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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让公仪鹤睡床榻的宋初玉,因为顾念他的伤,心软了软,故而将他赶到了床上,自己铺着一床薄被,盖着一床薄毯,睡在床榻上,拗不过她的坚持强硬,公仪鹤无奈妥协。
半夜,公仪鹤因千噬蛊之毒饱受煎熬,宋初玉端来一盆凉水,拧着毛巾,细细擦拭他额角胸前的冷汗,初时有些赧然,但本着救人的原则,她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
折腾大半宿,直到公仪鹤面色转好,宋初玉又给他换了趟伤药,穿戴好衣衫,掖了掖被角,这才哈欠连天,在床榻边睡下。
只是,次日清晨醒来,宋初玉发现,自己正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泡着早茶的公仪鹤,于薄暮晨光中,对她挥了挥手,道了声早!
“公仪鹤,昨天晚上分明是你睡在床上,怎么,今天早上起来就变了?”宋初玉光着脚,踩在地面,气势汹汹,颇具霸王风范,将桌子一拍,桌上的茶杯因此,震了一震。
“玉儿,喝杯茶解解火,女人太爱生气,容易变老。”公仪鹤好脾气,将倒满清茶的茶杯递到她面前。
好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初玉顿了顿,倒没去接他的茶,只是转过身,说了句:“你等我洗漱完再喝。”
只是,还未等她端起水杯漱口,公仪鹤就将她打横抱起,温柔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天气转凉,你这样光着脚,到时病倒,我指望谁照顾我?”
想了想公仪鹤的话也在理,但很快,她心念一转,眸眼危险眯起,语调森森:“你怎么知道我光着脚?”
“砰”一个爆栗弹在宋初玉脑袋上,声音脆响,公仪鹤无奈道:“玉儿,不要诋毁我的智商,依你这性子,定是顾着找我麻烦鞋都不及穿。”
宋初玉不情愿的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公仪鹤还挺懂她的。
将她轻柔的放在床榻上坐好,公仪鹤摸索着地上的绣鞋,握住宋初玉莹白的玉足,就要将鞋往她脚上套。
“这个,我自己来吧,你眼睛不好。”宋初玉弯腰去抓鞋,冷不防,抓了个空。
“你总得习惯,就当……提前演练好了。”他刻意隐去新婚两个字,看着宋初玉微笑。
宋初玉闻言,直起身子,过了一把有人服侍穿鞋的女王瘾。
“初玉,开饭了——”
林苗大婶进来时,恰巧看到公仪鹤极尽温柔,替宋初玉穿鞋的场景,想着,在这个一夫多妻,男子至尊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个男子甘愿为宋初玉放下身价,而且看这人周身气质,身份定不简单,这就更加难得,不禁替宋初玉感到由衷的欢喜。
“初玉,你是个有福之人。”说完含笑将公仪鹤望了望,转身,出了房门去置放碗筷。
“咳咳——”宋初玉难掩尴尬的轻咳,将公仪鹤的手一抓,冷声道,“用早膳。”
早餐很简单,热腾腾的馒头,一碟清淡的红油笋丝,一碟爽口开胃榨菜,外加每人一碗白花花散着米香的稀饭。
“粗茶淡饭,希望你们吃的惯。”林苗大婶笑容谦和,将面前的小菜,往宋初玉她们面前推了推。
“很好,营养开胃。”话毕,宋初玉捧起稀饭,饮了大大一口米汤,软软糯糯的米粒在口齿间溢满香味,清清凉凉,果真是纯天然的健康食品,再夹几筷子笋丝,爽滑顺口,还带着微微的辣,不消半会,宋初玉就着笋丝、榨菜,半碗稀饭下肚。
当然,在自己酣畅饱饮的同时,她自然没有忘记给公仪鹤夹菜,怕他不知道方位,索性将他手中的馒头从中间掰开,将笋丝和榨菜塞到馒头里,做成中式汉堡给他享用。
