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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墨千接受了周然的邀请,带着沈思薇去她家小聚,欧初白也要跟着去,周然当然是求之不得。
周家的本家主宅离市区很远,周然在市里有另外的住所,可有欧初白在,这聚会的地点当然还是在主宅合适。
周家宅子临山傍水,风景秀丽。何墨千知道周然的身份,对周家的雕梁画栋并不惊讶,欧初白见惯了世面,面上也依旧无甚表情,只管站在沈思薇旁边。
真正惊呆了的只有沈思薇一个,从进入那个比她学校的校门还大的铁门的那一刻,沈思薇大张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宅子是仿古建造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主楼遮在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后头,车子往里开了一会儿方才显现檐上一角,院子里从植物到建筑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一直到府里管家招待她们落座,沈思薇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赞叹道:“周阿姨,你家真大。”
下人端着装了糕点茶水的托盘过来,摆在黄花梨的方桌上,周然挥手屏退下人,对沈思薇笑道:“薇薇喜欢么?”
沈思薇点头连连,“喜欢!周阿姨家好像古装电视剧一样!”
周然执起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进沈思薇的小碟里,引诱似的问:“如果让薇薇一直住在这里薇薇愿不愿意?”
沈思薇看看何墨千,老实地摇摇头,“我想和千姨住在一起。”
“如果千姨也一起过来住呢?”
“这个……”沈思薇犹豫了一下,欧初白不满地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沈思薇的手,沈思薇讨好地对欧初白笑了笑,拒绝道:“还是不要了,学校宿舍就很好了。”
欧初白板着的脸上舒展不少,拿起筷子把周然给沈思薇夹的那块方糕吃了,给她重新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方糕的口感偏干,沈思薇喜欢那种水水的甜甜的小零食,比如果冻和布丁。
一直没出声的何墨千怕周然尴尬,笑着解围,“都是假设,怎么越聊越认真了?你家厨子手艺可以啊,点心做得这么漂亮,我也来尝尝。”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午饭,吃过午饭两个小的被管家领着去客房睡午觉去了,何墨千和周然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聊天喝茶。
四月份的阳光正好,打在身上暖洋洋的,何墨千靠在椅子里,惬意得不想动弹。
这么舒适的午后,何墨千眯着眼几乎快睡过去,周然突然感慨道:“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低低地掠过何墨千的耳廓,像一只催眠的夜曲,何墨千眯着眼,带着倦意浅笑,“想得倒美。”
何墨千这种小人物尚且有数不尽的烦恼,何况周然这样身在高位的天之骄子。人活一世就是来吃苦受累的,谁能时时地这么惬意舒心呢?
午后的阳光实在太暖,周然没再说话,何墨千头靠着宽大的椅子背,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周然歪着脑袋看何墨千,看阳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反射出一层浅色的光晕,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被染成金色,看她微张的嘴唇和隐约可见的两颗雪白牙齿,说不出的欢喜。
何墨千初见周然是在某一次合作之后应酬的酒桌上,可她不知道,周然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她了。
那时何墨千不到二十岁,周然会注意她,自然是因为袁英。
周然和袁英从小被拿来作比较,明里暗里地较量,久而久之,两人开始互不相让。她们都以从对方那里抢夺战利品为乐,即使那件东西本人并不喜欢,但想着另一方会因此闷闷不乐好几天,之前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都是值得的。
何墨千就是那个袁英有而周然没有的东西,周然一步步地接近她,从相识到成为朋友,每一步算计得恰到好处,为了把何墨千从袁英那里抢过来,周然可以等十年。
一切都是值得的,很快这个人就会是自己的了,周然觉得这十年时间物超所值,经过了十年的沉淀,何墨千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美好。
周然半蹲在何墨千的椅子边,在她耳边蛊惑似的低语:“阿千,我会对你好的,比袁英对你要好得多。”
何墨千的好梦被嗡嗡的声音打扰,抬手在自己耳边挥了几下。周然抓住那只手,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吻了吻,“睡吧,我在呢。”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何墨千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她回想一下,只记得自己和周然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想来是周然找人把自己弄过来的。
何墨千尴尬得脸红了一秒,赶紧起床收拾妥当出了房门。
她的房间在二楼,走到楼梯口,发现沈思薇周然和欧初白三个人都在厅里。沈思薇和周然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一方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四方四正的围棋盘,欧初白坐在沈思薇旁边教她下围棋,周然做她们的对手。
周然手上捏着一枚白子,正要落下,抬眼见何墨千下来了,对她粲然一笑,“阿千,快过来看薇薇下棋!”
