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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撇一捺,脊梁当中,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不做鬼蜮之事,胸怀坦荡磊落,方称得上“人”。
大多数妖修对成人的执着也便根源于此。能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不用跟自己内心天生的对血的渴望作斗争,遍访名山河川,尽享人间繁华,或者退一万步讲,能老实本分地寿终正寝,多好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它们在作为妖修出生之时,便已经缺了最重要的东西了——
一根“人骨”。
它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骨头,不是说你把这个人的脊椎骨血次呼啦地抽出来,安进自己身体里,你就能从妖怪变成人类了。它是一种很玄妙的精神气儿,妖修们不管多久都弄不明白人骨要怎么移植。
人类有什么好的呢?多少妖修们这样满怀恶意地想过,他们脆弱,自私,欲壑难填,生命短暂,轻轻一碰就能去了半条命,在拥有长长久久的生命的妖修们的眼里,人类简直就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倏忽间便要魂归幽冥了。
可是偏偏就是这些蜉蝣,他们朝可闻道,夕死而无憾。反倒是那些生命长久的妖修们要付出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才能摸到那么一点“道”的边缘。
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在某些时刻能爆发出神魔都要为之侧目的力量;他们自私自利,却在紧要关头能舍生取义;他们欲壑难填,生命短暂,然而最后能闻道的大能者,却永远是人。
在不知多少年后,突然就有妖修宣称,自己得知了能够让“人骨”移植到妖修身上成功的办法。起初大家都是把他说的话当做笑话听的,结果这个妖修胆大包天,做了件轰动一时的事情,直接证明了他并不是口出狂言:
他使计诱骗了当年涉世未深的白虎星君下了昆仑,直接抽筋剥皮,将血淋淋的白虎心安在了自己身上。
当场便风云震动,乾坤变色,天降三十三道神雷接二连三劈在这妖修身上,九重天外起祥云,昆仑山下生黑雾,一边是天道竟然承认了这妖修的所作所为,降下天雷祝他锻骨飞升,一边是昆仑护山大阵扩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玄武朱雀同时心有所感,飞剑回驰,留守的青龙星君一怒仗剑下昆仑,剑尖儿都逼到这妖修的颈子上了,就听见妖修长啸一声,眼见得锻体成功,即将飞升了。
结果好死不死,这妖修主修木属性法术,白虎是西方之主,属金,刚好跟他一身本事相克,他是没有飞升成功,却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人,被暴怒的青龙星君一剑斩首。
虽然他没能飞升成功,然而这妖修死前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也就是说,抽人骨没用,可是抽昆仑四星君们的圣物,就有用了。人力之大能者身上的物事,总要比凡人的来的好用,星君们修成真身后,“人骨”便以实物的方式存在于他们体内了,玄武甲,白虎心,青龙筋,凤凰骨,哪一件不是好东西呢?
那一代的昆仑星君们陨落得一个比一个快,青龙星君在云泽境内除妖之时突然失踪,等被找到的时候都烂的不成形了,得亏朱雀心细,凭青龙真身上的一双龙角认出了他,结果在扶柩回昆仑的路上,朱雀星君就被当时的十大妖魔联手劫了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只剩一副皮肉,软趴趴的,骇人的很。
举世皆惊之下,却再无一妖飞升成功,原因不明。
最后还是玄武星君背了个贪生怕死之名,开启昆仑封山大阵,硬生生熬到三位新星君出世,隐姓埋名下昆仑,小心翼翼也将他们接了回来,养在昆仑封山大阵里,直到新一代的星君们成人了,心血耗尽的玄武才打开了封山阵。
从此昆仑四星君,元婴未成之前,万万不可凝练真身,下山也要经过重重报备。
一代又一代的妖魔们也老死了,当年这种骇人听闻、就连妖修们都觉得不太人道的邪术也渐渐封存在了历史里。星君们飞升的飞升,战死的战死,那一抹浓重的血色也终究在过分漫长的时间里化作了不轻不重的一笔,在过分和平的年代里,便更是连个威慑作用都没有了。
尤炳手持长剑,青光明灭不定之下,一剑刺中作乱的妖修胸口,冷声道:
“你真的不报上名来的话,便只能在我剑下做个枉死鬼了。”
那妖修啐出口血,幽绿的眼睛里几乎要燃出两团鬼火来:
“算我倒霉,遇上昆仑青龙下山!”
尤炳也不跟他废话,长剑一抖便要将五雷咒打入他心口,却只见这妖修桀桀怪笑不断,猛然一张口,便有浓绿的内丹从他口中喷出,夹杂着阴冷的鬼火直直往尤炳面上扑去,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了。
尤炳实战经验少,之前遇到的妖修难得有上来就放弃逃跑或挣扎,干脆直接就同归于尽的这种亡命徒他还真是第一次碰上,遇到这种情况手脚难免乱上一小下,那妖修以为自己找到了破绽,大喜过望,腹中灵力一转便要引爆内丹!
