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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随即向赵祯解释,此‘人才’非一般常人,而是狱中一名女囚。
赵祯听闻这女囚的能耐,倒越发好奇起来,仍欲见一见她。旁侧的内侍则马上提醒赵祯,此事不宜。
“女囚身份下贱,乃污泥浊水,何以配见天颜?”
赵祯本欲反驳,又听内侍小声提醒,此事若被太后或御史知晓,少不得会惹来争议。赵祯只得作罢了,对韩琦道:“韩卿随我去。”
韩琦自见赵祯便服打扮,便知他此来意图。之后随赵祯去东大街闲转,听他讲了近日烦恼,言语中多有抱怨,说要寻些乐趣来解愁。
“消变之法,惟修德以禳之。官家每每遇挫便纵情遂欲,何以治国安天下?”
赵祯见韩琦声冷色厉,叹气摇头:“便知跟你说这些,不会得好脸色。韩卿便没有想纵情的时候?”
“有。”
赵祯笑起来,大有‘你看你也免不了俗’的意思。
“臣若犯错,危及尺寸之地。官家犯错,举国动荡。”
韩琦随后的一句话,令赵祯的笑声戛然而止。
韩琦那话转换为直白的意思表述就是:“咱俩没可比性,我可以逍遥,但你不行。你是皇帝,就该克己慎独,否则举国动荡,百姓遭殃,你就是昏君!”
赵祯做皇帝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当万人之上的皇帝好像还挺倒霉?
“稚圭啊,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赵祯缓吸口气,决计不跟韩琦一般计较。因为计较了,他定然又会说一堆大道理劝谏自己。难得出来一回,他想顺心点。
赵祯扭头往街边张望,刚好瞧见小巷子里有几名顽童,正嘻嘻哈哈地拿着树枝互相追打,不禁羡慕起这些孩子们的无忧无虑来。他孩童时从不曾这般过,总是在太后的教导下不停地习字背书,有时连觉都睡不饱,更不要说玩儿了。
赵祯便走进巷子里,笑看着这些孩子们玩耍。只愿他治理的天下,孩子都可这般无忧。
韩琦跟了过来,听赵祯感慨,附和道:“定会如此。”
“我是大将军,你们是贼。本大将军拿着大刀骑马来了,哒哒哒……”一名六七岁的男童举起手中木棍,另一手作出扯缰绳的样子,朝着小伙伴们的方向飞过奔,他边跑还边模拟马蹄的声音。
其余的四五孩子一听,啊啊叫着逃跑,不欲让他追到。男童一路猛追,逼得其中一个孩子急忙忙爬到巷子里一个稻草垛上,‘大将军’男童就跟着往上爬要去拿他。突然,草垛摇晃,有倾倒之势,俩孩子都吓得大叫。
赵祯见状忙喊小心,身边随行的侍卫们立刻飞奔而去,及时地将俩孩子抱了下来。草垛随后便轰然倒塌,灰尘草屑四起。
这里荡起的灰尘太多,内侍忙劝赵祯离开。
赵祯应承,转身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音十分刺耳。正纳闷这草垛已经塌了,也没伤到孩子,怎生突然又怕了?
他回首之际,这才惊讶地发现,在草垛倒塌后的地方,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赤身女尸,披头散发地垂着脑袋靠在墙边,其头顶和身上挂着不少稻草,略有遮掩的效果,加之才刚尘土较多,故一时才没注意到。
这景象赵祯看了,都不禁觉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反胃,更不要说这些孩童了。巷子里住家的百姓听到孩子的尖叫声都赶了出来,看到女尸后都吓得不轻,赶紧抱着自家孩子背过身去,万万不敢再看那吓人的场面。
韩琦立刻命人保护现场,召人通知开封府,传稳婆来验尸。又请赵祯回宫,此等污秽之地,自然不适宜帝王久留。
赵祯不忘嘱咐韩琦此案有结果后,要向他禀告。这凶徒好生凶残,实在令他惊骇。
张昌等皇帝走了之后,才小声询问韩琦:“张稳婆的病还没好,这验尸……”
“让崔氏来。”韩琦道。
赵祯折返时,还是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好容易出宫一趟,好歹多走两步才不亏。
他正负手闲步而行,打量街两边百姓的生活境况,偶见街对面的墙上贴了一张画像告示。赵祯是被画像上女子容颜吸引,便特意走近些,细读了告示上的内容,后又看了那画像一眼才走。
行至御街,忽见一青衫女子骑着一匹红枣骏马匆匆而过,紧跟其后的有开封府十几名衙役,皆骑马急行,想来是为了刚才发现女尸的案子。赵祯只觉得前头那女子的容颜出挑,似在哪里见过,随后才反应过来。
此时前往案发现场的女子,来自开封府的,必应当是稳婆了。而此女的长相分明是告示上所绘的失忆女囚,也便是说,她就是包拯和韩琦口中的那个‘人才’?
