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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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下)

    极目所至,张少宇没看见一栋象样点的房子,二十多幢房子中,居然没一栋是红砖瓦房,都是土筑为墙,茅草为顶。假如不是看到村里还有几条交织纵横的电线,张少宇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原始社会。

    一路上,他没看到一个青壮年男女,全是老人和小孩。

    跟在唐奎身后,转了两条麻古铺砌而成的村道,进入张少宇眼帘的,是一幢依山而建,,筑在斜坡上的茅草土墙屋。

    房子不算小,占地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三面都是葱郁的山林围绕着,只有南面是块开阔地。窗都是纸糊的,朱漆大门上也是斑剥见底。

    登上碎石砌成的弯弯扭扭的小台阶,越过几只老母鸡在啄食的晒谷坪,张少宇看到堂屋大门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穿土布破袄的老人。

    老人斜依在门框上,似睡非睡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爷爷!爷爷!我哥回来了。”唐芳隔老远便大声喊道:“妈,妈,我哥回来了。”

    老人似是有点耳背,没听到唐芳的招呼,直到唐芳走到门口,在他的耳边大声再喊了声,方睁开那双眼神有点昏浊的老眼。

    唐奎走到老人面前,朝老人“卟”一声双膝跪倒,垂首说道:“爷爷,奎娃回来看您了。”

    爷爷的神态显得很平静,眯眼端祥着唐奎,上下打量了几眼,满是刀刻般深皱的老脸上,浮现一抹慈祥的笑容,摸着唐奎的脑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奎从地上爬起,将爷爷从门槛上扶了起来,朝屋里走去,边走边问:“爷爷,您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好吧?”

    “呵呵,快时棺材的老骨头了,有什么好不好的,奎娃,进里屋去看看你娘,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铁打的人也会累跨啊!”爷爷叹然说道。

    唐奎把爷爷扶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坐下来后,回过头朝张少宇看了一眼。

    张少宇以目示意,让唐奎先进屋去看娘,别只顾着招呼他。

    唐奎点了点头,向堂屋东边的里屋快步走去。

    张少宇这时将唐奎刚扔在地上的几个袋子都拎到了堂屋里的那张旧八仙桌上,移目四处打量了一番唐奎的家。

    现代化的家电,在这个屋里找不到半点影子,家徒四壁,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这个家,一点都不夸张。二十余平方米的堂屋里,除了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椅,就只有几条小板凳,有两条还只有三条腿。

    西墙上,挂着一付张少宇只在影视节目里才见过的蓑衣,北墙上居然还张贴着一幅已经发黄了的**画像。

    “这位哥子是奎娃的同事,还是……”

    唐爷爷的话,让张少宇将视线收回来。他望着这位面容清瘦的古稀老人,很有礼貌地笑道:“唐爷爷,我是奎子的同事,也是好兄弟。我叫张少宇,您叫我少宇就行了。”

    唐爷爷右手虚引,示意张少宇坐下,老人看着满桌的礼品袋,摇着头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奎娃有几两重,我这当爷爷的再清楚不过了。看来他在外的这些日子,没少让你照顾着吧。”

    “唐爷爷,奎子的本事可大着呢。”张少宇正色说道:“他现在已经是一家非常大的电影公司的签约艺人,很快就可以挣大钱了。”

    “张哥,您说的是真的吗?”唐芳疑惑地望着张少宇,问道:“我哥他能进电影公司?”

    “当然是真的,小芳,你难道不知道你哥有多厉害?他从小练出来的那身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啊!”张少宇答道。

    唐爷爷老眼里目光一凝,炯炯有神地盯着张少宇,沉声问道:“你是说奎娃在用他的拳脚功夫混饭吃?!”

    张少宇被老人的目光盯得怔了怔,但很快推断唐爷爷肯定是担心唐奎仗着功夫逞强斗狠走上歪路,于是马上郑重其事地答道:“唐爷爷,拳脚功夫为什么就不能当成一种谋生的技能混饭吃呢?奎子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去与争斗,他是凭他一身所学,通过影视艺术加工,向世人来展示我们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难道您觉得这也有错吗?”

    唐爷爷固执地说道:“我从小就告戒过奎娃,不得轻易向外表露功夫,看来这个小畜性是将我的话全当耳边风了!哼!”

    “唐爷爷,就是因为您老人家的训示,奎娃才会在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依然不肯还手,当时如果不是被我正巧遇上,估计您现在就看不到他了!”张少宇想起唐奎在网吧里被人欺负和情形,不由对老头子的顽固思想有点不平,义正辞严地说道:“奎子从小吃了多少苦头,才练出这身硬功夫,您老人家当初为什么要传授他功夫,难道就是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彻头彻脑装孙子?”

    唐爷爷没想到张少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怔声说道:“我没要求过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我只是教会他忍,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该出手的时候,当然得出手。”

    “唐爷爷,您这么想就对了。”张少宇笑道:“这世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做人,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当然,我们绝不能为非作歹,只能凭自己所学的各种技能,在不违背人格尊严的前提下,求取生存。”

    “嗯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少宇,看来你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人,奎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老头子也放心了。”唐爷爷点头说道:“我就是担心他年少轻狂,一不留神,走上弯路,他的拳脚造诣我是了解的,那是出手就会伤人的啊!现在是法制社会,我怕他犯法啊!”