见了这新奇吃法,公仪鹤微楞,许是味道不错,很快,一块馒头已被他消灭完毕。眼见公仪鹤吃的香甜,坐在小板凳上的虎子,看得一愣一愣,忙扯了扯她娘的袖子,示意也要这种吃法。
一顿饭在宋初玉炮制的新式吃法中,很快,盘碟就被席卷一空。
后来,公仪鹤问起她这吃法的来源,宋初玉不能说前世工作忙,她每日清晨的膳食除此,就是牛奶面包煎鸡蛋,只能推说,在尼姑庵因为要干活,这样吃,能省时间。
听闻这些语调轻松的旧事,公仪鹤眼底涌现些复杂的光泽,因而,在他回到荣王府后,连着几个月的早晨,皆是这般吃法,卫颜问起,公仪鹤便云淡风轻的回答:体味世子妃曾经历的艰苦岁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吃饱喝足的几人,正推着牛车,将大筐大筐的谷粒放到牛车上,带到市集去卖。
即为牛车,必然是要靠牛驱动,初套车绳,因缺乏经验,宋初玉完成的不算成功,尤其那老牛摔着长鞭般的牛尾,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牛误伤。
最后,还是虎儿摇着头,踩着小板凳,将车绳套在了牛身上,随后,对宋初玉抛了个拽拽的表情:“你看,不是很简单。”
接触过一段时间后,虎子跟两人混熟,加上两人性子大度,虎子说起话来便越发随性,现在,是直接鄙视上了宋初玉。
与一个小孩计较,未免有损她的面子,宋初玉对着他挑挑眉,一个轻旋,直接上了牛车,这下,虎子是收起先前的轻慢,星星眼望着宋初玉,无限崇拜。
“哇塞,好厉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边说,虎子边嘿嘿哈哈一阵群魔乱舞的挥拳。
“初玉姐姐,收我为徒吧?”扑通一声,虎子已直接跪下,俨然盛大的拜师礼。
宋初玉只打算震慑下小鬼,可没打算让他跪下拜师,可是,伸手去拉,虎子倔得很,她不答应,愣是不起。
一时无措,宋初玉瞥到一旁,负手看戏的公仪鹤,狡黠的目光闪了闪,她要来个祸水东引。
“唉,我怕是教不了你,我这水平,也就是个半吊子,真正地高手,在那里!”玉指盈盈一指,祸水已被导引至公仪鹤那边。
想着这大哥哥本就好看的不像话,这般神仙一样的人,武功定然不会差,虎子也不怀疑,爬起来就朝公仪鹤小跑去,缠着他教自己武功。
公仪鹤没辙,也不好推拒,幸好林苗大婶收拾完出来,这才将虎子劝走,只是临放弃前,他的目光还是有些不甘,一路撅着小嘴,谁也不理,无奈,公仪鹤答应,在有限的几天时间内,教他些基本功,这才唬得小朋友欢心鼓舞,险些没从牛车上倒葱栽。
牛车一路悠悠,驶进了市集。
四人两两分散在两地,分别叫卖。
宋初玉与公仪鹤在东边的街口,林苗大婶跟虎子在西边的街口。
经过一天的叫卖,虽然站得很辛苦,但好歹收获颇丰,尤其对第一次体会到街头叫卖感受的宋初玉和公仪鹤来说,可谓是全新的感受。
如果不用面对现实的纷扰纠葛,找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寻个世外桃源,看夕阳皓月,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体味平平淡淡中最真实的小幸福,似乎也是不错的人生,只是,这样的人生,因了他们两人的特殊身份,注定不可得。
这样想着,宋初玉望着夕阳的目光有些出神,没有留意到此时树端,飘飘然落于她头顶的黄叶。
金黄的黄叶,犹如给夕阳中美如山水画卷的女子,戴上一顶瑰丽的金冠,衬得那如玉清秀的容颜,越发雍雅高洁,公仪鹤的眼醉了,心也醉了,于是,情不自禁伸出手,摘下宋初玉头顶的叶片,摊在纹络细腻如瓷的掌心。
宋初玉回头,精致的侧脸勾勒着最惊心动魄的弧度,她的目光也静静落在,公仪鹤手中的叶片上,只是很快,一声恼怒与悔恨交织的怒吼自她口中喊出:“公仪鹤,你这个骗子!”
