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姻缘结

雀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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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入窗萦,春光漫室染。

    顾少棠似乎没预想过该怎么面对这局面,眼睛平视,抬起手,抠了几下腕间红线,想解开,没料想越抠越紧,小嘴都纠结得撅了起来,还是不得其解,蓦有所感,侧目看了一眼直盯着自己的雨化田,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乐意?”

    雨化田知她别扭,便不吭声,可瞧她把姻缘结打量了个遍,仍不懈努力地尝试解开,终忍不住开口:“还没满一个时辰。”

    就这一句,顾少棠就跟臀尖儿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汗毛一竖,急吼吼喊:“谁要跟你绑这个鬼东西一个时辰啊!”

    雨化田轻笑若嘲:“你若不愿,你的飞镖,什么东西割不断?”

    顾少棠一僵,呶了呶嘴,当真就抽了飞镖抬手要划下去,可手一顿,拽了拽姻缘结,又哼了一声,“我是瞧这结编得细密精巧,肯定费了很多心思的,更何况还是人家爹娘的定情信物,要是弄毁了,岂不是坏了人家姻缘?”

    雨化田仍是笑:“你几时信这些了?”

    那眼神,就像在笑她借口拙劣,顾少棠心口一闷,真想一拳过去,拳头紧了紧,终是叹了口气:“懒得跟你争辩,我有事和你商量。”

    雨化田淡然道:“想让我饶皇子一命?”她有什么打算,他是了如指掌。

    顾少棠诧然一刻,只道她方才在外头跟小柱子一番对话,定是叫他这顺风耳给听了去,也只便开口道:“宫廷诡谲,他这番回宫,凶险难测……”

    雨化田道:“你知凶险难测,就不该让他回宫,民间虽然疾苦,不比深宫内苑自在百倍?”

    顾少棠神色凝重:“皇帝无子,小柱子若得以安全回宫,定能封上太子,朝纲混乱至此,将来……他许是能拨乱反正的一代明君,你贵为西厂督主,若能摆脱万贵妃的掌控,辅佐新皇,必定仕途大开,扶摇直上,何乐不为?”

    雨化田颔首闭目,唇边抿了一抹漠然:“即使直上九霄,也有皇权罩顶,费尽心机,一道诏令就能剥夺走的一切,何乐之有?”

    顾少棠一怔,心思百转千回间,茫茫抓住一丝线索,拨开云雾,追根溯源,不由一惊:“雨化田……你该不会是打算谋反吧?”

    雨化田睁目看她,那神情,再无隐瞒,已是不言而喻。

    顾少棠两眼一瞪:“军权握在皇帝手中,西厂势力再大,也不过是仗着皇权特许,为皇帝打探消息的,你无兵无权,怎么敢做这种谋朝篡位的春秋大梦?”

    “谋朝篡位……”

    雨化田唇角一动,露出一丝讽刺,慵然道:“大明朝根基已烂,我要它作甚?”

    顾少棠想这是话中有话,心中又知他若要做,什么事做不到?心中不由惊惴:“你明知大明朝根基不稳,不思安邦定国,却要妄动干戈,改朝换代?”

    雨化田神色冷傲:“我既有乱世之能,王者之才,又为何要屈居人下?”

    顾少棠早知他野心勃勃,定非池中之物,却不想,如此狂傲!心中一紧,沉默与他对视良久,只叹息道:“你的野心太大,迟早自取灭亡。”

    雨化田抬眸看她,唇边弯笑:“若真如此,你可愿与我同存亡?”

    这一句,问得诚挚。

    两个人的情分分明还没到这个地步,顾少棠却觉难以回答,迷惑间,微抬手,看着红线牵抬起他的手腕,仿佛系定彼此命运,她似有所觉,不答反问:“你接近我……是希望我率领鹰帮替你打天下?”

    这一句,问得苦涩。

    雨化田沉默有顷,只叹道:“鹰帮在我的部署中,本是最大的一颗棋子,若我能得鹰帮,这天下,就在我的掌握中……只可惜,这局棋,我走错了一步,而这一步,极有可能让我满盘皆输。”

    话音一顿,顾少棠不自觉呼吸一窒,却见他目光认真看她:“可我,明知走错了,却不打算回头。”

    眼神坚定至斯,直叫顾少棠慌了心口,不知所措:“我……”

    他的情意多深,她焉能感知不到,自那龙门聚散之时,她的心亦已沦陷,只不过,她终究放不下,他有诸多隐瞒,她亦有太多的放不下。

    顾少棠心内挣扎,咬唇看他:“我发过誓,绝不会用鹰帮对付朝廷。”

    雨化田淡然道:“我知道。”

    顾少棠又道:“我不能认同你谋反的野心,现下虽非盛世,也属太平,你乱了天下,若叫生灵涂炭,岂不是罪孽深重?”

    雨化田自然也知,欲夺天下,须先乱天下。

    自太祖开国百年,成祖篡位以来,历经土木堡之变及夺门之变,数代皇帝焉有作为?不过维持一个天下太平的假相而已,至今皇权膨胀,帝王昏庸,朝臣结党营私,鱼肉百姓,边患不止,内乱不息,更有天灾四起,而朝臣思乐,奏请不闻,兵戈屠戮,岂闻悲鸣,此时虽非良机,但也有足够的因由诱发乱世——雨化田喟然而道:“这局棋我布了太久,已经收不回来,若你无心相助,我亦不会强求,我只希望事发之时,你我不会兵戈相向。”

    顾少棠默然,无法应承。

    雨化田若真倾覆天下,江湖定也风云乱涌,动乱一起,生如浮沤,彼此命运如何,又岂是她一句承诺能控制的?更何况,卜仓舟等人的性命,犹然在他掌握中,在得知他阴谋的这一刻,她已然涉入这滩浑水,又岂能故作不知,作壁上观。

