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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晚婵在家不好受,江清流在外更是揪心。
五湖客栈的时间要倒回头一天。江清流醒过来时,腿还被薄野景行抱着。她身上又软又暖,跟个糯米球一样还带弹性。江清流踹了踹她,即使是没有内力,他也觉得不对了:“老贼,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薄野景行困得睁不开眼睛:“什么味……”她猛然发现自己抱着江清流的脚,顿时毛都炸了起来,“你脚的味?”
江清流不理她,立刻起身,仔细闻了一下,薄野景行身上的酒香太浓郁,遮盖了不少味道。他一时也无法察觉。他想了想,还是起身从药囊里掏出两颗解毒的药丸。薄野景行见他拿东西,立刻卷着薄被拱过去,像只毛茸茸的大狐狸:“你在吃什么?”
江清流回身捏住她的嘴,也给她喂了一个。薄野景行三两下就咽了下去,还很不满:“怎么一点味都没有?”
江清流气不打一处来:“含嘴里辟毒的!你以为糖豆啊!”
薄野景行咂了咂嘴,拿过他手里那枚看了看,又递回给他:“没什么了不起嘛。”
江清流将药丸含进嘴里,压在舌根下,静静地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如果有贼人,这时候肯定已经冲进来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他重新躺下,薄野景行还拱在他枕头边上,吁气如兰。江清流汗毛都竖了起来:“滚去你那头睡。”
薄野景行冷哼了一声——阑珊客这是什么破烂迷香,对付一个内力全失的人都没用处。关键时候,还是得老夫出马啊。
江清流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他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神识有些飘忽,注意力无法集中。他心下暗惊,想要起身,但只是这么想想而已。整个身体都懒洋洋的,再强的自控力,也没法命令四肢做出什么动作。
迷香的药效也在体内发作,他隐隐知道了什么:“长生丸!”
薄野景行探出脑袋看了看他的眼睛,确定是中毒了,这才露出毛茸茸的狐狸嘴脸:“江家小儿,老夫不比你,老夫一把年纪,也再经不住耗啦。你乖乖的从了老夫,反正很快就过去了。”
江清流这才醒悟:“刚才的辟毒丸……你换了药?”
薄野景行嘿嘿一笑,开始扒他的衣服。江清流必定是急怒攻心的。但是长生丸令他整个人非常松懈,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只能以很平静的口吻道:“你别这样。”
薄野景行将他剥了,还出言安慰:“很快的,就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就好。”
江清流第一次体会到那种痛苦,那种完全清醒的状态之下,想要极力挣扎,却又完全无能为力。甚至连语气都不会加重,只会非常平静地抗拒。即使明知道这种抗拒一点用都没有。
近乎绝望地无助,江清流声音平静:“薄野景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薄野景行双手撑在他上方,与他对视:“长生丸的滋味,可怕吗?”
江清流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整个脑海里都是一片混沌。他默认了,长生丸确实是很可怕,那是一种将自己从人到心完全剥开,裸呈于人前的恐惧。你不再逃避对方的任何问题,不再反抗对方加诸的任何伤害或者侮辱。
薄野景行凑近他,目光里没有轻辱,也没有戏弄。江清流根本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他也没办法去想。薄野景行扯了丝绢盖住他的眼睛:“就当帮个忙,江湖儿女,那么小气作甚。反正你平时撸了也是浪费……”
……
视线被遮挡,仿佛整个人也隐入了黑暗之中,感觉变得分外清晰。江清流无法控制身体的变化,有什么东西柔柔软软地亲吻在他额头。隔着细软的丝帛,他仍然能感觉到印在额间的温热。
为了将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大侠,江家耗费了十五年的时间。为了让他适应这江湖的诡诈凶险,江家又付出了十年。这二十七年里,家族搀扶着他,他也扛着家族,一路前行。他顺应着长辈的期望,学武、游历,树立威望,然后成亲,最后年纪轻轻执掌江湖牛耳。
他的人生因为有人铺路而平坦得可怕。也正是因为这种平坦,他的一生从无惊喜,从无坷坎险阻。他娶单晚婵,平时夫妻恩爱,即使是在床榻之上也是端方温柔。
这些年身边也不是没有诱惑,可他的心中已无半分绮念。他站在江湖之巅,一颗心却从未有过热血。
思维的涣散,有一种冰冷在心中漫延开来,名为荒凉。他知道是长生丸的作用,那药只是一颗,就击得他的冷静克制溃不成军。他只能这样清醒地脆弱,感受那种绝望。
身边的薄野景行是他所能接触的、唯一的热量。他清醒地拥抱了她,感受那指尖划过脸颊,隔着丝绢,带着隐秘的留恋。心知这老贼脾性无常,他还是出言挣扎:“薄野景行,你好歹也是曾经纵横江湖的人物,就不能要点脸吗?!”