嗯,被发现了,公仪鹤有些无奈,将宋初玉因恼怒袭来的手掌,反剪在身后,沁凉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看着她因怒意涨红的脸。
“公仪鹤,我觉得自己真贱!”自以为是的照顾他的起居,自以为是的牵着他在田间小路穿行,甚至还自以为是信誓旦旦严明要照顾他一辈子,笑话,她宋初玉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玉儿,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公仪鹤的目光有些急,是,他自私,不顾她的感受将眼睛好的事情隐瞒她,害她一直为他忧心挂念,可是,若不如此,她如何对他敞开心扉,如何快速的接受他,爱是自私的,所以他也是自私的,因而在获得自己爱情的道路上,他是用了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只是,他的初衷绝非以伤害她为代价取得,如果知晓她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他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消融她冷硬的心。
“公仪鹤,我宋初玉此生最恨背叛和欺骗!”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公仪鹤抓住她手腕的手震开,目光很冷,宋初玉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负气而去的路上,宋初玉想了很多,这分明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正常情人间该有的腹黑小情调,她也相信,公仪鹤不会伤她,可心里就是有道坎过不去,尤其想到john的背叛,她的血液就冷硬的几欲冰封,也许,是她对公仪鹤的信任,还欠缺那么一点……
用过晚膳后,宋初玉紧闭着房门不出,公仪鹤则就直挺挺守在门外,雕塑般不动,只是目光似要穿透那扇门,望见里面让他想起便温柔缱绻的人。
夜间的霜露伴着清冷的月光,为公仪鹤的周身打上层霜,林苗大婶走过来,看了看紧闭的门,又看了看目光深沉不动的公仪鹤,叹了口气:“是吵架了吗?”
公仪鹤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林苗大婶的笑容染上淡淡苦涩,看着头顶那轮圆月,她的思绪被拉回五年前,那时,是她怀虎子的第一个年头。
新婚不久的妻子,因为丈夫善意的谎言,一直责备不肯原谅他,直到丈夫奔赴战场,她也没对他说过一句体己的话,她恨他的不争气,恨他戒不掉的赌瘾,直到,战争死亡的噩耗传来,她发觉整个天都塌了,后来,她在收拾丈夫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一支碧玉芙蓉的金步摇,里面并着一张纸条,那是丈夫准备买来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可她正是因为那丝丝不信任,亲手将丈夫推远,连解释也不听。
如果当时,妻子对丈夫的信任多一点,也许,那日就不会以争吵而是甜蜜结尾;如果那日,妻子没有因怨怼对丈夫失望不满,也许,战争中他还能为了家中妻子守望归家的信念,平安归来;如果妻子不是那么无情,她可以早点原谅,也许,这所有的错都不会铸成……
故事讲完,林苗大婶已满面泪痕,公仪鹤沉默地看着她,轻轻递上一方手帕,他知道,她讲的是自己的故事,那些不堪回首,属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忏悔。
林苗大婶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笑看着公仪鹤,目光慈爱温和:“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因为永远不会知道哪天,老天爷会突然将自己的命收回。”
“世界很大也很小,相遇容易也不易,但两个人修得一段夫妻的情分却是要历经千百次的轮回,且行且珍惜,永远不要让自己后悔……”林苗大婶点到即止,她知道面前两人都有着七窍玲珑心。
“人世间最珍贵的信任,在于,彼此的真心和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不是不爱才会生隙,恰巧是因为太爱,所有,容不得那圣洁的感情,蒙上一点尘渍。”林苗大婶语毕,以长辈之姿拍了拍公仪鹤的肩膀,而公仪鹤听着她半生感悟的爱情真谛,竟也神奇的没有避让,这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和怜惜,他觉得心奇异的暖,盛满感激。
“苗婶,谢谢你!”很轻的感叹落地,伴着长久的沉默。
林苗大婶笑着点点头离去,她要将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小夫妻,这是一个坎,跨过,两人的感情将更加坚固,无坚不摧,跨不过,只能说明,天意造化弄人……
宋初玉自始至终背对门边,林苗大婶讲的所有话,她全部都听了进去,良久的沉默中,她听到自己细密悠长的呼吸,而她的手,紧紧按在心口处。
一人在屋外守候,一人在屋内矛盾纠结,与思想做着缠斗,直到,“噗通”地声音响起。
宋初玉心尖猛地一颤,看了看月上中天的圆月,这才想起,此时,是公仪鹤每晚毒发的时间点,焦急心忧,将所有的恼怒怨怼全部冲垮,她几乎没有停顿和犹疑的拉开房门,朝着晕倒在台阶下的人跑去。
感受着那冰火交加的体温,心底的防线被击碎,是她的偏执,这样一个人,为了她日日承受蚀骨锥心之痛,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满足,守着那可笑的原则,有价值么?爱一个人,就是全心接纳,全心的信任,不论何时何地,不是吗?