    “雨化田……”

    顾少棠喃喃唤了一声,心头一阵沉重难解,迟疑片刻,抬起了手,看着腕间红线相连,紧了紧掌中飞镖。

    她知这是最后的机会,断了这红线,再无牵碍,就不会牵涉进去。

    雨化田定定看着她,由着她,去做这最后的抉择。

    顾少棠心绪紧绷,手腕抬高,欲往后退,姻缘结,牵系彼此手腕。

    一丝,一缕,红线紧绷,欲断。

    顾少棠思绪纷乱,想起过往种种,心神动荡,握飞镖的手紧到颤抖,腕间紧绷到筋骨毕露,更屏息到胸口胀痛,脑中一片嗡鸣,终是克制不住,手掌向前,猛然压入了他无力的手掌,直盯着他,眼神摇撼,似不堪自己这般脆弱,重声喝道:“只这一回,我应了你,若你将来叫我失望,我定会砍了你,信不信?!”

    雨化田神情一动,直觉她纤细绵软的手掌,紧扣着他五指,温暖相贴,心中一震,不由脱口而出:“信……”

    反应过来这一瞬,已是喜上眉梢。

    顾少棠被他灼灼目光盯得面上一红,退又无处可退,躲亦无地可躲,直别扭得伸手去扯那姻缘结,嘴里喋喋不休骂道:“这什么鬼结,绑得这么紧,难不成要一辈子绑着吗?”

    雨化田怡然,心道一辈子又何妨,可见她是真的想解开姻缘结,心中笑她性子别扭得可爱,又不想让她解开了结去,目光转向,瞅向她腰间,忽而问:“你锦囊里放着什么?”

    顾少棠一顿,低头看了一下,似才想起还有这东西,松了飞镖,解了锦囊,倒出一颗巴掌大小,流光溢彩的珠子,雨化田神色微动:“你怎么拿到七峪珠的?”

    顾少棠颇得意地哼了哼:“自然是从你的心腹大将辛眺身上搜来的。”

    只不过,这七峪珠是什么东西,她还真没听说过,只是搜出珠子时看辛眺紧张,知这珠子定非寻常之物,才硬拿了来,见雨化田神色有异,这珠子定有蹊跷,或许,能拿来要挟他也不一定。

    却不知这雨化田眸色一沉,是盯着她小手:“你亲自搜的?”

    顾少棠未觉有异,搅了搅绳结,歪了歪脑袋:“那又怎么样?”

    雨化田唇角微勾,只轻哼一声,几里地外被绑在树桩上的辛眺直打了个寒颤。

    顾少棠顺着杆子往上爬地问:“你说这是巴人一族的珍宝,那它是干什么用的?”

    雨化田神色不动,只低声如诱哄般:“你若想知道这七峪珠的神通,何不仔细看看里头。”

    顾少棠疑惑地瞅瞅他,当真托起珠子,往里头看了去,只见这珠子通体透明,自身如夜明般发光,里头七彩流光萦绕,耀目至极,美得叫人屏息,顾少棠看得入神,忽觉脑中一阵麻痹,身体竟动弹不得,才知上当,才得恨恨瞥了雨化田一眼,便在一阵昏眩中,缓缓闭了眼,软软倒向他身侧,蜷卧在了他臂弯里。

    谁能料到,雨化田即使不能动弹,亦有办法能使软玉温香在怀。

    唇角微勾,笑意轻漾,那份狡黠,便是那青丘九尾狐,也无法媲美分毫。

    张巧书拉了小柱子,直出了西厢,因着两人只在聚盛客栈匆匆一瞥,无甚了解,便偏头问道:“我是张巧书,无巧不成书的巧书,你呢?”

    小柱子从没碰到过张巧书这么会套近乎的,有些拘谨慌张:“我叫……小柱子,啊不是……”怕她觉得奇怪,他急急顿声,又认真道:“叫我小樘就好。”

    “樘?嗯……”张巧书点点下巴,想着说文一释,樘,柱也……“呵,有趣,不过还是小柱子比较好玩,我就叫你小柱子吧,谁给你的取的名字啊?”

    小柱子呐呐:“我娘选的字。”

    “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定是希望你能成为她的依靠吧?”

    这种解读,倒叫小柱子有些意外,似被打动,又不敢妄自揣测,低了头去:“我娘没说过。”

    “喔,没说就算了,呐,我问你,你是顾姐姐的什么人啊?”

    小柱子绞着手,有些心虚:“少棠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张巧书倒跟听到趣闻似的瞪大眼:“救命恩人?那你们之间一定有故事咯?”

    “呃……”

    张巧书欢欣拍手:“真好,我有故事听了,走,我们到外头去吧。”说罢兴致勃勃抓了他的手,却觉他抽了手去,回头见他原地不动,很不自在的样子,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

    张巧书瞧他缩肩退避,似看出了什么,撅了唇,有些不高兴:“和我在一起让你很不高兴吗?”

    小柱子道她误会,连忙抬头辩解:“不是的!我只是……”他别开脑袋,一脸歉然窘迫:“我一直……没有同伴,所以……不太习惯……还有,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别怪我。”

    张巧书见他羞赧至此,不由噗嗤一笑:“怪你什么?怪你没交过朋友啊?本女侠胸襟可宽广了,才不会跟你计较呢,所谓相逢即是有缘,走吧,我们到外头去,把酒言欢!”

    她豪言一发,直叫小柱子惊了一跳,“你喝酒啊?”

    张巧书嘿嘿回头扮了个鬼脸:“逗你的,笨蛋!”

    小柱子瞠目结舌顿在原地,只觉心内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听她在前头又喊着自己,忙不迭抬步追了上去——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