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舍不得

何处听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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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蓝和南庆到达江淮别墅的时候,他正在站立床上做复健。身边是新来的女护士,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苗条妇人。江淮向站在门口的他们问好,南庆微微笑了笑,却愣了一下,才继续抬脚向里走去。

    “你回来了?”江淮说,“你不在这阵子,明蓝常提起你。她很记挂你。”他扭过头,吩咐护士先出去。

    南庆侧了侧左右两边的耳朵,有些疑惑地说:“江淮,你……是站着跟我说话吗?”

    “算是吧,”他轻抽了一口气,“我每天都会用站立床站上一会儿,不过靠的是器械,我自己是做不到的。不说这些了,我听明蓝说,你这趟回去是因为你国内的家人过世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我也知道,别人的劝慰是没用的,可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句:‘节哀’。”

    “明蓝没有把全部的实情告诉你。”南庆的表情里闪过一丝的矛盾与犹豫,同时,他感觉到了明蓝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知道她是怕我难堪。其实过世的人是我的养父,我这十几年都没有尽过孝心,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你的养父?”江淮问,“我只听说过你的父亲是阮伯雄,你在中国有一个养父?”

    “阮伯雄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说,“说起来,阮伯雄应该是我的姨父,只不过,我后来被我阿姨他们收养了,带到了越南。”

    “那你的亲生父亲……”江淮收小了声音,“对不起,我似乎管得太多了。那是你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

    “南庆,你没事吧?”明蓝扬起头,在他的耳边关切地轻声问道。她真的是担心他有事,因为他的表现太不寻常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他会那么刻意地在江淮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可她看得出来,提起这些的时候,他的表情并不快乐。这就更加令人费解,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难自己?

    南庆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和你说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人的身世,是一出生——不,是出生前便注定好了的,你我都没得选。可是交朋友这件事是自发的,是自己选择的,所以,比起血缘,我更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交心。江淮,我们之间,应该是可以交心的,对吗?”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若无交心,岂能托付?”

    “托付?”南庆的表情微变,“有些事,是不该轻易托付他人的。如果你有心,应该自己去做。”

    明蓝心里有些不安,明明他们两个人说的都是好好的话,可不知怎的,听上去就是哪里不对劲。

    “江淮,你站了多久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因为心里那份不踏实,她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好。”他也确实感到累了。“让秋庄进来吧。”

    明蓝下意识地看了看南庆,终究还是按了按铃。

    护士秋庄进来了。明蓝拉着南庆退后了几步,让秋庄把江淮顺利转移到轮椅上。

    明蓝见他后背都汗湿了,便用英语提醒她,是不是先给他洗个澡,免得着凉。对方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推着江淮进了浴室。

    “新来的护士,好像不太爱说话?”南庆在江淮被推走后,小声对明蓝道。

    “这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要她能照顾好江淮,别的我们也不能要求太多。”说是这样说,明蓝的心却有些揪紧。

    江淮的别墅的残障设施很完备,简单的动作,江淮只要一个遥控器就能自己搞定,就算是沐浴这样的工作,只要身边有一个人便能轻松地完成转移。这些操作,明蓝已经全部教给了新来的护士,对方也掌握得很好。本来,她是不该担心江淮得不到好的照料的,可一想到秋庄看着江淮时冷漠的眼神,她心里就再也放不下。

    她的手在南庆的掌间轻轻颤动了一下,南庆先是抓牢了她,又松开,道:“要不,你去搭把手吧?”

    “谢谢,南庆。”她走到浴室门口,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需要帮忙吗?”她礼貌地用英语询问。

    “不用,明蓝。”

    江淮的声音像是在掩饰什么,明蓝感觉到了,想也没想便扭动门把进入了浴室。

    浴缸里的他被带子固定着,两条腿纠缠在一起,小幅的弹跳着。热水流淌之下,一些深黄的凝结物被晕开。江淮的脸色变得刷白。

    而新来的护士秋庄对此视而不见,一只手掩着鼻,一只手举着花洒将水流开到最大,对着他的下/身猛冲。等气味稍散了,拿起浴缸边沿上放着的沐浴液往江淮的周身胡乱挤了几大坨,也不抹开便又准备用花洒直接冲淋。

    明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气得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顾让她立即离开这间浴室。

    她细细地将他身上的沐浴液抹开,又将花洒调到合适的大小,一边冲淋,一边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照顾你的?”

    “其实秋庄照顾我也还算周到。”他的宽容里带着认命的无奈,“我们不能要求雇员和亲人朋友那样贴心,对不对?照顾病人本来就是件很磨耐性的事,更何况,我与一般病人又是不同了。如果不是家里困难,又或者是像你这样实心眼的人,有几个会愿意贴身照料一个重残的人呢?她能记得每日提醒我吃药,有个头疼脑热能替我打针吊水,莲姐和黎叔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帮我做些护士分外的活儿,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在的这阵子,我身体也没有闹毛病,可见,她也不是那么差劲,对不对?”

    “可你刚才……”她不忍心说下去,“是吃坏东西还是着凉了?

    “都不是,你不要紧张。”他宽慰道,“可能是刚才做了些被动练习,肠胃蠕动得快了些,加上……花洒刚打开的时候,管道里有些冷水没排尽,秋庄没留意,不小心让水流喷到了我的肚子上,一下子让我打了个激灵,我自己控制不好才……你不用管,我下次会自己提醒她的。”

    “江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过得那么不好?”

    “谁说的?”他笑起来,“我过得可好、可充实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不再成天窝在家里,只要身体允许,我都会经常去酒店,我不再害怕让别人看到我这副身体。而且,我还在写曲子,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让大家听到我的音乐。虽然不是我弹的,却是我亲手写出来的音乐。明蓝,你无须担心我。

    明蓝关了花洒,展开浴巾由上自下擦干他身上的水珠,按动升降浴缸里的升降座椅,将他转移到轮椅上。“你这么说,我开心多了。可是,你的护士,必须得换人,当然,在找到新的接替人手之前,还是先得留下她。可你要答应我,她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提醒她。如果她不改,你也该和黎叔他们说,再不然,你还可以……”

    “打给你吗?”江淮苦笑了一下,“明蓝,你能帮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你现在有了南庆,凡事要多从他的角度考虑。他不在意,是他的大度,我却不能不识趣地妨碍你们的交往。再者,我好不容易适应了另一个护士,我也不想再接触下一个。如果,下一个、下下一个护士仍然嫌弃我的身体,难道,我就永无止境地换人,把我这副身子一次又一次展现给陌生人看,希求有人能够不嫌它恶心吗?”

    “江淮……你才不是那样。”

    “再也不会有人像你这样尽心尽力,真心地接纳我这副身体。”江淮说,“我明白地认识到这一点,也接受了这一点。我们不要强人所难了,好吗?”

    明蓝替他套好衣裤,擦干了镜子上的雾气,用梳子梳理好他的头发。“你为什么不开口让我回来帮你?”她终究没忍住,叹了口气问道。

    他的语气是那般自然:“因为,如果我是那个爱你的男人,我一定会舍不得让你回来伺候一个瘫痪病人。”他低下头,避开镜子中那双潮润的眼睛,呢喃道,“一定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