    “唐爷爷,您放心吧,奎子是个老实人,他是不会主动去惑事生非的。”张少宇一本正经地说道。

    唐爷爷叹然说道:“希望我老头子从小教他们兄弟姐妹练练拳脚没有练错就好。”

    唐芳在一旁忽然插话问道:“张哥,我哥在电影公司是不是专拍功夫片?”

    张少宇笑道:“嗯,不过他暂时还是学习如何去当一个演员,但肯定会有他拍功夫片的那一天。”

    这时,里屋的门一开,唐奎挽扶着一个面带病容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娘,这就是我刚和您提到的张哥。”唐奎将他母亲带到张少宇面前,替张少宇介绍道。

    “多亏您照顾我们家奎娃了。”中年妇女说着就欲向张少宇弯腰行礼。

    吓得张少宇赶紧一把扶着这位贤淑的农村妇女,连声说道:“阿姨,瞧您说的,您身体不适,还是多卧床休息。”

    说着,张少宇瞪眼对唐奎说道:“奎子,你搞什么鬼,还不扶你娘进屋休息,你直是太不懂事了,有让长辈出来见晚辈的吗?要见也是我见屋去给阿姨请安啊!我看你小子是想存心折我的阳寿!”

    和唐奎一起将唐妈妈扶回里屋后,一看那张床,张少宇差点就鼻子一本酸,要掉出眼泪来。

    这张床虽然有着床的外型,但铺的全是茅草,盖的是已经发黑了的薄薄的没有被单的裸絮被!

    唐芳这时也乖巧地过来帮忙将唐妈妈扶到床上躺好,盖上那张看着就心里发冷的破絮被,整个房间里,有浓浓的中草药味弥漫。

    唐芳用床头那只杯沿有缺齿的茶杯,伺候着母亲喝了几口冷水,然后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捶着母亲的双腿,直到唐妈妈安静地入睡。

    三人蹑手蹑脚地从里屋出来,张少宇向唐奎肃然问道:“你娘得的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劳累过度,身体有点虚。”唐奎低头答道。

    张少宇将目光转到唐芳脸上,问道:“是这样的吗?”

    唐芳点头说道:“乡里卫生院的医生是这么说的。说只是多休息,吃点滋补的,就能好起来。”

    张少宇走到八仙桌边,从一大堆的袋里把他当时替唐奎作主多买的三盒红桃k补血口服液翻了出来,交到唐芳手里,说道:“呆会儿你娘醒来,先让她吃这个。”

    唐芳没接,而是望着唐奎。

    唐奎点了点头,说道:“妹子,听张哥的。”

    唐芳这才伸手将这三盒补品接过来,走到里屋去放好,很快又走了出来,对唐奎说道:“哥,你和张哥应该还没吃中饭吧,我去做给你们吃。”

    “奎子,别让你妹子一个人弄,走,我们一块动手。”张少宇说完,便随着唐芳一块,向灶屋走去。

    与其说是做中饭,不如说是准备晚餐。因为这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

    唐奎去村口卖肉的张屠夫家里称了两斤肉,回来后还亲自动手宰了只老母鸡。从自家种的菜地里摘了几颗青菜,另外还炒了几个鸡蛋。

    因为并不觉得饿,张少宇建议还是等唐奎最小的弟弟放学回来后,大家一块吃顿团圆饭比较好,唐奎于是让妹妹将做好的菜都放在灶边先热着,等小弟回家后再开餐。

    山区里天色黑得比较早,等将饭菜做好,已是天降夜幕了。

    张少宇坐在柴火灶边,望着灶里慢慢熄灭的柴火怔怔出神。

    唐奎以为是天冷,张哥是在灶边取暖,因此没叫他。而是带着唐芳去看他为她买得的新衣服和新文具。

    张少宇虽然早就知道唐奎家境贫寒,但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会苦到这个程度。

    “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张少宇在心里琢磨着。

    这时——

    “姐,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一个童音:“一二三四……姐,咱们家的鸡怎么少了一只?是不是走到别人家的鸡圈里去了,我去找找……”

    “小弟。”这是唐奎的声音。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从城里给我带新衣服呀!”唐奎的小弟唐劲兴奋地嚷道。

    “当然有,哥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呢。”

    “快让我看看!咦!我好像闻到肉香了……哥,我终于有肉吃了!啊!怎么这里会有鸡毛?谁把我的鸡杀了!呜呜呜……咱娘病得这么重,她都舍不得吃,说是要留着下蛋,可以拿到集市去卖钱……呜呜呜……谁将我的鸡杀了……”

    透过灶屋的残破的窗纸,张少宇看到外面有个七八岁的瘦小男孩,站在唐奎面前。小男孩穿着一件大了很我的蓝布棉袄,这可能是张少宇在唐奎家看到的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不过小男孩下穿的那个棉裤可就是两个膝盖处补丁重重。

