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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明蓝都没有接话,宁静的海滩,只有椰子树的叶子被海风吹得摇摆作响。
“明蓝?”南庆伸出手摸索,却在触到她身体的那一瞬触电般缩回手来——明蓝也顿时羞得耳根发热,他的手……实在停得太不是位置了。
“我……”前一分钟还仿佛是个侃侃而谈的“命运勇士”,这一刻的他却像一个手脚都不知安放在哪儿合适的小孩。
“没事。”明蓝抢白道。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笑:“能打个商量吗?”
“什么?”
“下次,尽量别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不动。我……我毕竟看不见,突然安静下来,会没有安全感。”他的声音低低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他的大眼睛。“你也缺乏安全感吗?”
南庆的背脊挺得很直,却有些僵硬:“我想,是的。”
明蓝怯怯地又问:“那……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几秒过后,他给出了答案:“有时候,我会像刚才对你那样,把我的感觉告诉别人,有时候,则会藏起来,尽量不让人看到。”
“为什么不一样?”
“想或者不想。”他回答的很简要。
“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告诉我的。”明蓝由衷地说。
“那么,我就当你同意了。”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以后和我相处时,别长时间不说话,就是真的不想说,也要让我知道你的位置。”
他的后半句话让明蓝直觉地又想起之前被他无意中“袭/胸”的一幕,咬了咬嘴唇,说:“那如果人家累了,不想说话呢?”
路灯和星月光华下,他笑得明朗灿烂:“直接告诉我就好啦。”
就这么简单啊!明蓝心中一动。多少年凡事隐忍的习惯,让她几乎忘了该怎样简单直接地与别人相处!她习惯了去揣摩别人的心思,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自己也渐渐失去了把内心想法直截了当表达出来的能力。人与人的相处,偶尔的猜测默契是一种心有灵犀,可最普遍适用的方式难道不是面对面的交谈吗?
“南庆,”她有些感慨,伸手捏了捏他的指尖,“谢谢你。”
“我只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不全是白费的。”他说,“我们回去吧,免得你出来找我那么久,江淮为我们担心。”
明蓝说:“沙子路不好走,还是我扶你吧。”
南庆大大方方地说:“最好不过了。”
明蓝走在他的身前,他的手搭在她的肩头,他们两个这样行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彼此都配合得很默契。
江淮的别墅已经离开他们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了。
明蓝突然觉察到一件事,忍不住说了出来:“南庆,你在紧张?”
南庆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明显慢了一拍,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滑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低头道:“没想到,你的‘直觉’也很准。”
“你平时不出手汗吧?”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手部接触的次数却不少,明蓝不难得出结论。
南庆笑得有些害羞,语气却是坦荡的:“我的确有些紧张,你知道,我不常在外面睡。除了去外地必要的演出,不得已要借宿酒店外,其余时间,我只住自己家。陌生的环境对失明者而言,是不大方便的。”
“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
“我想,已经那么晚了,你只需要带着在自己的卧室走一遍就好了。客房内有自带的洗手间么?”
