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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声微弱马嘶,惊动了谁的梦境,迷蒙的思绪刚转了一圈,登时惊醒,掌下一压,是温热的马腹,顾少棠身处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分辨不出位置所在,但也能从空气的流动,感觉到四周空旷,脚下虽然有沙,也明显是平地,一掐指节,感觉到痛意,才确定自己没死,于是她调息定神。
既然没死,就表示还有事情要做。
顾少棠掏出火折子吹亮,四下张望,光亮所及之处有限,只能看到沙土微掩的地面,老旧但完整的地砖有着八瓣莲花的图案,再一扭头,火光照着侧躺在地上,口鼻流血、些微抽搐的马儿,她举起火折子往头顶一照,其上漆黑看不见顶,但有些许沙粒仍在往下掉,估计是哪里破了一个洞,竟将她连人带马地推了进来,偏这马儿恰好当了她的肉垫,才没把她摔死。
顾少棠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往马腹上摸了摸,眼神一暗。
这马儿摔了个五脏俱裂筋断骨折,已是回天乏术。
顾少棠见它肌肉抽搐不停,思量片刻,俯下身,抱住它的脑袋,将脸贴在它头上,垂下眼道:“我帮你解脱,可否?”
马儿弱嘶一声,仿佛回应,顾少棠直起身,抚弄它头顶的毛发,随后从后腰摸出一把飞镖,没有半刻停顿,以迅猛无比的手势,朝着马脖子狠狠抹下,霎时鲜血飞溅。
马儿很快断了气,不再动弹,尸体温热。
顾少棠颊边沾了些许鲜血,俯下身抱住它的身体,任由它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疼惜地在它身上一再抚摸,摸到肚子那边,摸到一个硬块。
她想着是摔下来后,骨头断裂扎进了胃里,可越摸越不对,于是飞镖一横,利落划开马腹,再取出马胃割开,膻腥气扑鼻而来,她探手进去,摸出一块东西。火折往手上照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暗处突然传来一丝呻吟,几不可闻,但在这寂静之地,却是清晰得让她心头一撞。
人的声音!
顾少棠神色紧绷,迅步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脚下零零碎碎踢到不少东西,她就着火光举目四顾,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心惊。
如果这里真的是“那里”,那么这个声音——
火光逼近,照亮地上隆起的一团黑影。
顾少棠蹲下身,随着火光看清那人身形,看清那身青衣,看清那张双目紧闭的惨白面孔。
雨化田!
顾少棠倒抽一口气,猛然起身,手指一抬,眼看就要补上一镖送他归西,雨化田恰似有所感应,双目微微张开了一道缝,眼珠盯着她,火光在他幽黑的瞳仁里发着亮,眸中尽是黯然。
瞪视那张熟悉的面孔,顾少棠手指蜷动了几下,飞镖在指间颤了又颤,终是没有射出,她无措地背过身去,满眼挣扎。
“为何不动手?”雨化田在她身后开了腔,声调沉而缓,无甚情绪。
听得出来,他伤得极重,连说话都很费力,不过这人说话,似乎向来就是这种腔调。
那一日,她记得清楚,命悬一线,他贴在她耳边,句句威胁,重重陷阱,一口一个“咱们”,想诱她入伙对付赵怀安,却吝于将横在她脖子前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挪开半寸。
“哼。”顾少棠感慨地挑眉一笑,“我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利益牵扯,杀你干嘛?再说,你伤得这么重,我不管你,你照样会死,我又何必费那功夫。”
“那你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顾少棠背手回身,俯首打量他,迸出一句,“除非我想自寻死路,否则我为什么要救你?”
雨化田凝眸看她,“我可以不杀你。”尽管已是强弩之末,他依然气势逼人。
“笑话!”顾少棠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狗官的话能信,这天下还会有枉死之人吗?”
雨化田见她毫不犹豫地旋身而去,便没有再说话,当然,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不过一息尚存、苟延残喘而已。
伤口在发作,使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只有目光能够追随着黑暗中跃动的火光,努力分辨出她的身影。
疼痛不断侵袭,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是第几次,陷入昏迷。
火折子毕竟用之即尽,不能长久,且不知能否找到出路,能省即省。
顾少棠点燃火堆,看着曾是自家客栈房梁的木头此刻噼里啪啦的燃烧,实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她举着火把四处走动,火光照亮一番天地,与遍处黄金相辉映,亮堂一阵复一阵,心里感慨,这有了黄金没了活路,也是无用,而本想把那雨化田当做沙土一堆,不看不理,任他烟消云散去,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腿,走到离他几丈远,喊了他一声,见没有回应,才走近过去,蹲下身,看着他昏迷不醒的脸,心里称奇。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顾少棠摸上他的脸,捏了几把,确定不是面具,才放松力道,沉思了片刻,指尖忽然无意识地游弋起来,目光随着自己的指尖移动,抚过他斜剔扬锐的眉,掠过纤长的睫毛,滑过挺直的鼻梁,跳过唇瓣,抹过喉结,最后来到他脖颈左侧的伤口处。
那一日她在屋顶洞口上方,亲眼看见凌雁秋剑法敏迅快捷如灵蛇吐信,在他脖子上狠狠划下这道口子,竟没能要了他的命。抑或是凌雁秋伤重,才没能一击毙命,再加上当时黑沙暴折返复来,他们急着逃命,没空确认他的生死,才让他残喘至今。
指尖在伤口上方,摸到异样的突起,顾少棠眉头一皱,凑近火把俯头一看,方觉有异。
雨化田脖子上的刀口不像是自然结痂,而是长了薄薄一层怪膜,封住了创口,其上有被蛰咬过的痕迹。
什么东西咬了他?