她似一瞬领悟爱的真谛,也渐渐懂得爱一个人的感觉,是的,她承认了,直至今日,她才坦坦荡荡承认了自己的心,她爱眼前这个不顾一切怜她护她爱她的男人。
轻若鸿羽的吻,落在公仪鹤迷人的眼睛上,她拥着他,看着睁开双眼与她对视的人,公仪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宋初玉柔软的手指,一把抵住。
“嘘,听我说,公仪鹤,此时今日,皇天后土为证,我宋初玉此生再也不会怀疑公仪鹤,必以与他同等之心相待!”女子的眸光清亮,像漫天的星光揉碎在眼睛里,熠熠璀璨。
哪怕身体千万毒虫侵蚀,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交织,公仪鹤的眉眼间,却全是缱绻温柔的神色,就像那般惨烈的疼痛,比起此刻突降的甜蜜,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说先前宋初玉待他温柔,还是因为愧疚和感动,那么此时,看着她春水浮动的温柔眸眼,他才确信,他的玉儿,是真心实意,接受了他,她的心中,开始有了他的位置,至于那位置多大,他不可知,但他相信,在往后的岁月,那里面将满满当当全是他,他会当她唯一的阳光,给她温暖和光明,永远不再让寒冬入住。
“公仪鹤,你傻了?”望着公仪鹤怔忪的眸,面颊微红的宋初玉有些不悦,她难得告次白,眼前男人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了。
“是,我高兴得傻了,高兴的整颗心都飘上了云端。”这样孩子气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丝毫不让人觉得与他风姿绰约的形象违和,反倒平添一丝人气和可爱,是的,公仪鹤在宋初玉眼中,一直是个完美的不像话的妖孽,虽然,她从不肯承认这个男人的完美和无可挑剔。
“现在,立刻,躺到床上,我给你疗伤祛毒!”眼下,她还不太懂怎么应对这个男人突至的柔情,只能再度拉下脸,扶着他朝房内走去。
“难受不要挺着,大哭大叫都行,我不会笑你。”
“好——”
隐在光影处的林苗大婶,看着再度和好更甚以往的两人,眉眼弯弯,满是赞许和祝福。
也就是今夜,宁谧美好的夜晚。
村东头,老村长王山林的家门,被一群形似强盗的人,一脚踹开。
刀疤脸的凶煞男人,一把抓住听闻动静刚起身的老村长衣领,抖着手中的两张画像,恶狠狠问道:“见过这两人没有?”
王山林看到那画像上的人,瞳孔一缩,随即撇过脸,坚定道:“没有见过!”
“妈的,不肯说实话,来人,先给我剁了这个人!”刀疤脸手指处,赫然是王山林,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的女婿。
明晃晃的大刀水光般,映上秦安苍白如纸的脸,他哆嗦着身子,裤裆全湿,一边告着饶命,一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扯着他裤腿哭泣的妻子。
王梅香不住地磕头,看着越来越逼近自己丈夫的刀,仁义道德与生命的抉择间,她满面泪痕,冲口而出:“我告诉你们!”
刀疤男人放肆的笑声,混合着王山林掩饰不住的叹息,看这些人的阵仗,昨天那对夫妻怕是在劫难逃。
屋内值钱的东西,被那些人席卷一空,被踢毁的屋门,发出咯吱咯吱的苟延残喘,王山林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他的怀中拥着同样,因受惊而痛哭流涕的女儿和女婿。
想他王山林一生磊落仗义,却是第一次,为了活下去,为了女儿与女婿的命,连累了两个无辜的生命,仰天的痛哭,是这个花甲老人满腹的辛酸与无奈。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
宋初玉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照着昨天虎子的方式,给牛套上了车绳,顺带将昨晚就整理好的谷子放在车上。
本欲等待大家一起同行,只是,早膳后,虎子突然肚子痛。
怕耽误一早的行程和好卖点,林苗大婶只能满脸歉意地,央宋初玉他们,先将谷粒运到市集,她们稍后就到。
关切嘱咐几句,宋初玉与公仪鹤驾着牛车,先行去了市集。
时间过得很快,一上午的时间,谷子就卖了近一半。
宋初玉拿出林苗大婶赶早准备好的干粮,递给公仪鹤,又将水袋拿给他,寻了处干净地,啃起了薄饼。
可饼刚咬了一口,她的眼皮禁不住跳了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她看到急急忙忙朝着他们方向奔来的老村长。
王山林喘着粗气来到他们面前,挂着汗水的脸上,满是焦急,见宋初玉二人没事,才稍稍缓下呼吸道:“你们可有事?”