“有的。”她说。
“那就好。”他说,“不过在回房间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江淮。”
“我带你去。”想起江淮痉挛发作时的样子,明蓝的脸色沉重了些。
阳台上,时薇替江淮掖了掖身上的薄毯。江淮轻轻咳了几声,脸色由苍白变成虚弱的潮红。
“推我回房,谢谢。”他抬起右手,虚虚地掩了掩嘴唇。咳嗽虽然止住了,他声音却还有些喘。那场车祸不止导致了他的残疾,也将他的整个身体机能败坏得厉害。只要一个地方不舒服,身体的其他部位立刻就会起连锁反应。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盯着远处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由远至近,直到出现在自己的别墅近前。一种难以解释的情绪操控着他,他没有对此深究,只是眉头渐渐拧成一个小小的“川”字。
时薇推他来到床头,调控升降机,将他移至床上。身体平卧在床铺上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整天了,以他的情况,他很少能坚持在轮椅上坐一整天,更别说是连带生意应酬,痉挛和失禁,就是他不堪的身体给予他的抗议信号,不容他逞强反抗。
“他们要上来了。”他闭着眼睛,阻止正在袭来的眩晕,“对了,待会别责怪明蓝没早点回来,更别提我在阳台上的事。她把人带回来了就好。”
时薇的语气有些硬:“你自己不珍惜身体,我怪她做什么?不止这次我不会说她半句,就连以前责备她的,我如今想想都很后悔:她是在代你受过罢了。”
江淮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算是明白了。”
“到了。”明蓝扶着南庆一直走到江淮的卧室。
南庆放下手臂,点了点头说:“江淮,你不舒服,还为我操着心,我真过意不去。”
江淮让时薇摇高了床:“是我怠慢在先,我也补偿不了什么,好在你愿意赏光留宿一晚,我心里总算稍安一些。”
时薇见江淮靠着枕头半卧半坐着,依然显得精神不济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道:“好了好了,南庆先生也累了,有什么话,明天睡醒再说吧。”
南庆笑笑:“是啊,不瞒大家,我也是真累得吃不消了。”
江淮道:“明蓝,你带南庆去客房休息吧。”
明蓝拉起南庆的手,说:“南庆,走吧。”
南庆点点头,反手握住她,两个人走出江淮的卧室。
时薇把江淮的床摇下来,回到床头,本想关掉台灯,却瞥见他仍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有些话她想忍下,却终究没忍住。
“你不开心,是不是?”
他缓慢地把脸转向她:“这些年,我何尝有开心的时候?”
“没有吗?一次也没有吗?”时薇迎着他的目光,“我记得,你跟我谈起明蓝十几岁的时候,在你的床帐里替你捉蚊子的事儿,那时候,你可是笑着说的。你说那个傻丫头,轻手轻脚的,又要扑蚊子,又怕踩到你身上,撅着嘴,皱着眉毛,一脸认真的傻劲儿,你怎么也忘不了……”
“够了!时薇!”江淮支起右臂,一副像要从床上爬起来制止她的严肃模样,无奈上身却只抬高了不到一公分便又颓然地趴下了。“你一定要这样残忍吗?”
时薇流下泪来:“江淮,只是回忆起这些便让你觉得无法忍受了吗?今天明蓝不过是和一个他根本不熟悉的男人稍稍亲密地走在一起,甚至于,这份亲密是因为她在帮助一个视力上有缺陷的人,这你都会觉得心里不痛快,难道你还认为,有朝一日你精心为明蓝策划的所谓幸福得以实现,你会觉得心满意足、衷心祝愿吗?残忍?是谁在对你残忍?是你自己啊,江淮!你是圣人吗?你不是!如果你真那么想放手,你何必非要带明蓝到岘港来?你又何必像今天这样,一路关注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步伐?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是个有占有欲和嫉妒心的男人!”
江淮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水光在他浓长的睫毛间轻颤:“是,我是在嫉妒!你以为我自己不清楚这一点吗?可是你一定要揭穿一个可怜的残废一点点可怜的私心吗?我不是圣人,你不能要求我无欲无求,我的这颗心并没有瘫痪啊,我只是想把他埋起来、埋得深深的,不让她看见,不让她把这颗心和我这个已经死了大半的人一同捡起来、不让她捡起要背负一生的负累,不行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她出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让她脱离我母亲对她的精神控制!如果她在国内,以你对我母亲的了解,她会有她的手段,让明蓝永远不敢也不能忘记她所谓的欠债!只有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一个没有我母亲存在的地方,才能让她逐渐地从原本的生活中走出来!你懂了吗?”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时薇手忙脚乱地替他轻拍胸膛,他的气息稍觉平稳之后,他伸出右手,握住她道,“你可以嘲笑我、可以骂我,可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因为冲动向明蓝透露我的心,不然……我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时薇见他脸上因为咳嗽导致的红晕还未褪去,心中不忍,忙点头道:“你若真不想让她知道,我绝不自作主张。你放心!”
“那就、太好了。我、总算没、信错你。”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话,阖上了眼睛。
时薇关上房里的灯,并没有离开江淮的卧室。而江淮似乎也很快熟睡了。整个房间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在单调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