薄野景行果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啧,魔道中人,要啥脸!”
江清流不说话,他眸色如雨后柳色,清澈鲜亮。薄野景行望了他几眼,慢慢地住了手。
“唉。”她轻声叹气,江清流反正什么也做不了,药力让他的情绪无法波动:“你叹什么气?”
薄野景行坐在他旁边,难得的居然也带了几分忧郁:“就是想起这些年在地牢里的日子,想到无数次老夫也是这般任人宰割,有些感叹罢了。”
江清流正努力压制着药性,但是长生丸又岂是轻易压制得了的?他渴望多说话,交流可以释放排山倒海的空虚:“当年若不是你屠戳江湖,双手沾满鲜血,又怎会有地牢里刑囚三十年的下场。”
薄野景行坐在他身边,身影竟隐隐有些孤独:“你又怎知当年旧事。老夫双手是沾满鲜血,但来者又有谁是真正为了什么正义?怀璧之罪,才是真正的罪无可恕。”
江清流声音仍然平静:“三十年之后,死无对证,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了。”
薄野景行摇头:“要想有证据很容易啊,如果江隐天真是为了正义,正是为了替江少桑报仇,何必刑囚老夫?他有无数机会可以下手杀死老夫。”
江清流心绪本就不稳,这些话很轻易就挑起了他的疑虑。其实他心里是有所怀疑的,这个老贼被囚禁在江家三十余年,如果不是为了五曜心经,何必留她三十年?
薄野景行的声音也渐渐平静:“江家的黑幕,你要知道老夫也可以告诉你。雁荡山决战之时,江家死于老夫之手的门人子弟并不多,但是为何战后有三百余人的伤亡?”江清流突然不想听,但她仍然继续往下说,“因为江少桑为了让江家的付出在武林中人眼中最大化,命令这拨弟子自相残杀而死,以取得擒拿老夫一战的首功!”
江清流想要反驳,想要要让她闭嘴,但他只能淡淡地道:“你胡说。”
薄野景行转头看他,眼中光芒诡魅:“我没有胡说,你知道!老夫再如何武功高强,终究不过一人双拳,八大门派多少弟子,老夫能全部杀死?!江少桑为将此战妖魔化,令江家子弟攻杀八大门派弟子,才制造了这旷世一战!”
江清流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在突突直跳,薄野景行神色悲凉:“老夫被囚地牢三十年,本不该苟且偷生。但是我寒音谷师门被屠,三百余人死难!我跟你爷爷不一样,他有无数的族人,于是可以牺牲其中一部分。可我没有。”她缓缓靠近江清流,“你现在承受的痛苦,三十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不错我一直想要查找真凶报仇雪恨,让我的师父、师弟、师叔师伯们可以瞑目。可是江清流,如今我身已至此,连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我敢谈何恩仇?”
江清流思维一片混乱,没有内力的他,无法自控。他能感觉到薄野景行的无奈和悲哀。
薄野景行靠在他身边:“所以我想要个孩子,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请让我为师门留下最后一颗种子。你我辈份悬殊,但这却是……老夫对你的请求。以我的体质,孩子出生之后,我未必能亲眼见到,但是我会将五曜心经交予你保管。待他成年之后,将心经传授予他,也免得我寒音谷就此绝后。”
如果换作平时,江清流绝对不会相信她。但是这一夜,他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他声音嘶哑:“你确定将孩子交予江家培养?”
薄野景行神色黯然:“老夫仇敌遍布江湖,如今这种情况,能生育他已是万幸,如何敢奢求朝夕相伴?”
