语,径直立在另一处山头。
眼前之人已成困兽,不,准确说是将死之兽,作徒劳而无谓的挣扎。乌烈策马立于山峰,雪气夹着血气凛冽而来,腥臭扑鼻令人不快。乌烈有些叹息,又有些得意,与此人交战十年,或者缠十年,远打近攻,互有输赢,却没有胜负,甚至乌烈不想深究,终究是自己棋差一招,连曜不屑与之为敌,故而每次放羊逗狗一般小练一局,又哂笑让自己向汉人军师多学两招再回来比试。
乌烈得意之情顿消,愤恨之意继上,无论如何自负,终究比此人输了半步一招,比如下棋,自己苦思半日得意之棋,才摆到棋盘上,对手已有两三步制肘之策。对手之意根本不是与吾举棋,只是逼于无奈出招应付。
乌烈哈哈冷笑起来,手却搭上背上长弓,掂出马背的箭袋中的一支羽,眯眼间准心已对准那个平日不屑对棋之人。转眼之间,瞥见另一山头上默然伫立着王启明,脸上横肉微缩搅成一团,表情晦涩似明似暗,虽然身披大将军金甲加持,却被可笑地映衬地分外猥琐丑陋。
乌烈默然,突然明白此时此刻王启明与自己一般心思,只怕两人此刻形象也如此相通,乌烈厌弃地放下了箭,心中更加厌恶王启明。隔空喊话道:“王大都督,此番损兵折将大费周章,闹大了终是不好收尾,想来你们同为京陵人士,看他挣扎地如此辛苦,不如给他给痛快如何!”
王启明似乎吃了一惊,乌烈见他退缩,不知是鄙视他还是鄙视自己,硬是着人强扔了一只机弩给王启明,“今日之事我出兵你点将,由你来了解最是合适,还请王大都督速速上弓。不要给兵甲笑话。”
王启明不知是被这提议惊吓到,还是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情景震慑到,恍恍惚惚像中了失心疯般,盘搭上弓箭,却又久而不发,乌烈在一旁冷笑看着,又感到一种噬骨的耻辱。
王启明见连曜渐渐力有不逮,多处中箭,血染全身,却又分毫不肯退让,嘶吼进攻,知道自己若是一箭发出,便是传令万箭穿心,十分惧怕,哆嗦着竟然掉了一羽落入雪中,第二箭才勉强扶正。
还有五里地,宝生认得上凤尾山的路,只恨不能插上通天翼,像杨戳那样踏空而行。这一路,众人无语,只有雪跌落树枝到地的嗽嗽声,山岭寂静幽远,却慢慢听到山巅的死生厮杀之气。
这声线隔着生死,传递着消息,却无能为力。众人的心弦被这声线拉扯撕裂,痛楚至极,却要忍痛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