赵祯正琢磨之际,马蹄声渐近,便见这女子骑马折返了,在他跟前跳下马。
崔桃捡起掉在地上的工具包,朝赵祯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厢随行的衙役李远等人,催促崔桃快走。
崔桃忙疾步上前,走到赵祯跟前说了一句:“郎君乃人中龙凤,非凡俗可比,今日不宜往东南去,恐有晦气招惹上身。”
说罢,她便潇洒上马,再度疾驰而去。
东南,不正是才刚发现女尸的地方?
赵祯纳闷地问身侧的内侍是否认识她。内侍疑惑地摇头,不解官家为何有此问。
赵祯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女子的确从未见过他。倒是玄妙,她竟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俗’,莫非她除了懂医术,会验尸,还会相面算命不成?若真如此,那她确系是一名能人异士了。
崔桃抵达现场后,立刻检查尸体的状况。尸斑大片融合,指压不全褪色,尸僵已经延及全身。扒开眼皮查看角膜状态,已经呈现轻度浑浊。她随后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尸身上的染血伤口,以便于统计清楚伤口的数量和大小。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五六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在昨日深夜。凶器所造成的的伤口大小跟上一个被害者一致,刺入的手法也一样疯狂,足有三十三处。但不同的是,前一位被害者是死后伤,这一具是死前伤,所以流血量更大,胸前数刀都是致命伤。
手腕和脚踝有明显的青紫勒痕,牙缝里有淡青色线头,死者生前曾被绑缚,用青色布料堵过嘴。”
“还发现了这个。”崔桃将她从死者头发里搜集到的一片黄色的东西放在了白布之上,呈给韩琦看。
韩琦辨认了下,“花瓣?”
“如无意外,应该是连翘花。这时节有点晚了,大多数连翘都改落花了才对。现在它居然还开得正好,应生是长在背阴较冷之处,所以开花晚。”崔桃环顾巷子里的环境,对韩琦道,“这附近肯定没有。”
“呜呜……”孩子哭声不止,到现在也不停歇。
妇人抱着男童一直哄着。见他总不好,便失了耐心。谁知那男童突然作呕,吐了弄得妇人一身。妇人气得不行,正要骂他,一男子忙赶过来,连忙把孩子抱起,催促妇人赶紧去洗一洗。
“巷子草垛里有个死人就够晦气了,哄你两句你好了就罢了,非要闹腾个没完。七岁了,不小了!人家七岁的孩子都能打柴挑水了,你倒好整日就知偷懒瞎玩,你若不瞎跑出去,能倒霉见看见死人么?瞧你这胆子,以后还怎么指望你成家立业,孝敬我们,给我们养老!真真养了个没用的东西,跟你爹爹一个窝囊样!”
妇人一边骂,一边嫌弃的用木棍子拨弄掉身上污秽,才转身进屋去清洗。
崔桃和韩琦听到骂声,都朝那边看去。
林莽抱着儿子忙给他们点头道歉,“内人近两日心情不好,抱歉,抱歉!”
“这草垛谁家的?一早就有了?”李远照例要询问案发现场附近的所有证人。
“隔壁李三郎家的,堆放了也有两三个月了,不过李三十来天都不见人了。”
林莽告知李远,这李三是坊郭客户,屋子是从店宅务那里廉价租来。那里原本就是一处凶宅,前主人是个寡妇,一年前自己在屋里上吊死了。
进入东京汴梁的流民一般都会登记在册,这类流民被统称为‘坊郭流民’。坊郭流民在东京居住劳作一年,即可拥有户籍。但户籍也是分类型等级的,其中居住在城里有房产的叫‘坊郭主户’,相对应没有固定房产的便叫‘坊郭客户’。坊郭客户则可从‘店宅务’那里租到朝廷提供的廉价房屋居住。
“你昨日半夜可听到有异响?”李远再问。
林莽摇头,“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太累了,睡得熟,雷劈到头上怕是都难醒。”
李远点点头,将林莽的证词都一一记录下来。
崔桃则盯着林莽的后脖颈,示意韩琦去看。韩琦跟着去看一眼,发现林莽的后脖颈有红色的抓痕,已经结痂。再观察这林莽的身材,高大强壮,必有十足的力气。
韩琦召来王钊,小声吩咐了两句,便带着余下的众人撤回。
崔桃骑上马,跟在韩琦身后,“韩推官不好奇我为何会骑马么?”
韩琦瞥一眼崔桃,没说话。大概是对崔桃‘懂太多’这个设定已经习惯了,会骑马这种事早已经不在令他惊讶的范畴之内。
从东大街出来往御街走的时候,正能遥望见州桥,此刻虽白昼,没夜市,却也有几个摊贩在卖东西。
忽来一阵风,有淡淡的肉香味儿飘来,崔桃立刻打了激灵,挺直腰身吸鼻子一闻,“是炙鸭的香味!”
说完,她就眼巴巴地望向韩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