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机扣

雀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武林中文网 www.50zw.so,最快更新龙门飞甲之化棠曲最新章节!

    只道先皇正统年间,广西大藤峡瑶民因田州士兵在其地屯种占田,阻其出入,故以之为引,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爆发起义,朝廷镇压不止,当地屡屡动乱,民不聊生。成化初年,朝廷遣兵十六万,围攻大藤峡,生灵涂炭,乱而不歇,直至成化三年,雨化田在战乱中被俘,发配宫中受刑,服侍于万贵妃身侧,后在万贵妃的提拔下,成了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御厩兵符,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因而奉于帝王金阶下,飞黄腾达,终令得皇帝青眼加之,开设西厂,将他擢升为西厂督主,大权在手,势倾天下。

    皇帝对雨化田之宠信,可见于西厂初立,权势却比那东厂高出一截不止。

    顾少棠心道雨化田既是瑶民,那么跟生于汉中的卜仓舟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长得如此相似,真的只是巧合?

    她猜不透雨化田意欲何为,只知卜仓舟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

    利用完后呢?兔死狗烹,也是必然。

    该如何防范未然?

    顾少棠正寻思间,不知不觉已至院落,忽见百里因就站在院中海棠树下,微抬首,嗅着一朵海棠,淡粉花瓣触于鼻尖,无香若有香。

    却见他发束银冠,衣袍齐整,神态清朗,顾少棠倒奇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百里因睁目看她,唇边淡淡一笑,“因叔总归是有脸皮的。”

    顾少棠抱着臂笑:“你真想通了?”

    百里因道:“思绪始畅,何来想通?”

    顾少棠摇头一叹,慢腾腾挪步过去,调皮道:“我说呢,你再散漫下去,可不得提防着帮权旁落?”

    百里因莞尔一笑,摭了一朵海棠于她鬓发,“我就算不提防着帮权旁落,还不得提防着你往我酒坛里掺水?皮丫头。”

    顾少棠稚齿轻笑,眸中染了喜悦。

    百里因摇头又道:“这几日帮中事务便交给我打理,你好好休息,若闲不住,就练练功,那英雄大会还得过一阵子,不急着去。”

    顾少棠皱眉:“谁说我要去英雄大会?”

    百里因挑眉微讶:“你不去,那两人怎么到处宣扬要跟你去英雄大会出风头?”

    顾少棠闻言不解,循着他目光,却见辛平二财两人正手挽着手哥两好地蹦跶进门来,笑得春花灿烂的,当下明白过来。

    这两家伙是听了小柱子说她会带他去京师,这到京师不得过洛阳?所以自作聪明,断定她要去参加英雄大会。

    顾少棠顿觉头疼,拔声便道:“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至多顺道去跟穆渊打个招呼,顺便退了这英雄帖,什么英雄大会狗熊大会的,谁爱去谁去,进了土匪窝,还扎什么英雄堆?!”

    说罢,旋身就回了主堂,游步间一拨,鬓间粉色跌坠。

    百里因探手轻接,唇边一笑,随她而往。

    只余下垮了脸的辛平二财,执手泪眼相对——被老大嫌弃了,这可怎么办?

    灿阳笼山,风动云海,遥望鹰山,气势峥嵘。

    石门蛇道登鹰山,经百岔樟木林,石道盘旋而上,便现出通往山顶的主道,鹰帮总寨城门高耸,横亘其间,乃至入得总寨,方能迤道而上,总寨后方便是海棠盛林,穿过这迷宫般的海棠林,便能登顶嚒?非也,因着此道尽头,已是断崖之端。

    这通往山顶之路,竟就像一条线,中间生生断成两截。

    这断崖与断崖,相距甚远,只以一道铁索相连,其间云雾缭绕,宛如浮于万顷波涛之上,而底下陡峭险峻,渊深难测,因而名为天险涧。

    风啸云绕间,只见一银发披身的耄老,背一篓棠花,轻功甚高,蹀踏锁链,飘崖而过,落了平地,缓缓前行数十步,只见得一棵千年菩提,树干粗壮嶙峋,树藤虬曲,树冠宛如遮天盖地的巨伞,其下便是一间古朴木屋,单以枯藤为栅栏围成院子,窝棚、晒架、石磨一应俱全,屋顶烟囱腾着烟雾,屋外堆着烧火的木头,一眼望去,玄杉、白檀、赤桐,竟都是些难觅的珍木。