“村长为何这么说?”心底的不详越来越浓。
直到,王山林将昨晚的事告诉她,几乎是未等他讲完,“啪嗒”一声,啃了一口的薄饼掉落在尘地中,打开的水袋倾洒在地面,泠泠的井水正从水袋内汨汨流出,阳光下泛着清冷的波光,再见宋初玉,人影早已不得见……
“嘭”地一声推开门,望着屋内场景的刹那,宋初玉的脚步踉跄后退,险些栽倒,幸而身后公仪鹤将她扶住。
她双手颤抖地捂住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意,她一步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似戴着镣铐般沉重,公仪鹤眼中也凝着氤氲的雾气,他默默跟着宋初玉,以期她不能承受之时,给她有力的依靠和慰藉。
“噗通!”她跪倒在地,小心翼翼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林苗大婶,为什么,她不想连累他们,所以隐瞒实情,为什么,还是将灾难带给了她们……
她压抑地哭着,嘴唇被她咬破,将头深埋在林苗大婶怀中,她能感觉到,两行热泪,将林苗大婶的前襟濡湿,突然,她感到怀中的人动了动,惊喜的抬头,眼中泛出希冀,林苗大婶费力的睁开眼,嘴唇微微动着,似想要说什么。
宋初玉倾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唇边,手掌向她的身体过着真气。
“别……管……管我,快……快逃!”最后两个字,林苗大婶猛地睁大双眼,直着脖子,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喑哑的声音撕扯听者耳膜,随后,她的手从宋初玉身上重重滑下,溅起地面一层薄灰。
此刻,公仪鹤怀中抱着的虎子,也同时,在扬起一个小小的微笑后,永远失去了心跳。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娘说……好,好累,可……可以去天上,天上找爹……爹爹了……”
找了块干净的长叹,合上了他们睁着的双眼,宋初玉将虎子与林苗大婶放在一起,对着那失去生机的尸体,郑重拜了三拜。
“你们小夫妻俩可真是恩爱——”
“神仙姐姐,神仙哥哥,你们是怕虎子孤单,特意来陪虎子玩的吗?”
“你看,不是很简单吗?”
“且行且珍惜,不要让自己后悔——”
……
那些话语,似还悠悠飘荡在耳边,那般温暖纯净,相处的时间虽不长,虎子和林苗大婶却是对他们,捧出了自己的真心,将他们,当成家人一样……
光洁的额头垂在土地上上,很久很久,随后,宋初玉抬起头,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的手,握上腰间的软剑,杀气膨胀的一瞬,似一阵狂风般卷了出去。
公仪鹤微微伸出的手,只抓住了一阵不带丝毫停留的风。
本已杀了人没走多远,准备继续追杀宋初玉等人的黑衣人,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飓风卷来,伴着漫天的尘沙飞卷,光影交叠之时,独属女子的曼妙身姿,却像巨鼎般,轰然落于他们面前,脚下的土地,被那强劲的内力砸出两个深深的足坑。
那刀疤男子抹了把脸上的灰,看了眼满身煞气的宋初玉,一时觉得眼熟,直到身边的同伴提醒,这就是他们费劲千辛万苦万苦寻找的人,方才醒悟。
“好啊,自己送死来了,这样也好,省得老子再去找你,兄弟们,给我上,取了她人头,那百两黄金就是我们的了!”刀疤男叫嚣着,身后的弟兄一致举刀,随声应和。
看着男子黑衣上,黑鹰的标志,宋初玉嗤笑一声,看来与上次追杀他们的不是同一批,这又是谁派来的?竟然找上了黑鹰帮,黑鹰帮专以杀人越货为主,不顾仁义道德,只以利益追逐为主,因而江湖人称他们——黑鬼!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可不就是他们这种人!