江清流又不再说话,薄野景行慢慢靠近他:“老夫代寒音谷三百余同门,感谢江盟主恩德。”
红唇渐渐贴合,江清流闭上眼睛,心如乱麻地竟也跟她做了这荒唐事。
这一个夜晚,在一个名叫五湖客栈的地方,很多人的人生因此改变。比如天字第四号房准备卖象牙的西域商人娶了一位倒夜香的寡妇。比如掌柜的跟暗恋多年的布庄女老板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比如一个耍杂技的跟他的猴……呃,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闯进来了。最后比如齐大被催雪揍了个鼻青脸肿。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整个客栈的客人都匆匆结了房钱,带着身边如花或者不如花的女眷匆匆离开。江清流也在其列,大家低着头急行,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位武林盟主。
江清流也没注意到旁人,包括鼻青脸肿的齐大和同样神色不善的催雪。
一行人沉着脸只顾赶路,江清流中间连客栈都不住了,马不停蹄地赶到飞鹰寨。
大热的天,贺飞虎的尸首被用冰镇着,还停在灵堂里。贺家兄弟迎出来,一瞧这位盟主的脸色,还真是,比他们这些死了亲爹的还难看。
江清流也不跟他们多说,直接进了房间。薄野景行摸摸鼻子,这一路上,江清流都没跟她说过半个字。她也跟着走进去,贺氏兄弟几个不知道她是谁,但因为是跟江清流一同前来,也没人多问。
江清流先到灵堂,给贺飞虎上了柱香。然后去贺飞虎遇害的房间,那明显是间卧室,这么多天了房间还保留着原样。
贺飞虎的大儿子贺雷站在一边:“盟主您看,当初家父的遗体就躺在此处。”
江清流仔细查看了现场,包括桌上残余的茶水、榻上遗留的发丝等等。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茶盏仔细检查过,也无毒。
贺雷跟贺飞虎的养子贺豹又带他去了灵堂之后,贺飞虎停尸的地方。贺飞虎静静地躺在冰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上了寿衣,只是头还是没能找回。如今尸身之上只做了个假头。
薄野景行本来属于站着都能睡觉的状态了,贺家人也是有眼色的,先给她安排了住处。她破天荒地没去睡,这时候也探头看了冰床上的遗体一眼,江清流近几日都没有同她说话,但这时候也生怕她说出——人头去无踪、脖子更出众这样的话来,连忙瞪了她一眼。
薄野景行还是很识趣的,当下住了嘴——她方才想说的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当务之急,自然是需要找到人头。没有人头,飞鹰寨也不忍贺飞虎死无全尸。江清流跟贺雷和贺豹商谈了许久,要查凶杀案,第一当然是仇杀,第二是情杀,第三是临时起意杀人。
贺飞虎这样的江湖帮派,仇人几乎遍及江湖。论情杀,他的红粉知己也不在少数。飞鹰寨光是记录仇家就写了满满四页的名字。
越是这样看上去满是线索的,就越是难以找到真正的线索。
晚饭过后,江清流跟齐大拿到了那整四页的飞鹰寨仇家名单。他叹了一口气,理出线索:“如今最重要的两条线索,一条是贺飞虎的夫人林小诗,一条是丢失的人头。潜在的凶手,可能是这四页纸上的人,但贺家师兄弟五人也都有可能。齐大你觉得呢?”
齐大腰身笔挺:“属下听从庄主吩咐。”
江清流瞪了他一眼,随即瞟了一眼旁边的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在喝胭脂露,压根没往这边看。齐大不明所以,还是催雪机灵,赶紧上前笑嘻嘻地问:“景姑娘你怎么看?”
薄野景行把碗舔干净,差点把白白嫩嫩地爪子都舔上一遍:“老夫一般看都不看。”
催雪噗地一声喷了,暗道庄主这次总算也娶了个妙人儿。薄野景行示意他洗碗,一边佯装对催雪道:“凶手杀了人,为什么要割头?第一,有仇,泄恨。第二,混淆视听,增加破案难度。第三,贺飞虎的人头有别的用处。林小诗为什么会被人掳走,贺飞虎的三个弟子、两个儿子到底有没有嫌疑……啧啧,其实要惩治真凶,老夫有一个办法百试百灵。”
“什么办法?”催雪一脸好奇,齐大也看过来,江清流仍然毫无动静。薄野景行二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名单,也不说话。
过了一阵,江清流终于也转过身来,她这才道:“我们可以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先找出没有嫌疑这部分,杀掉!然后把剩下的疑凶全部叉出来,杀掉!凶手定然无处可逃!”
……
面对这个百试百灵各个击破战术,与她冷战了好几天的江清流终于亲切地跟她说了一句话。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