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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雪势渐渐小了,唯有朔风卷起满地残雪,倏忽吹进空空的庙门。持剑的白衣公子身形隐在庙中暗处,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长眉愈蹙愈深。
阵中青年眼神亮的惊人,剑势愈发张扬凌厉,沈星渊觉得,他遇到了最难的困局。
正把他战意激发到极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他很多年不曾用过。身上骇人的伤口感觉不到疼痛,连流的血也不像自己的。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白衍修持剑坠崖的那一天,他在悬崖边一人杀尽七十八人……此夜此阵,他已不是心思深沉的上位者,而是一个热血满腔,生死不计的少年。
因为那个人在身后,所以就算死在阵里,也要留个同归于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麻烦。
雪停了,风也轻下来。血腥气愈发浓重。荒野中只有掌风呼啸,剑刃相击,刺破衣衫皮肉的声音。白衣公子看着漆黑夜空,低声自语,“来了。”
话音未落,天光霎时明亮一瞬,浓云开,星辰现!
天罗阵由人力带动天行地方,三才浑聚,共营一击。而此时天地间气息陡变,整座阵的平衡被骤然打破,千分之一的破绽中,主阵者尚未来的及号令变化,忽而心神一震,下意识的向左避去……
一剑横来,带着不可思议的威势,瞬间即至,身边人的惨叫卡在嗓子里来不及发出,便绝了声息。
八门九遁之中的‘杜门’死了。
剑势未至时,沈星渊就知道白衍修出手了。回头便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眸,透出淡淡的关切,隔着血影剑光,望来一眼。便劈开了他眼前重重血色,骤然清明。
主阵者喝道,“三才合德,九炁齐并!”
同一时刻,白衣公子轻声道,“七星斗罡。”
阵法顷刻变了,沈星渊的剑势步法却变得比他们更快。从杜门的破绽之中破阵而出,反手一剑,杀了九遁之中的‘鬼遁’。黑衣众人阵脚大乱,专攻为守,将为首者护在中间。
东边天空现出七点微弱的星光,连成北斗。星辰之下,青年的剑背上隐隐闪动着银光,排成一个七星连珠的曲折图样。
时机天衣无缝,七星绝杀剑的威势达到巅峰。越过黑影幢幢,一剑刺穿心脉,天上的星斗的仿佛都眩亮几分。
“今夜得见两柄绝世名剑,又死在‘七星’之下,倒也不算亏……”黑衣男人嘶哑的笑声卡在喉间,眼中疯狂的光彩终是熄灭。
沈星渊抽出长剑,任喷涌的鲜血溅满青衣,“心术不正,不配持剑。”
程小白杀完最后一人,回头便看见青年修长的身形笼在星光中,满身血污却站的挺拔。可他持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上前将人扶住,一把扣住脉门,青年似是想挣开,终究还是疲惫的阖上眼。
一探之下,程小白脸色也变了。熊孩子的伤比他想象中严重许多,经脉重损,真气横冲,身体早到了极限,只是提着一口气,才强撑到现在。
熊孩子重伤不便夜行,程小白将人扶进庙里,褪下自己的披风铺在靠近墙角的地上,把人捞进怀中,源源不断的渡着真气,又盖了狐裘在二人身上。
“哥哥……”
“睡吧,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怀中人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仍是睁着眼直直注视着他。
程小白叹了口气,“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来,还在。”
沈星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就像一场温情旖旎的好梦,只愿长醉不醒。
恍恍惚惚的想着,似乎关于他们的重逢,不是风雨,便是苍雪。
回忆尽头,满是刻骨铭心的血光与寒凉。
到了后半夜,青年发起高烧,紧闭着眼,剑眉深蹙,迷迷糊糊的说开了胡话。
“我知道那不是你,是引我去的圈套,可还是去了……”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谁知道落了一场雪,就把你带回来了,真好……”
程小白涩声自语,“……别说了”
“哥哥,我们回秀水城吧,回当年那个院子,我每天买云片糕给你吃……”
“我知道错了,你别再怪我,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像现在多好,若真这样死了,一点遗憾也没有……”
程小白低喝:“说什么傻话!”
青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梦见了什么,忽而睁开猩红的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抓起手边的七星剑便要起身。
却被点了睡穴。
睡着的熊孩子像儿时一样,乖顺的俯在颈边。程小白看着怀中人,仿佛在睡梦中,凌厉的五官也柔和起来。长如鸦羽的睫毛轻轻覆下,遮住了惑人心魄的眼。气息安稳,满是依恋。
这是他带大的孩子啊,亲眼看着他从小豆丁长成翩翩少年。
一招一式的教他武功,一笔一划的教他练字。
却不知道他这些年走过多少路,流了多少血,受过多少次重伤,闯过多少次生死。
有人说受多大伤就站的多稳,程小白跳崖的时候本以为,这孩子以后会站的比谁都稳。
可说到底,他人生最难的八年,自己不曾陪在他身边。
恍然想起一句戏文,“一场相逢凭谁诉,算前言,都辜负……”
天上星辰流转,似是冷漠,似是悲悯,静静照耀着血光残尸的荒诞人间。
照进破败的庙宇,落在相依的二人身上,将血色染成温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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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秀水城最是寂寥。绿柳繁花褪去颜色,歌台丝竹也沉寂失声。白墙黛瓦之中户户封门落锁,长街空荡,飞檐上的红灯笼在北风中虚虚摇晃。
今年入冬,反常的落了三日大雪。
百里碧湖平如镜,雾凇沆砀,云水一白。雀鸟无踪,唯见沉沉长空。
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倒算是热闹,不管天气如何,依旧有琅琅书声飘出院墙。
直传到临街的小院,溶在白衣公子手中雾气氤氲的茶盏里。
院中新移的绿萼梅开了,沾着晶莹的白雪,幽冷绵长的香味混着温暖的茶香沁人肺腑。
但因有这般深切的冷,纵使拥炉赏雪,梅边吹笛,都不如烈酒入骨,烧尽寒凉。
程小白能理解,但绝不赞同。
所以他夺过身边人的酒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伤势未愈,不宜饮酒。”又想了一下,微微蹙眉,“我们回屋吧,你……当心染了寒气入体。”
梅树下坐着的青年展颜一笑,眼里眉间化开一片温柔,“听哥哥的。”
程小白脑海中弹幕全开:什么叫听我的!你每天都不按时吃药当我瞎的么?!探你的脉明明没大事了!还多走几步就让人扶不丢人么!!你那天晚上的硬气都哪去了!!