“果然是你们!”低低的笑声,带着令人战栗的森寒,此刻的宋初玉,像地狱中而来的锁魂杀神,倾泻的杀气,像无形的流线,将在场的黑衣人全部穿透。
有人禁不住咽了口唾液,声音很大。
“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狂妄的语调,眼眸中全然是不屑。
“妈的,敢轻视老子,弟兄们,给我宰了这娘们!”
男性的尊严受到挑战,所有人像被激发血性的狂兽,除了利益的趋势,便是身体里对于血液杀戮渴望的扭曲阴暗心态。
公仪鹤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的脚边,跪满了好容易寻到他们的青锋卫,卫颜见宋初玉被上百黑衣人包围,世子却眉目紧缩,不禁出声道:“世子,可要我们前去支援世子妃?”
“不必,我想她更希望,自己解决。”林苗大婶家的惨遭灭门,玉儿定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解决,这样她心里的罪恶感才能减轻一些,而非日后饱受煎熬,以致冲垮心智。
伴着一道冲破云霄的强光,数百个黑衣人,在那巨大光波的冲击下,全数被震开数丈之远,此刻正捂着伤口,蜷缩在地上不住哀嚎。
“这等实力也想杀我!”一脚重重踩上刀疤男人的胸口,刀疤男直感胸口上似有千斤巨石压迫,气都喘不上来,几口闷血随之喷洒而出。
“说,谁派你们来的?”再度狠狠踏上一脚,那刀疤男人直接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他转过脸不说话,宋初玉冷哼一声:“我倒不知黑鹰帮的人,如此有骨气,原来,并不只是见钱眼开一项。”
嘲讽的语调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刀疤男人紧闭双眼,险些被噎的昏死过去,好半天缓过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黑鹰帮历来的规矩!”
“很好,不说是吧?呵呵……”玲琅的笑音听起来鬼气森森。
只见,宋初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下瓶上的塞子,宋初玉将瓷瓶内白色的粉末,一点点抖落到刀疤男的身上。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刀疤男第一次露出所谓惊恐的表情,看着宋初玉的目光,倒像看什么洪水猛兽。
“我恶毒?你杀害无辜妇孺和孩子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歹毒!眼下这些不过我的回礼,你的身体会奇痒无比,接着身体上的肌肤,开始一寸寸腐烂,但你放心,不会很快,你的肉会一点点烂掉,血液会缓慢流出,进而,你的骨头也会慢慢融化,我估计也就十二个时辰,你就会从人间蒸发,好好享受……”轻飘飘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刀疤男一听,整张脸刷白,他作为七尺男儿,刀口舔血的生活,一刀了结不算什么,最忌的就是像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法痛快了结,还要忍受死前的煎熬,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接近死亡。
他怕了,他不要这样死去,当一个人的想象压倒了他的理智,刀疤男感觉到身上的药性发作,当真奇痒无比,那种死亡边缘挣扎的感觉和身上的瘙痒,让他涕泗横流,笑泪不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向宋初玉告饶:“我说,我说!”
“那就快说!”一脚将他再度踢倒,宋初玉神色漠然,她不漠视轻贱任何一条人命,但这样的人,完全不配称之为人,他的命,她自然也不用顾忌。
“是一个有钱人家的贵妇,她承诺给我百两黄金,只要能取得你的人头。”
话一说完,宋初玉顷刻顿悟,苏氏,想借此机会除掉她的,只有这个人,既然人要她命,她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
“我该说的已说,求你给我个痛快!”刀疤男说完,紧闭着双眼,面色决绝,他知道,以宋初玉此刻的愤怒,定是要以他的命去偿还那被她杀掉的妇人与小孩的命,既如此,那就求她一刀了解。
“倒是个汉子,我成全你!”“噗”地一声,是刀剑穿透血肉的声音,刀疤男挂着满足解脱的笑容,缓缓倒地。
宋初玉抹了把脸上溅洒的热血,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她向来秉承的理念在今日全部颠覆,一味的忍让迁就,不会让那些恶人有任何良心悔悟,只会助长疯狂,既然如此,她不必再忍,为了自己和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必要时,她不介意化身为修罗。
见头头被杀,蜷缩在地上的其余黑衣人,在接触到宋初玉清冷的目光时,纷纷打起了寒战,不住磕头求饶。
“助纣为虐,我已切断你们的经脉,以后休要再为祸人世,否则,下次我不会留情,滚!”
