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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青率领两名手下破门而入之时,正值雨化田浴罢着衣之际。
温热水汽淡淡消散,触到鼻尖便觉湿润,雨化田衣襟松散微敞,只随意扯拢腰带,淡淡回眸扫了这来势汹汹的几个人一眼,低哼冷笑,显然知道来意。
窦青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出口便是单刀直入的质问:“小子,快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雨化田不怒不笑,神色自若,旋衣坐到榻上,那姿态三分慵懒,七分睥睨,冷声道:“你们这些无名小卒,有何资格知道?”
“你——”
窦青见他如此傲慢,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气不过,转手就从手下腰边抽出一把大刀,锋芒刚晃过雨化田的眼,转瞬间就戳到了他面前!雨化田不紧不慢,抬手以两指制住刀尖,窦青顿觉大刀像被严严实实卡在了石缝中似的,竟半点动弹不得了。
雨化田眉眼现出一丝冷嘲,指间运劲一震,刀身霎时如撕纸般破碎成片,又如风吹杨絮般直扑面前——窦青疾身一避,只被削掉了几撮头发,心里暗暗吃惊,眼神顿时凝重起来,锋锐刀片带着霍霍寒光,凌空划过,啪啪几声!全重重钉在了门板上,险些击中恰好因失力而扶上门框的顾少棠——
其后追来一个小厮打扮的鹰帮手下,见状惊呼一声,惊动了窦青,回首一看,心里一跳,紧忙过去扶住顾少棠,“棠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顾少棠胸口起伏,眼神凌厉,甩手揪住他的前襟,重声斥问:“我还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吗?!”
窦青第一次被她吼,顿时懵了,可见她气怒地吼了几声又岔了气,呛咳得脸色越发苍白,自是慌了神着了急,“棠儿你莫生气,青叔只是气不过,这小子把你伤得这么重……”
顾少棠捂着胸口深深喘息,只道:“我已说过这事和他无关。”
窦青横眉怒目,显是不肯罢休:“你又何必瞒着青叔,你虽是被掌力所伤,可脉象中有寒毒之症,那小子消耗真气,吐出的血中带着黑血丝,显然也是此症,你的伤,必然有和他有关。”
顾少棠顿时火了,“就算和他有关!那也是我的事,你不过是鹰帮副手,有何资格插手干涉我的事?到底我是帮主还是你是帮主?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也敢擅自行动?!”
那两名手下大抵是第一次见顾少棠如此生气,声声凌厉,眼刀刷刷丢过来,骇得他们全低了头,窦青看着顾少棠长大,哪里不知道她此时端起帮主的架子是为了什么,自是不会计较。
“棠儿……”
顾少棠锐目瞪他,凛然道:“窦青,若你还认我是鹰帮帮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窦青面上着难,按捺不住回头看了那凉凉坐在榻上看戏的雨化田一眼,踌躇了片刻,终于也只得俯首听令,“属下遵命!你们……走!”
他大手一挥,示意几个手下先行离开,自个刚越过顾少棠,又顿步回头候她,见她仍杵在原地没有动作,便知其意,只得揣着满腹忧患,甩手下楼。
顾少棠侧耳听着,直到窦青脚步声消失,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紧绷的状态霎时荡然无存,只叹还来得及,幸好来得及。
那时窦青问她负伤是否雨化田所为,她只道无关,他亦没有多问便起身离去,还让那端粥之人好好看着她,她只道不妙,窦青这人性直,肯定是要找雨化田麻烦,她不怕别的,就怕他枉送性命。
然而,却因着是拖了虚弱的身体,强撑着一口气找过来,此时精神一松,只觉眼前一黑,足下发虚,直直往后倒去,天旋地转间,已然顾及不到背后的门板上刀片满布,尖锐渗人,单薄的背脊,眼看就要遭到刀剐之灾——
刀尖碎刃堪堪沾到衣料,顾少棠只觉腰间一紧,已被那逼近的雨化田拦腰入怀,又一阵天旋地转,转眼已经稳稳躺到了床榻上。
雨化田探了她的脉搏,觉出无异,刚要抽身,蓦地被她捉了衣襟,惊讶之下,却见顾少棠直直看着他,眸光透亮,全是清醒之态,“雨化田,有事冲着我来,别动我的手下。”
声音轻软又带着一丝倔强,像是恳求,又像是警告。
雨化田见她虚弱至此,仍要挂心他人性命,又想她刚才那番形止,全不顾及自己伤情,竟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出手相救,却道他费了心血救她性命,到底值不值得,不由生怒,俊朗面容如同罩了一层冰霜,冷沉道:“我若想杀人,这里每个人都难逃一死,包括你。”
顾少棠却是哼笑出声,颇不以为然,“你若要杀我,又怎会救我,赔本的生意,我都不做,何况是你?恐怕,我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吧?”
雨化田心道她这样自信满满,莫非有诈,可又瞧出她眸中有藏不住的疲态,才晓得,她不过是硬撑着,要和他周旋到底,雨化田眸色一沉,不答反问:“为何不使他知道,你是被我打伤的?”
