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狡狐笑

雀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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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棠望去,只见那布衣姑娘抓着小柱子飞檐走壁,突然把他往街道中间狠狠一丢,小柱子眼看就要落地,猛又见万优骑着那匹汗血宝马,满脸狞笑,踏得烟尘滚滚,穿行无阻直奔而来,势要把他踩个稀巴烂。

    顾少棠心内一急,猛然奋力挣开两个老人的围攻,踏步飞上,倾身展臂,堪堪将他扑救,躲已是来不及,只险险用身体把小柱子护住,铁蹄飞溅尘土,眼看就要踏上顾少棠单薄的背脊——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人锦披翩然翻飞,影及身先至,面覆白底红纹青丘九尾狐面具,落地未稳,足踏踵旋,猛然一掌击出——

    凝聚三分内力,将那汗血宝马打得腾空飞了出去。

    万优犹如断线纸鸢,随着马儿飞出,重重摔在地上,滑出几丈远,撞倒了面具作坊的架子,一堆图纹花俏的面具往他身上砸了下去。

    顾少棠抱着昏迷过去的小柱子,尚未回神,那人已将她拦腰拥住,足下借力,踏步轻巧跃上店铺屋脊,转眼消失了踪影。

    万优三个手下见这人轻功极高,便也不追,急忙奔将过去:“少爷——你没事吧?!”

    却见万优直挺挺躺在那里,片刻无声无息,五指轻搭,取下脸上的弥勒佛面具,一双桃花美目微眯,唇边一抹笑,倒与那面具相似无比,半晌,突然捂着肚子爆笑出声:“哈哈哈!有趣——实在太有趣了!这洛阳,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三人面面相觑,只任万优满地打跌,笑够了,才坐起身,含笑拉着布衣姑娘的手蹭着自己雪白的脸,暧昧抚摸起来,“青霜,爷可没白来这一趟啊,对不对?”

    青霜道:“地上脏,少爷快起身吧。”

    万优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唇间一抹邪笑,在她颊边偷了个香,“玩够了,回去吧,还得给我的贵妃娘娘写封信,以诉我的相思之情,顺便知会一下,那只‘小耗子’……原来跑到洛阳来了,竟还跟这顾少棠在一起……难怪翻遍蜀中都没找到,哼……猫逮耗子,耗子倒朝着猫窝来了,有趣!有趣!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青霜见他往反向走,忙问:“少爷不去英雄大会了吗?”

    万优摇扇嗤笑:“英雄大会?哪有英雄大会?谁看到英雄了?你可看到了?这整个客栈,得多少个英雄,全没一个小女娃有胆色,这些人能被称作英雄……哈哈哈哈……看来天下大乱之期不远矣——”

    这语气,倒似乎期待不已,只便吊儿郎当,摆手而去。

    雨化田单臂拥着顾少棠,蹴踏屋檐,宛如灵雀,转眼腾出几十里外,蓦有所觉,猛然松手,旋身落足在一处屋脊上,袖随风舞,微抬手,腕背上已然现出一道血痕,皮肉割破,血如网织,顺着手背往下滴。

    顾少棠单手搂着小柱子,施展轻功,白衣旋动,也便轻巧落足在屋脊上,与他相距数丈,面面相对,另一只手扣了一把飞镖,刃处一抹殷红。

    若不是他及时松手,他这手,定是要被她齐腕切下的。

    雨化田探指缓缓揭了面具,冷冷开腔:“又跟我玩这招?”

    狐狸面具挡了一半轮廓,俊颜如妖邪,凤眸敛寒光,气势直逼而来,顾少棠临风而立,傲然与他对视:“是又如何?”

    她确有一刻,假意落于下风,诱他现身——

    谁叫他千方百计引了她来,却闲闲躲在二楼看白戏,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雨化田眸光一暗,想他若不出手,她岂不是要成了蹄下亡魂,一时心内突突,无明火起,眸色更冷了几分:“顾少棠,好些日子不见,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这等蠢招,怎么好意思使出来?”

    顾少棠不怒反笑,用他的话反击:“闻饵就上钩,你比这蠢招更蠢,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风过掀袂,鸦雀无声。

    雨化田薄唇倏尔噙了一抹笑,十分危险,却又慢条斯理问道:“引蛇出洞必先知其窦,你这么确定我在这里,是直觉,还是另有原因?”

    确实,依常理来说,雨化田离开龙门后,应当是直接回京师夺回被风里刀冒名顶替的督主之位才是。

    可他不回京师,却反而藏身在洛阳。

    顾少棠若只凭直觉,就能推断并确定这一点,未免无稽——

    然而事实上,她怀疑雨化田在洛阳,并非凭空臆测,早在半年前——她就已知道雨化田跟穆渊是一丘之貉。

    那一年,是卜仓舟从西域归来的两年后,她得其消息,与他联手,带着一帮弟兄到河南劫镖。

    那趟镖是私镖,押的却是官银——送往襄阳一带赈灾的官银。

    这官银嘛,自是没有用到实处,早为湖广一带的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不知为何,又悉数取出,派了几个心腹手下护镖,秘密送往洛阳。

    顾少棠初至河南与卜仓舟会合,策划劫镖事宜,欲埋伏在南阳一带山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谁料卜仓舟突然推翻决议,原来他再获消息,说西厂番子以贪赃敛财的罪名押了德安知府,要往洛阳的大狱去,估算行程,正好与劫镖的时间撞上,还说有个大侠跟他买了消息,多半是要去劫这趟囚——那德安知府是个远近闻名的好官,居陋从简,清正廉明,怎可能贪赃枉法,顾少棠自是知道的,这西厂初立,在全国布下侦缉网,屡兴大狱,不抓贪官,反而罗织罪名,抓了这样的好官,实在可恶至极——商议过后,她还是决定就地埋伏,静观其变。