    那老者足若凌波,踏步轻巧,无声无息搁了背篓,推开木屋屋门,冷不防却见白衣少女仰面朝天,躺在自己床榻上,抱着酒坛呼呼大睡,登时哎呀一声,匆匆抬步过去,抱起酒坛一看,空空如也,急忙转身,掀开角落里散发着冷雾的寒玉储缸一看,当下顿足拍腿,“尽兮!尽兮!你这娃儿,怎的把老乞的棠花酿棠花糕都吃没了!”

    真可恼也!

    那老者捶胸顿足,喊得好大声,回头却见她睡得好生自在,半点不理他的喊叫,心内不甘,踮着脚绕过挂满钩尾飞镖的架子,到了桌前,撩袖取了一只狼毫笔,沾了墨,蹑手蹑脚凑了过来,正要给她画个大花脸,转瞬就被她捏住了腕,却见她眸儿带笑明灿灿:“曲老头儿,你可没教过我在人脸上作画。”

    曲夜哼哼一声,甩开头去,扔了笔,倒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顾少棠起身,哄他似的,手托着一块棠花糕递到他面前,“还剩一块呢。”

    这棠糕之美味,上到御厨,下到街摊,无人会做,便是曲夜自创的,以海棠嫩蕾,浸菩提清露,加几味甘药磨成的粉末,糅合其中,捏成一寸大小的精致糕点,无香,味微苦,吃起来却格外清爽,有益神之效,百尝不腻,令人回味。

    曲夜绷着脸问:“数没数吃了多少?”

    顾少棠有些心虚,抹去嘴角残留的糕点残渣,眸儿滴溜溜一转,“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算它做什么?”

    曲夜腾地站了起来:“怒兮怒兮!你不算,老乞给你算——”他一甩袍袖,来回踱步,振振有词道:“你每离开一日,老乞就做一块棠花糕放在寒玉缸里,从来如此,这回你走了几日,你自己可劲想想!”

    顾少棠也知,曲夜哪是气她吃他的糕点,只是她太久没回来看他,叫他寂寞了而已,也只笑道:“若不是你的棠花糕美味,叫人想多吃些,我又怎舍得不回来看你?所以说,你这是作茧自缚,怨不得我。”狡黠一笑,又朗声道:“这棠花糕啊,冰藏起来,放得越久,味道越好,尤其跟这棠花酿配在一起,更是绝顶美味,你若不吃,我可不客气了。”

    她说着就把棠花糕往嘴里送,曲夜忙不迭抢了过来,“老乞留着这棠花糕,就是要同你品尝,你吃尽了,老乞吃什么?”

    顾少棠抿着唇笑,手儿一勾,竟捞出偷藏着的一把白玉执壶,摇了摇,粲笑如花,“喝棠花酿啊。”

    曲夜脸上绷不住了,接了酒壶佯怒道:“你这娃儿,就会哄我这老头。”

    顾少棠只叹老小孩一个,不哄他哄谁?目光一转,见桌上罗列着文房四宝,便趁着他吃喝的功夫,起了身到桌前,探手执笔,铺了一方白纸,低头细细勾画起来。

    曲夜起身凑上前,见着图上所绘,神色陡地一震:“棠娃儿,这是——”

    顾少棠淡淡嗯了一声。

    曲夜扒着桌沿,一脸好奇,“这是何物?”

    顾少棠笔锋一转,往他皱纹横生的额头一戳,“跟我装什么蒜?”

    曲夜捂着额头,摸了一手墨,哎呀呀紧忙跑去洗,“脏兮脏兮,老乞白教你二十四孝了!”