“没有这个必要。”
她答得倒是毫不犹豫,可是真的没考虑过?
雨化田心里忖度着,指尖微抬,不着痕迹勾起她颊边一缕发丝,沉缓道:“连那人都看得出来我已元气大伤,你们这么多人,全力以赴,未必对付不了我。”
他说这话时,双眸直直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顾少棠这回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只淡然道:“生死厮杀,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让别人掺和进来,窦青半点底细不知,你大可不必针对他。”
雨化田自然也知道,那窦青哪里是真的要对付他,不过是趁他有伤在身,想试探一下他还有多少能耐罢了,否则,他动的就不会是大刀,而是那把锋芒未露的螭龙关刀。
雨化田就着被她抓着的姿势,俯下脸去,鼻尖堪堪与她相碰,探询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仿佛想将她心思全部掌握,“你说这话,便是决意要与我纠缠到底了?”
顾少棠不躲不闪,坦荡荡与他对视,似有片刻思索,这其间百般纠葛,躲无途,避无路,终只能叹息,她道:“大漠之下,我已尽了全力杀你,虽杀不了你,倒也博得个心安理得,从此往后,这事就不提了。”
雨化田哼笑,“却也绝口不提我的救命之恩了?”
顾少棠也笑,眉眼间神采飞扬,全是那绝不受人挟制的傲气,“我若不救你,你又怎会有救我的机会,少来讨这功劳,没门。”
雨化田心中诧异,自己怎的被她如此一说,却不觉得恼怒,反而愉悦至极,瞧着她那曼妙神采更觉赏心悦目,想起今早与她四目相对的情景,与此时相差无几,视线滑过她已然恢复了光泽的薄唇,眸光暗昧,心念一动。
顾少棠浑然未觉他有何种心思,突而问道:“细作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雨化田似想做什么又被生生打断,抬目看她,颇有不悦,“你觉得我会让你知道?”
顾少棠斜眉看他,只哼了一声,嫌弃道:“也罢,你说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是半句都不会相信的。”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问我?”
顾少棠只是笑,笑得那般泰然,“不过试试而已,你既能破天荒救我,未必不会吐露真迹。”
雨化田指背抚上她粉颊,眸中隐隐带了勾人的笑意,“顾少棠,你知道我为何救你,是不?”
顾少棠觉他动作奇怪,却也没有提防的必要,又暗想他这话是在试探她,只四两拨千斤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雨化田暗叹,好个顾少棠,果真滴水不漏,却是凤眸微凛,突而扣住她的脖颈脉门,沉声威吓:“你屡次三番顶撞我,就不怕我到了京师,先杀卜仓舟,再端了你们鹰帮的窝?”
杀气凛冽,扑面而至,顾少棠心底微惊,仍旧不动神色,镇定答道:“你既然不打算杀我,自然就不会杀他,他既长得像你,恐怕对你来说还有用处吧?”
雨化田听了这话只觉心潮暗涌,她如此慧黠,倒让他爱不释手。
顾少棠见他松了手,心道这便是自己说中了,难不成这雨化田真打算利用卜仓舟做什么?正寻思间,又听他含笑道:“知音难觅,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作为奖赏,我可以暂时留着卜仓舟的命,至于你们鹰帮,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真的不放在眼里,还是缓兵之计?
他便起了玩心似的,沿着她的手肘探指而上,轻巧抚弄她扯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动作如同把玩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指尖暧昧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打了几个旋,眸光深沉,仍不放松地将她逼视着,炙热气息,几乎吐纳在她耳畔,缓缓道:“顾少棠,本督要在这龙门休养一段时日,你可得小心伺候着。”
他说这话如此无礼,顾少棠倒也不恼,只道他如此,便是与她达成了共识。
既然达成了共识,她所在乎的那些人便是安全无虞了,如此最好,因着,若真要和他硬碰硬,最多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得不偿失,那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我……”
心内一放松,正要说话,却感体内涌起一阵疲乏无力,顾少棠眼儿忽迷蒙如雾染,手指不自觉松开他的衣襟往下滑,被他握住而浑然不觉,思绪已然朦胧,但眸儿轻眨,仍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恍惚间,又听他在耳畔低语,声音如同清风吹过修竹般恬淡,“累了,怎么不睡?”
如遭蛊惑,顾少棠眼儿一闭,当真就沉沉坠入了梦乡。
雨化田见她听话地睡了过去,唇边浮起一抹浅笑,长臂一探,臂弯轻拢她腰际,将她搡入怀里,侧过身跟着躺了下去。
他看似平常,实则体内寒毒毫不间歇,始终发作,虽运功调息过,不再痛入骨髓,却仍觉囊孔皆寒,冷得刺骨,然而此时她就蜷在怀里,乖巧如猫儿般沉沉睡着,毫不设防,身子馥香绵软,抱起来多暖和,雨化田拢着她,只觉拥着一抹冬日暖阳,暖意微醺,醺得人浑身舒畅,霎时脑海中长久盘踞的刀光剑影、权谋诡计全都远远散至天边,只余一片白茫舒适,于是将头埋在她颈边,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