何墨千应声过去,她不懂围棋的门道,看不出棋盘上的玄机。沈思薇也不懂,说是教她下,其实就是欧初白握着她的手跟周然下。
“这谁赢了啊?”何墨千随口问道。
周然不语,落下一子,欧初白几乎是立刻跟着落了子,想都没想,周然蹙着眉盯着棋盘观察了一会儿,叹口气无奈道:“我输了,阿白,你真厉害。”
沈思薇也很高兴,一脸崇拜地看着欧初白,“阿白你赢了!太好了!”她想起来输棋的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对面,好像不能这么喜形于色,讪讪地收敛了笑,但眼里的喜悦依旧很明显。
欧初白古怪地扫了周然一眼,没有作声,不过沈思薇高兴,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何墨千也点点头,称赞道:“能赢周然的确厉害,阿白,好样的。”
这时候沈思薇的肚子咕噜一声,声音不大,但几个人离得近,依旧听得一清二楚,沈思薇红着脸捂着肚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欧初白知道沈思薇害羞,大方地敞开自己的怀抱让她躲进去,还拍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行了行了别下棋了,赶紧开饭吧,我都要饿死了。”何墨千笑道,“周然,你说让我们尝尝你家厨子的手艺,快点哈,别藏着掖着的。”
“已经准备好了。”周然神秘兮兮地指指屋外,“就在前院的草坪上,今晚我们吃烧烤。”
“烧烤?”何墨千眼前一亮,“行啊,我都多久没吃过烧烤了,赶紧的,我都饿死了。”
周然调侃她,“你吃过午饭睡了一个下午,动都没动弹,最后还是我把你弄回房间的,阿千,我还没说饿呢,你怎么饿了。”
“去你的,薇薇阿白,我们别理这个怪阿姨,走,吃烧烤去。”何墨千说着拉了欧初白连带她怀里的沈思薇站起来,一起向屋外走。
何墨千是个闲不住的人,帮着厨子打下手,沈思薇和欧初白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欧初白这才问沈思薇:“饿了怎么不告诉我?”
“你再和周阿姨下棋嘛,我不想打扰你们。”沈思薇嘿嘿地笑道,“不过阿白你真厉害,赢了周阿姨一个下午。”
“你希望我赢么?”
“嗯!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的!”