    顾少棠也只一笑,转眼画好了图,拈起道:“这东西,还给你。”

    曲夜洗完墨迹,撩着衣袍,迈着大步,飞也似的往外跑:“非兮,非兮!老乞不识此物,老乞要去劈柴——”

    听得外头转眼传来噼里啪啦的劈柴声,顾少棠叹息一声,搁了那图,用纸镇压好,高声道:“我就放在这里啦,你要怎么处理,随便你。”

    那图,便是雨化田向她要的,那二十六副壁画图之外的一副——

    天机扣的制造图。

    那日她从马胃里摸出那锦盒,独自搜寻出路时,就拿出来看过,那盒中,除了天机扣,便是这张制造图,顾少棠自是知道这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的天机扣的厉害之处,倒并不垂涎,只是认出这制造图的笔迹是曲夜的手笔,暗暗心惊。

    她知曲夜神秘,知他厉害,知他擅造神兵利器,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幼时追在身后,自称老乞,抱她大腿,满地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地求着被收留的老头儿,竟就是江湖传说中得此人者得天下的“天机老人”!

    这“天机老人”的传说,便是在十多年前出现于江湖,传颂者言之凿凿,说其乃九曜星君下凡,能洞三道,能断阴阳,能辨吉凶,有呼风唤雨之神能,更有锻造神器之本领,这般世外高人,却隐居于山势险要的落雁谷,筑屋建室,藏尽天下宝物,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不说,更有那数不尽的藏宝图,机关书,兵器谱,武功秘籍,以及其平生所造的神兵利器,哪怕只得一样,都能威震四方,甚至令江山易主!

    所谓欲令智昏,此欲,是**,是财欲,更是权欲——

    自不必说,一场武林浩劫就此掀开帷幕!

    可怜可悲,那钟灵毓秀的落雁谷,一夜之间,成了众生目光之向,成了亡灵聚集之所,石门之外,竹林之中,八卦阵里,机关道内,仿佛汇集了全天下的武林人士,在这里,刀光剑影,尸骨堆积成山,腥风血雨,赤水汇集成河,狂笑与哀嚎日夜狂喧,黑鸦聚满山谷啄咬残尸,宛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虽则如此惨状,却仍有人遭贪婪驱使,前赴后继,纷至沓来——

    最后这场浩劫是怎么平息的,没有人知情。

    进了落雁谷的那些江湖人,大都死在了那里,逃出来的,也都是神志不清,成了疯子,落雁谷临近京师,此番乱象一生,令得朝廷震动,派兵攻入落雁谷,却只找到堆积成山、腐烂恶臭的尸骨,所谓天下宝物,所谓天机老人,究竟是传说还是真有其事,俨然是一个谜,江湖中对此争论不休,莫衷一是,直到不久后,“天机扣”的出现,再度掀起江湖的又一场风波——

    顾少棠常年与曲夜共处,知他脾性,这天机扣引得江湖人士搏命争夺,惹得生灵涂炭,定非他本意,所以当她看到那张制造图时,便知决不能再让此物流传出去,增添罪孽,打定念头,只将原图付之于炬而牢记于心,如今活下来,不免就要“画”归原主,也算还他心安。

    而至于落雁谷的纷纷扰扰,犹如朝云散去,与她何干?

    顾少棠旋身走到悬挂钩尾飞镖的架子前,探手抚摸其上以玄武铁石打造,巧夺天工的飞镖,粉靥莞尔。

    曲夜打造的兵器天下奇绝、威力无比,却有一癖,便是每一样兵器,只造一次,再不重复——然而,却是为她破了例。

    他隐姓埋名,在这断崖上的木屋里,每日每日,劈柴炼铁,给她做这钩尾飞镖。

    顾少棠心内暖融,正欲取下飞镖,不料体内陡地钻起一股锐痛,那痛来的凶猛,直贯四肢百骸,痛得她力不能支,猛然俯撑在架子上,瞠目着惊。

    曲夜恰好抱着一堆柴禾进来,见了此状,柴禾砸了一地,飞奔过来,“棠娃儿,你怎么了?!”

    顾少棠脸色惨白,口不能言,双膝一软,滑倒下去,曲夜紧忙伸手一揽,将她托腰搂住,撩她袖口,刚一切脉,登时脸色大变。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