    那一日,西厂番子果真押了德安知府过南阳,那位大侠——便是赵怀安等侠客,一旦出手相救,自是好一阵刀来剑往,押官银的走镖人延后而至,远远见了这阵仗,不免绕路而行,顾少棠等人藏身暗处,瞧着赵怀安等人已经得手,不需帮忙,便自率弟兄尾随押镖人而去,正想找机会下手,谁料这帮押镖人,行经平顶山一带,恰好就叫土匪给撞上了——

    这走镖的遇上土匪,自是要打个你死我活,顾少棠等也便作壁上观,等着两败俱伤,那走镖人中却有个相当厉害的黑衣人,砍杀无数,凶悍无比,众多土匪吓得落荒而逃,那辛平二财就在其中,却没逃,为救一个受伤的弟兄,搏命抵抗,险遭刀剐,顾少棠见他俩是条汉子,捺不住出手相救,随后便收了那几箱官银的渔翁之利,不经意间又从黑衣人怀中发现了一封信,却是西厂督主雨化田写给穆渊,知会其将登上知府之位的密函,而那批官银,显然也是要赠予穆渊,做义士盟犬马豢养之用的。

    顾少棠如今被雨化田一问,只道他不知这其中因由,也只冷笑道:“官官相护,蛇鼠一窝,穆渊能替东厂明火执仗,未必不能与西厂暗渡陈仓,你与其问我是不是另有原因,何不问问自己是不是光明磊落?”

    只可惜那密函罪证,她没来得及收妥,就被那重伤的黑衣人夺走化了灰去。

    雨化田仍是盯着她,薄唇浅笑一丝,雾般朦胧,狐般诡谲,顾少棠与他四目相对,半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想与他动手,又碍于怀中抱着小柱子,正僵持中,风声突然远远送来樊华的呼喊。

    顾少棠未及反应,只觉一物扑到面前,探手一接,却是那青丘九尾狐面具,蓦然又听雨化田冷冷开腔:“有一有二,就不会再有第三次,你好自为之。”

    顾少棠抬目一看,已不见了雨化田踪影,几时离开,去时方向,竟无迹可循,心中不由纳闷。

    这雨化田每每出手相救,意在何为?难道真是费尽心机想拉拢她?明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亦不像死缠烂打之人……顾少棠真是半点琢磨不出,又听得樊华越来越近,只便抱着小柱子飞身而下,快步沿着巷道墙根走出,樊华正好寻到此处,一拐角险些与她撞上,惊了一跳,见她无事,才放了心。

    顾少棠心绪冗沉,没怎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只任他接手抱了小柱子去查看伤势。

    低下头,乌黑瞳眸映出手中白底红纹、狐面诡笑,敛了沉思。

    狐生九尾,诡计多端。

    既有诡计,便有目的。

    这雨化田的狐狸尾巴,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早晚,是要露出来的。

    洛阳行街,繁华满目。

    那聚盛客栈满堂江湖人,哪里寻得见一个真英雄,便都是些榆木草包。

    顾少棠受他们轻慢威迫,懒于计较,更厌于看他们嘴脸,偏生自个在洛阳无亲无故,又是个寻常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江湖身,若是平日,还好说,破庙树杈,何处不能休憩?可此时碍于小柱子昏迷不醒,急需寻个住所,也只能折返客栈。

    于是行步如风,走了长长一段路,回头才见樊华抱着小柱子,走得又慢又吃力,叹他身子这样虚,跑江湖未免太难为,只便过去接手抱了,突然想起才问他,“刚才那个小丫头呢?”

    樊华喘了口气,抬袖擦了把细汗,说:“我带着她逃跑,半路叫她家仆役给碰上了,她被带回家去了。”说罢又咧嘴笑道:“这小丫头倒有趣,还在逃命呢,就一直问我你的武功是在哪里学的,说想拜你为师,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呵!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侠义心肠,真是难得……呃……恕在下冒昧……顾女侠像她这样的年纪时……是否也是这样的?”

    顾少棠只微微一笑,“相去不远。”那笑却没到眼里。

    相去不远,便是一样,一样的鲁莽,不顾后果,横冲直撞。

    樊华没觉出异样,也只莞尔一笑,一路紧随着她走,四下观赏这洛阳城繁华景象,瞧着四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心道此刻恰是佳节盛会之中,又暗暗好笑——这老百姓有元宵灯会,江湖人有英雄大会,各行其道,互不冲突,想来别有生趣。

    顾少棠突而开腔:“樊兄弟,我与那些江湖人起了冲突,怕是要连累你,这英雄大会你若要去,恐怕多生事端,不如别去?”

    樊华笑容一僵,面露犹豫。

    顾少棠瞥他一眼,只叹:“罢了,你若真要去,等辛平二财来了,我便差他们与你随行。”

    樊华未及开口,见她步伐加快,紧忙追上,探问之:“顾女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留下我直接去京师?有何要事这样急迫?”

    顾少棠目光游向小柱子昏睡的脸,话留七分:“他跟着我,太危险。”

    樊华只道她是怕今日之事再发生,小柱子又受无辜牵累,忙又劝道:“此事不妥,这孩子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惊惧迷心,因而才会昏睡不醒,现下正需要好好休息,这河南到京师一路颠簸,只怕加重伤情,女侠为此还是多考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