欧初白往沈思薇那边靠了靠,没再说话。
沈思薇习惯了欧初白的寡言少语,也不觉得闷,和欧初白互相倚着,看何墨千热火朝天地烤肉。
周然家的厨子手艺聊了得,腌肉的酱料是秘制的,烤得恰到好处,沈思薇贪嘴吃多了,肚子吃得浑圆,跟个大肚子青蛙似的,何墨千怕她晚上不消化,让欧初白领着到处走走消消食,自己则和周然在露天的院子里聊天。
今天是农历初一,月亮只露出一弯小牙,天空中的星星很多,又多有亮,何墨千看得忍不住赞叹,“你们家太会享受了,找了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离市里有点远。”周然给何墨千倒了一杯鲜榨果汁,“你喜欢的话就搬过来,天天都有星星看。”
她知道何墨千喂不好,果汁特地放在热水里温过一遍,温度正好,又不会破坏果汁的口感。
“算了,我是个俗人,天天在这种仙境一样的地方待着不得憋死。”何墨千笑着拒绝。
烤肉吃腻了,厨子送了一叠果盘过来,那摆盘,漂亮得何墨千都舍不得吃。何墨千看中了一块被剜成圆形的哈密瓜,伸手去拿插在上面的银质小叉子,周然也想拿同一块水果,两个人的手就着么交叠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何墨千噗嗤笑了,自然地放开手拿了另一块哈密瓜,“以前咱俩的爱好就挺一致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一致。”
那时候何墨千还老担心这么一致的口味,会不会周然也喜欢上袁英,绞尽脑汁地阻止她们见面,过了一阵子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俩人早就认识。
“阿千。”周然的指腹相互摩挲了几下,感受了何墨千手背的触感,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按在何墨千的手上,“和我在一起吧。”
何墨千手上的银叉子掉在草地上,不可置信地问,“什、什么?”
“我爱你,从十年前就爱你了,现在依旧爱你。”周然牵起何墨千的手,眼里闪着热切的渴望,“阿千,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会永远保护你的。”
何墨千触电似的抽回自己的手,眼神闪烁,“那个……已经很晚了……我去把薇薇和阿白找回来……”说着起身要走。
“何墨千。”周然叫住她。
何墨千停下脚步,周然苦笑,“阿千,这是不是代表拒绝了?”
何墨千转过身来,叹气,“周然,抱歉。”
“是因为袁英么?”
何墨千摇头,“周然,我把你当朋友,当姐们儿,可是……”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和周然有什么别的关系。
何墨千一生最炽热的爱情全消磨在了袁英身上,只那一段感情就已经燃烧掉了她所有的爱上别人的可能,现在的何墨千爱不了人,任何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周然落寞地笑,“阿千,我等了你十年,不介意再等你十年。”
何墨千语塞,半天,才无奈道:“周然,你那么优秀,以后能找到更好的,何必呢。”
没有更好的了,周然想,何墨千就是那个最好的,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来验证这个结论,不可能有错。
何墨千找到了沈思薇和欧初白,她带着沈思薇先回了房间,欧初白放慢脚步落在后头,停在了院子里。
“阿白,有事么?”周然微笑着问。
“你知道我是谁?”欧初白道。
周然大大方方地承认,“当然了,你满月的时候我还去吃过你的满月酒呢,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阿白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为什么故意输给我?”
“什么故意?”周然装作听不明白欧初白的话,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你说下午下棋么?我没有故意输,是阿白棋力高超,我这个做阿姨的自愧不如,再说了,薇薇不是也挺高兴的嘛。”
“我不管你有什么阴谋,不许伤害薇薇。”欧初白想想,补充道:“还有千姨。”
周然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吧,我疼薇薇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
话说开了之后,何墨千再和周然相处就不像从前那么自然了,和周然有点身体上的接触总会觉得尴尬,对周然的关心也蒙上了一层别的什么东西。
何墨千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她不想耽误周然,对周然的各种邀请也是找各种借口推掉,能躲就躲。
何墨千只在s市待几天,她想和薇薇有多些相处时间,于是退了医院旁边的宾馆,在沈思薇学校附近的宾馆重新订了房间,准备余下的这几天都和薇薇待在一起,顺便跟薇薇的老师了解了解薇薇的情况。
周然最近看样子挺清闲的,也老往薇薇学校跑,薇薇对这个英姿飒爽的周阿姨挺有好感,于是四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何墨千觉得有点微妙,又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总之气氛挺尴尬的。
这天,何墨千带沈思薇欧初白去吃饭,一走出校门口,周然就按着喇叭,从车窗里探出来招呼道:“薇薇,阿千。”
“周阿姨,又见面啦!”沈思薇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周然下车,摸摸沈思薇的头,故意做出一副苦相,“薇薇不知道,我每天都只能一个人吃饭,好可怜的。”
沈思薇同情地看着周然,又抬头看看何墨千。
何墨千叹气,“走吧,一起去吃。”
四人一道去吃饭,周然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马路对面街角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轿车,得意地笑了。
车里,袁英把着方向盘,脸上阴云密布。
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周然的表现让何墨千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于是决定临走之前约周然好好谈谈。
何墨千主动约自己,周然很高兴,特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漂漂亮亮地去赴约。
何墨千定的地方是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周然特地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礼裙,头发挽了一个髻子,额前落下一些散碎刘海,端庄又随性,和平时妩媚中带些凌厉帅气的周然完全不同,连何墨千都感慨她果然是个美人,什么造型都能驾驭得毫不违和。
周然进来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关注,落座之后,何墨千赞道:“周然,你今天真漂亮。”
“没你漂亮。”周然俏皮地眨眨眼睛,何墨千干咳几声,周然笑道:“说吧,不节不年的怎么非得请我吃饭?”