顾少棠脑袋越俯越低,看得仔细,察觉有异时猛然抬头,撞上他森沉的双眼,心里一跳。
“想让我毁容吗?”雨化田道。
顾少棠这才发现火把靠得太近,连忙移开,又顿了顿,心里不大爽快,“气都快断了,还在乎一张脸皮作甚。”
“你既不打算救我,我断不断气又与你何干?”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顾少棠心火一起,又心念一转,挑眉哼笑道:“我说,你不妨低声下气求我几句,我未必没有恻隐之心。”
雨化田眸中光亮若明若暗,半晌低笑出声,“你抹那马儿脖子,开膛破肚的时候,曾起过恻隐之心?”
顾少棠神色一僵,猝然起身,愤然甩下一句:“那就等死吧!”语罢摔袖而去,自寻出路,不在话下。
黄沙之下,不见天日。
看不到天色,就辨不出时辰,便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顾少棠在地宫的迷宫廊道里穿梭寻找出口,她生就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日常小文出示迷宫出路图,她匆匆一瞥,已将路线刻画在脑中,只是王宫如今在沙漠之下,出路尽已封死,即使找到也不可能出得去,而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几处廊道被黄沙堵死,想这迷宫路线图虽记得住,却全无用处,仍有些憾然。但她并不气馁,暗暗忖度着,此地有空气,就必然有生路,只是不知在何处而已。她擎着火把,穿过迷宫,行经一处,注意到火苗微微一动,妙目一睐,视线转向一道没有进入过的廊道,张开五指,却感觉不到有半丝风。
沿路走去,这迷宫廊道数百,砖石垒砌分毫无差,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骸骨沿路随途可见,顾少棠便拾取些做了记号,慢慢前行,刚要继续做记号,俯身探手伸向左边一堆骨头,却见它突然动了一下,心口一跳,火把照去,只见尸骨之下十多只蝎子四散逃窜而出,顾少棠疾步点地后退而避,心里一凉,难不成这王宫是这些金蝎的巢穴?稳住心神,她又往里走了一段路程,却感觉火苗渐渐熄弱,胸腔也有了憋闷之感,于是顿步,望着幽深黢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廊道,犹豫片刻,索性沿着记号折返黄金堆放之处……
顾少棠坐在火堆前,以干粮充了饥,拨弄了几下火,思量再三,才起身行至雨化田身前,不理会他的目光,蹲下身拿手别开他下颚,看着伤口之上针刺般的蜇伤,问:“你这里被蝎子蛰过?”
“明知故问。”雨化田星眸半掩,半天才回答。
顾少棠甩手冷笑,“哼!你这九命怪猫,凌雁秋一刀抹不死你,这儿没水没粮饿不死你,那毒蝎分明蛰了你,却没让你中毒暴毙,难不成还留了情?”
雨化田道:“你想探知底细,何不亲自过去看看?”
顾少棠循着他的视线转头,这时才注意到黑暗处传来细微的噬咬声,她眉头一皱,拿着火把试探地走过去,声音越近越响,令人头皮发麻。她不敢贸然涉险,后退几步,从火堆里抓出一根火把往发声处狠狠掷去,火光中,但见一团隆起如山丘的黑物如碎石溃散而下,瞬间往四处分散滚落,顾少棠看得清楚,那是成千上百只形状可怖的金蝎子。她虽被吓到,还是反应极快以飞镖射毙十多只慌不择路往她的方向冲来的蝎子,再定睛一看,方才蝎子聚拢之处,也就是那马儿的尸首之处,火光照耀之下,马尸已被啃噬得面目全非,有几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种种迹象看来,这金蝎极为畏光,才会一见火光就逃散。她故意将火堆设在远处,就是因为不忍看着马尸,没想却令它成了沙中行者的大餐。
顾少棠从火堆中取出数根火把,往四处角落扔去,闻得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渐渐远去,复而望着手中火把,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再一想,又觉得奇怪,于是折返雨化田身边,问他:“你怎么没被吃了?”
这话问得,真叫人气结。
雨化田不以为忤,只道:“它们嗅血而来。”。
“那又如何,你就不曾流血?”她手指抹过他已然结痂的伤口,突然笑道:“难不成是嫌你这人臭不可闻,下不了口?”
雨化田冷目定定看着她,一抹笑颜倒映在他瞳仁中。
顾少棠不笑了,哼了一声,朗声道:“怎么?你可以口出不逊以势压人,我就不行?”
雨化田闭上眼,眉头微皱,用笃定的口吻道:“你找不到出路。”
顾少棠仿佛被戳中,又重重哼了一声。
雨化田又道:“你不想死在这里。”
顾少棠动作极快地亮出飞镖,顶住他咽喉,眸中隐隐有了怒气,“少装出一副洞悉一切的嘴脸,我不吃这套!”
雨化田睁开眼睛,眸中淡淡嘲弄,“我若没有说中,你又何需动怒。”
顾少棠默然看了他半晌,撤了飞镖,终于露出了一丝挫败神情,仰首自嘲一笑:“我确实没想到,我为寻宝而来,寻到的却是我顾少棠的葬身之所……可笑无人能知,倒要让我成了孤魂野鬼。”
雨化田见她露出脆弱一面,静默片刻,沉声游说道:“顾少棠,你我联手,未必不能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