腹诽的正欢,只见青年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回头看他,星眸中满满映出他的模样,又似有水光涌动,诉说着无声的祈愿。
程小白顺势就扶上去。
随即一愣……真想抽自己!不!抽熊孩子,一把年纪还卖什么萌!
算了还是自抽吧……居然还真被萌到了!!
“哥哥,年关近了。”
“……嗯。”
“我们许久不曾一起过年了……”
就算你要走,至少再陪我过个年吧,有了温暖的记忆,以后每年的风雪寒凉我都能一个人走过。
白衣公子似是叹息,“你长大了……”
“……所以?”
连多留一月都不愿意么?
“过年没有压岁钱了。”
“……”
程小白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脑回路什么时候逼格大降成这样!!!
为了补救形象,故作淡定的说,“今年的采办布置就从简吧。”
青年笑了,“那是自然。”
程小白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点春斋的松糕,合意饼要提前去交定金,不然就买不到了。”
青年笑意渐深,“知道。”
程小白仿佛在那双盈满笑意的眼中看见了戏谑,一甩袖子就进了里屋。
笑什么笑!!敢说你过年不想吃松糕!!!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小院的回廊与屋檐上挂起了鲜红的灯笼,风雪中轻轻摇晃,红光盈盈漫漫。
轩窗半敞,暖黄的灯光流泻而出,落在院中皑皑白雪上,染的白雪也添了暖意。屋中暖炉烧得正旺,帘幕低垂,兽纹香炉里青烟袅袅,苏合香的清甜味道混着浅淡的墨香,弥漫一室。
案上铺着新裁的洒金红纸,青年长身玉立,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饱满的墨汁,却是递给了一旁的白衣公子,“哥哥先来。”
程小白接过笔,略一迟疑又搁在砚上。眉心微蹙,似是沉思。
很多年没干这事了好么!!写什么?!“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个早就写过了好么!!那些能写的全都写了个遍啊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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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渊九岁那年,在碧湖边的破落小院,他们一起迎来了在秀水城的第一个新年。
那时的程小白还以提升逼格为事业,写春联时望见窗外颤巍巍的白梅。
提笔写道,“年来尘事都忘却,一树梅花半首诗。”
熊孩子看的似懂非懂,在一旁拍手叫好,“哥哥写字当真好看!”
白衣公子揉揉孩童的发顶,“今日的帖临完了么?”
熊孩子垮了嘴角,可怜兮兮的去临帖。
后来他们搬去的江南书院临街的院子,翻修之后,书房也更精致讲究。只是院里不再有白梅,这年冬天,程小白听着街上鞭炮锣鼓,提笔道,“爆竹声中一岁除。”
又把笔递给熊孩子,持着他软糯糯的小手写道,“春风送暖入屠苏。”
熊孩子笑的眉眼弯弯。
又过一年,沈星渊字形初成。程小白写了上联,便让熊孩子写下联。
笔触虽有些稚弱失力,却已隐隐显出间架之中的神韵风骨。程小白暗暗点头。
如此过了许多年,每一年的春联都不一样。
孩童的个子像雨后春笋一样拔高,字迹也愈发老练。
等到他十六岁那年站在案前,几乎与程小白一般高了。
少年天资异禀,武功小成,正是意气风发,满腔睥睨天下的豪情,提起笔来想也不想的写道,“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
程小白腹诽:中二是病,得治啊。
就看见少年抬起头来,满眼期望的看着他,“哥哥觉得如何?”
白衣公子略一沉吟,“不错……只是难免不合时局……”
这种春联真贴出去,是要起义造反的节奏?剧本没这个啊不合适吧!!
少年展颜一笑,眉眼灼灼,“那便等除夕当夜,我与哥哥再重写一幅。”
终究是没来得及。
白衣持剑的身影消失在大风凛冽的悬崖。浑身是血的少年一夜长大。
一战成名,从此便是刀光剑影的江湖漂泊。
程小白回到公司,八年的教导与陪伴仿若大梦一场。
后来又穿过许多位面,心性磨砺,力量累积,踌躇满志的谋划着升职加薪。
将神采扬飞的少年埋进记忆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下一章甜白傻出没……当心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