一声冷喝发出,所有黑衣人顾不得经脉断裂的伤痛,屁滚尿流,连滚带爬作鸟兽散。
直到所有人离开,宋初玉才感觉浑身力气被泻光般,浑身瘫软,幸而公仪鹤轻功飞驰,将她揽在怀里。
看了看近旁的青锋卫,宋初玉的笑容有些疲惫,她抬起头问卫颜:“你可知,天下有谁能解千噬蛊?”
公仪鹤闻言微怔,他没想到,她是一直将自己的毒挂在心上,看着她紧张担忧的神色,他的心一阵揪紧,他的玉儿,懂事善良地让人心疼,但凡对她好的人,她全部记挂在心,哪怕不惜违背原则,去做自己并不愿去做的事,譬如——杀人。
“你是说,世子中了千噬蛊?”卫颜想既是宋初玉问,定是他们世子染了毒。
宋初玉颇为内疚,沉重地点点头:“告诉我,不论用任何方法,求求你告诉我?”
出口的话语近似乞求,她不问公仪鹤,是因为清楚他的为人,他心疼她,必然只会安慰而不愿意说实话,因而自己硬撑着。
“这天下除了毒仙和鬼手,天下无人能解,但据说两人皆以去世,只是……”
“只是什么?”宋初玉猛地抓住卫颜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要将他双肩捏碎。
“玉儿,你别担心——”公仪鹤看着她着急,心里酸涩,走上前环住她,谁料,却被宋初玉冷眼回瞪。
“公仪鹤,不要打岔!”
公仪鹤笑容有些无奈,心里却觉得分外甜蜜。
“找到他们各自的亲传弟子,兴许也有解,早先我听说鬼手与神算子有交集,兴许,他知道鬼手徒弟的消息。”这是卫颜唯一能想到的方法,虽然他也不知道把握有几成。
裴煊?不就是她师兄,既然如此,等她回上京就去找他,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套出鬼手徒弟的下落。
“好,那我们即刻启程回上京!”宋初玉一瞬,又燃烧了斗志,不过,在她去找裴煊之前,有一个人,她需要解决。
“玉儿,你这是要去找裴煊?”公仪鹤沉吟道,裴煊此人他听闻性格古怪,从不轻易接见外人,锦绣山庄靠他一人之力名扬四国,前去求他出山的人,连面都没见到,就被他直接扔了出来,他不希望玉儿为了他,去受这折辱。
“公仪鹤,你的任务就是乖乖养伤,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好不好?”她语调柔和,眼中是让人不忍拒绝的神情。
公仪鹤拿她没辙,这样的玉儿,让他不忍拒绝,他只能将她紧紧按在胸口,静静地抱着她,但凡她决定的事,他知道即便他拒绝也无效,那就放她去做,万事,有他在身后替她撑着。
卫颜看着感情俨然飞进的公仪鹤与宋初玉,惊喜的挠了挠头嘀咕道:“我不在的日子,究竟错过了什么。”
两人此刻看起来,俨然比新婚夫妻还要甜蜜,似乎她们周身,都漂浮满粉红的泡泡……
宋府。
苏氏正窝在软榻上,一边吃着嬷嬷剥下的蜜柑,一边替宋文武缝补着衣物,虽然这些琐事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去做,但自从那次老太爷的事后,宋文武似已对她生了嫌隙,管家的权利也被三夫人分去一半,想到东陵晚,那个病美人,她的眸子就危险的眯起来,早知道,她就该除掉她,没想到这个人竟攀上了宋初玉,呵,真是好心机,竟然一直将她瞒了过去。
不论如何,宋初玉是活不成了,她要想办法,再度抓住宋文武的心,将宋府的管家权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有点累,苏氏摇了摇脖子,揉了揉手腕,将衣服和针线放在一边,刚准备靠在软榻上歇息一会。
突然,一道剧风,将房门“砰”地一声撞开。
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打着旋儿,从苏氏头顶险险闪过,若非她及时避开,险些命丧刀下,只是,下一秒,她就因疼痛惊呼了起来,因为,她的右手指,被齐齐切掉两根。
“啊——!”惨痛的惊呼声分外嘹亮。
苏氏抽着冷气,大声嚎叫,不过很快,她口中猛地灌入一口寒气,所有未发出的音节,如鲠在喉,她只能睁大双眼看着自门前,披着日光,却满身杀气的宋初玉,于光影交叠处,一步步,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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