一把扇子轻飘飘地飞了过来,扇柄在那颗内丹外面隔空轻轻一点一震,就将这颗内丹震回了这妖修口里,丁点都没碰到它,自然也就让内丹无法自爆了,力度分毫不差,手法万般精妙。
尤炳来不及想是什么人半路拔刀相助,先灭了这妖修再说,便一道五雷咒正没入妖修心口:“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
那妖修还不死心,正要凝聚起三魂六魄来个魂魄献祭之术,拼着魂飞魄散不得转世也要给昆仑青龙一点厉害瞧瞧呢,就感觉到那颗妖丹上有股熟悉的妖力传来,一瞬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给他加了层常人难见的防护,这股妖力极为雄厚,别说五雷咒了,凤凰真火之下也伤不到多少。
几乎是分毫间他便知道了来者是谁,原来的计划还是没有偏离轨道,开心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自然也就散去所有的反抗之力了,虽然表面上还要装着挣扎而不甘的样子,任凭尤炳将五雷咒的最后一句念完:
“雷神隐名!”
风云雷动,神雷乍起,尤炳看着眼前这一大片焦土,终于松了口气,对着缓步踱来捡起地上扇子的严不悔道谢:
“有劳了。”
严不悔拍打干净了扇子上的灰尘,自嘲道:“得,这一搭手,以后怕是要夹着尾巴做妖啦。”
尤炳有些不解,更多的是过意不去:“同为妖修,为何您要帮我呢?”
严不悔还颇为认真地想了想,笑道:
“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吗?”
尤炳仔仔细细地把眼前这人看了个遍,甚至都动用了“观”之一道的术法,才一拱手惭道:
“之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莫怪。您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以后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便是,我能帮就帮。”
严不悔用扇柄敲了敲手:“眼下还真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呢。”
——就这么巧?尤炳心下存疑,却还是特别捧场地问:“什么事儿?”
“我向来对昆仑憧憬的很……”严不悔叹了口气,眼睛里那种赤诚的、灼热的光芒是骗不得人的:
“劳烦星君回昆仑后,赐我音书,不胜感激。”
尤炳有点犯难:“这……我们的修炼方法和你们不同,更何况严禁外传……”
“谁要那个了。”严不悔笑道:“山水,树木,花草,日落日出,云雾渺渺,你看见什么就随手写给我便是,你扔下天梯,我便在下面接得住。”
“我向往昆仑多年,哪怕能见到丁点关于四星城的文字,心里便开心的很了。只可惜我是妖修,上不得天梯,就算上去,我身上的尘缘也足够压得我骨骼尽断。”
尤炳心下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殊不知他的这点心情全都被严不悔尽收眼底了。他御起飞剑的时候,语调里都带了自己察觉不到的欢快:
“我回去就给你写信!”
尤炳果不食言,回到昆仑之后他就真的给严不悔写了信。卫景写得一手好字,常年被耳濡目染的他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浓淡得当的字在雪白的纸上慢慢成行,桑皮纸做封,紫泥封口,尤炳把信扔下去之后,看了看天梯下浓厚的白云,心里突然就有些犯愁,这样真的能收到信吗?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
“师弟?”
尤炳手忙脚乱地转身,干笑道:“大师兄,好久不见了,今天你怎么有闲情出玄武堂?”
卫景微微皱起眉:“我不日将冲击分神期,过来找你为我护法。”
“倒是你,刚回来不久,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尤炳下意识就扯了个谎:“我心里不静,过来吹吹风。”
他出于某种朦胧的、难以言喻的感情,觉得严不悔对于自己的存在意义,应该是耿芝和唐娉婷对于彼此的那种差不多,可是他常年与人群离居太久,完全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情愫是什么,抑或他应该怎么办,看着唐娉婷和耿芝对卫景遮掩,便也有样学样,掩盖下了严不悔存在的事实:
“走吧师兄,我给你护法去。”
卫景拢起袖子,冷淡而不失礼地微微一点头,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尤炳看着卫景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理解那晚明明一同归来,却还要分开一前一后上山的唐娉婷和耿芝是什么心情了:
做贼心虚,劫后余生。
而与此同时,在南归国内某处山洞里,化名“严不悔”的姚晚正将那只妖修的内丹从扇下放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对自己特意安排的这戏份十分满意:
“这次你做得很好。”
妖修便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去,跪拜这年轻的万妖之王,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满满的恭敬之意:
“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