    小男孩背着一个洗得快发白了的帆布书包,穿了双比他小脚丫要出一号的解放鞋,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眼泪汪汪,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小弟,是哥杀的。咱家来了客人,所以得多做几个菜,改明儿哥一定赔你十只……”唐奎的语声有点哽咽。

    “那你得说话算数。”唐劲气乎乎地说道。

    “弟弟,别瞎闹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快进屋去,洗把脸吃饭!”唐芳走过来扯着唐劲就朝屋内走。

    张少宇知道,唐家的这个客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奎子啊奎子,你真他妈的不懂事,咱们在成都什么东西没得吃啊,你没事杀什么鸡呢!咱们少吃他妈的一餐会死人啊!”张少宇心里暗叹着。

    在平常人家,吃只鸡,根本就不当回事,但在这种个人年收入不足三百元的偏远贫困山区里,能吃上鸡,那得逢年过节,而且还得平时省吃俭用才成。

    唐妈妈身体虚弱成那等模样,都舍不得宰只鸡来补补,因此,张少宇明白这只鸡,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里有多重的份量。

    望着热在豁口的大铁锅里的那只清炖鸡,张少宇从来没觉得如此普通的一只家禽,竟然能让他产生一种心头沉重之感。

    小孩毕竟是小孩,唐劲被唐芳拉进屋,看到满桌的礼物后,顿时将刚才的伤心抛到九霄云外,捧着新衣服新鞋子跑到里屋向母亲卖乖去了。

    “张哥,到堂屋坐吧,马上开饭了。”唐芳进灶屋把做好的饭菜往外端,“这热饭热菜一入肚,就不会感觉冷了。”

    张少宇“嗯”了声,起身也帮着拿碗筷出去。

    和唐家一家五口围坐在这张八仙桌前,张少宇第一次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觉得很不自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面前的那个饭碗里,唐妈妈亲手将两只鸡腿夹送过来。

    唐妈妈可能是心情好,或许是饭前喝了两支红桃k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苍白虚弱了。她脸上有种慈祥的微笑,望着张少宇,说道:“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少宇,奎娃在城里全承你照应,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

    小唐劲坐在母亲的身边,即算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将那个装满了唐奎替他买回来衣物的礼品袋紧紧抱着怀里,像是生怕稍不留神,这些东西都会从袋子里飞走。

    小家伙的两只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张少宇碗里的那两只鸡腿,不时吞咽着口水。

    “阿姨,我和奎子一见投缘,虽不是亲生兄弟,但感情比亲兄弟还亲,您甭将我当外人。”张少宇站起来,将两只鸡腿分别敬给了唐妈妈和唐爷爷,说道:“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阿姨,唐爷爷,您们是长辈,所以,这鸡腿,理当敬给您们享用。”

    说完,张少宇猛朝唐奎使眼色。

    唐奎惭愧地点头为意,对母亲说道:“娘,爷爷,您们就别和张哥客气了,张哥是不会和咱家见外的,不然,他也不会走那么远的山路,来咱家了。”

    一番推让,最后还是张少宇编了个自己从来不吃带翅膀的肉类的谎言,这才将碗里的鸡肉送出去。

    世上只有妈妈好,母爱的确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唐妈妈身子那么虚,但却依然没舍得自己多吃一口鸡肉,而是将最好的肉最多的鸡腿、鸡翅分到了唐劲、唐芳、唐奎三个孩子的碗里,她夹了一大块鸡脯肉敬给唐爷爷,自己只是掂着筷子夹青菜吃,就连那一大碗家常炒肉,炒鸡蛋,也舍不得多夹两筷。

    张少宇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忽然想到其实鸡汤才是最进补的,赶紧帮唐妈妈盛了一大碗鸡汤,故作风趣的笑道:“阿姨,我们都在吃肉,您也喝点汤吧!”

    “好好好,我喝我喝,少宇,你多吃点,你不吃鸡,这肉多吃点吧。”唐妈妈边说边给张少宇碗里夹了很多精肉。

    这顿家常便饭吃了有半个小时,所有的菜,连汤带渣都吃得干干净净。

    晚上走山路危险太大,所以唐奎建议还是在家里凑合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赶回县城去。

    张少宇没有反对,当晚,他和唐奎在唐劲的草床破被里挤着睡,唐劲则和爷爷睡一张床,唐芳要照顾母亲,陪唐妈妈一起睡。

    昨晚睡的是宾馆,现在却躺在蚤子到处跳的茅草铺上,盖着霉味冲鼻的裸絮被,寒冷还可以凭体质抵抵,但那些恼人的跳蚤,实在咬得张少宇无法入睡。

    看着张少宇双手在身上到处搔的样子,唐奎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哥,让你受罪了……”

    “我靠,奎子,怎么这样蚤子不叮你,只咬我呀!是不是因为这是你们家喂的,所以不咬自家人啊!妈的,痒死我了。”

    “呵呵,我从小被它们叮大的,早习惯了。”

    “妈的,不睡了,陪我出去走走。”

    张少宇从床上掀被而起。

    二人都是和衣而躺,起来穿上鞋,轻手轻脚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