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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叶府后花园。
绿柳成荫,一条清溪蜿蜒从亭子的北侧流过,潺潺水声,缕缕微风,带来伏天里难得的清凉。
一颗黑玉棋子,拈在嫩若剥葱的指尖,已有些温热。
四四方方、经纬交错的棋盘上,步步为营的厮杀,无声无息却又惨烈。
白棋一方已经稳操胜券,黑子已被困死,难以转圜了。
叶舒砚手执黑子,半晌不落,兀自出神。
两个月来,她总是在问自己,我是谁?可她说不清自己是谁。
前一秒,她还是那个参加高考的叶舒砚,一转眼,就身处一千多年前的四品官员叶臻府中,成了他的女儿,叶疏烟。
叶舒砚,叶疏烟?容貌没变,名字谐音,这仅仅是巧合吗?
宗教宣扬人有前世今生,轮回不止,难道她重生在了自己的某个前世?
也是这样的酷暑炎夏,叶舒砚昏死在高考的考场中,醒来就发现,她成了十五岁的叶疏烟。
她再不是那个十七岁的高三女生,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官家千金。
不需要面对残酷的高考,不必再为支离破碎的家庭自怜自伤,也不用再应付毫无感情的继父和继兄,也总算不再是妈妈追求幸福的“阻碍”了。
她心中是如此的庆幸:现在好了,大家都解脱了,不是吗?
唯独可惜的是,苦读十余载,临龙门一跃了,却一朝穿越,竟清华梦碎。
老天,你早说要穿越,我不就不用那么辛苦念书、求学了?
可是,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这两个月来,叶舒砚总觉得,新的身体中充满了一种哀哀不平的伤感,让她常常魂不守舍。
真正的叶疏烟,就这样在暴雨中死去了吗?
坐在对面的七岁男童将三颗白子在手心里搓来搓去,早早算好了下面三步该怎么走,可等了半天,见叶舒砚竟然神思远驰,他噘起嘴来,不满地道:
“姐姐,看你三魂七魄都跑掉了!横竖也斗不畅快,我可要走了。”
说着要走,他倒是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手里三颗棋子,搓得更急了,哪里舍得离这稳胜的棋局而去呢?
叶舒砚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见弟弟催促不耐烦的样子,嘴角掠起一丝浅淡如风的微笑,道:
“我不过是想想怎么为自己的黑子解困,才愣住了。反正大势已去,我多想一时半刻,只怕也无法力挽狂澜,你还怕我想出奇招吗?”
在叶府这两个月,叶舒砚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她谨慎而善学,言行举止都已经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童,名叫叶羡鱼,虽然年幼,但聪敏过人,只是终归玩心太重,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玩乐上,学业倒不用心。
相处下来,舒砚倒是很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同父异母庶出弟弟,尤其是他撒娇撒痴的时候,总让舒砚感觉到一种血浓于水的温暖满足。
经过对叶羡鱼旁敲侧击的打听,叶舒砚知道,叶疏烟的长兄已经二十多岁,供职于州衙,三五天才回来一次。
父亲是大汉国朝中四品文官,这几年一直在都城汴州。
同辈之中,也只有羡鱼可以作伴,所以羡鱼从小就爱缠着叶疏烟玩闹。
羡鱼的陪伴,抚平了叶舒砚再世为人的些许无措感。
两个月了,她渐渐明白,从此世上再没有叶舒砚,只有叶疏烟了。
正如“庄生晓梦迷蝴蝶”,是庄生做了变成蝴蝶的梦,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生,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是什么角色,什么身份,未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就是叶疏烟,从此,她替叶疏烟活着,还要活得精彩。
羡鱼的棋艺精湛,步步抢占先机。叶疏烟几番举棋不定,明知不可为,最后还是将棋子放在了看似唯一的活路上。
叶疏烟手中黑子一落,羡鱼便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姐姐,你输啦!”接下来的三步,果然如羡鱼所料,胜负已定,根本不必再落子了。
孩童心性,总要分个输赢,占了上风才开心。
叶疏烟柔柔抚摩了一下羡鱼的头:“羡鱼的棋艺,姐姐是比不上的,你不觉得和我对弈无趣就好。”
羡鱼“嘿嘿”一笑,道:“其实姐姐这两个月来,棋艺也精进不少,孺子可教也!”
叶疏烟不禁莞尔,命一旁的丫鬟端来两杯竹叶薄荷清心露。这露茶是一早煮好的,镇在冰壶里。
羡鱼捧着青瓷螺纹杯,还未喝就已经觉得冰沁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晨起竹叶上的露水尤为清冽,用来煮薄荷水解暑,不必放冰糖蜂蜜,自带有几分甘甜。
羡鱼美滋滋地喝完,意犹未尽,还要再饮一杯。
这时,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衫、三十七八岁的女子从前院而来,正是叶疏烟的生母的陪嫁丫鬟,徐沐春。
沐春进了亭子,在叶疏烟和叶羡鱼面前敛衽一福,神色焦急地道:“见过小姐、二公子。”
她有些困窘地看了一眼叶羡鱼,叶疏烟知道她要回禀的事情,不方便让叶羡鱼知道。
于是对叶羡鱼说道:“鱼儿,坐了半天,你也热得满头汗,过一会儿要和二娘一起用晚饭,还是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叶羡鱼也觉得身上汗津津的,经叶疏烟一说,也是难受,更怕听他的生母、叶家二夫人训斥,这才起身离去。
沐春看着叶羡鱼走远,才低声说道:“那金媒婆刚走,柳媒婆又来了,两人一个说的是乔知州家的三公子,一个说的是李大官人家的长公子,都被二奶奶一一婉拒了。”
沐春原是叶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夫人去世后,便照看叶疏烟长大,情同母女,在人前主仆之礼虽不可免,私底下却十分亲近。
她关切地看着叶疏烟,只见自家小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又是喜欢,又是欣慰。
沐春眼看叶疏烟已经快十五岁,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且又出落得如此可人,才觉得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她总算没有失信。
一时想起了亡故的夫人,沐春眼中模糊了片刻,更是怨恨二夫人替自家小姐拒绝了媒婆的好意。
叶疏烟内疚地看着沐春,却无法告诉她,自小被她呵护长大的小姐,只怕已经因为那一夜的罚跪,而香消玉殒。
此刻的叶疏烟,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