“我明天就要走了,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来跟你告个别。”
“非走不可么?”周然皱着眉问,“我知道你是想躲开袁英,可躲开袁英的方法有很多种,我可以帮你。这里是你的故乡,薇薇也还在念书,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你舍得么?”
何墨千淡淡地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得走了。”
“是因为袁英,还是……因为我?”
何墨千怔了怔,“怎么这么说?”
“阿千,相处多年的朋友突然说喜欢你,我知道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可我忍不了了。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一个人忍受袁英带给你的那些痛苦,心里有多心疼,我想保护你,让你能开开心心的,我想和你一起,从往日的阴霾里走出来。”
周然说到激动处,情不自禁地握住何墨千的手,何墨千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苦笑,“周然,你对我的帮助我记在心里,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无话不谈的死党……可是对不起,我们不可能的,周然,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周然满脸受伤,“真的不可能么?”
“对不起。”
后来,周然一直苦闷地喝酒。
她喝了很多酒,出来的时候酩酊大醉,何墨千搀着她走。
何墨千不知道周然的住处,拦了一辆出租车先回自己住的宾馆。路上周然一直挂在何墨千的脖子上,醉醺醺对着何墨千说话。
喝醉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逮着什么说什么,周然一会儿说自己这些年多想何墨千,一会儿质问何墨千为什么不让自己去看她,一会儿又哀求何墨千别走。
她清醒的时候高贵矜持,是说一不二的上位者,喝醉了之后一字一句都是卑微可怜的单恋,何墨千听得一阵叹息,却又无能为力。
那种苦恋不得的感受没人比何墨千更了解,她一面同情周然,一面又不能把庄婕从里面解救出来,同情不是爱情,何墨千分得很清楚。
“周然,何必呢。”
现在的周然就跟当年的何墨千一模一样,何墨千想,如果当年自己能早些清醒,现在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何墨千救不了当年的自己,怎么也得和现在的周然断得一干二净,这种事,早点断了念想比什么都强。
到了酒店,何墨千给周然开了个标间,好不容易把她弄进屋,周然却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像个小孩子抱着自己最心爱的洋娃娃,何墨千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手。
“阿千,你别走。”周然抱着何墨千道。
“我不走,周然,你先松开好不好?我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何墨千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喝醉酒之后的周然。
周然听了,果然松开了一点点,让何墨千能顺畅地呼吸。
可是何墨千一旦有了一点要脱离周然怀抱的迹象,周然立马又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把何墨千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阿千,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周然头埋在何墨千的脖子里,委屈得像个孩子。
“阿千,你也喜欢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爱你,再也不让你受伤了……”周然说着说着,渐渐睡了过去。
何墨千生怕惊醒了周然,慢慢移开她的手,从她怀里脱身,除了周然的鞋袜,给她盖好被子,叹息了一声,退出周然的房间。
世上的债,情债最难还,周然这个样子,何墨千连朋友都不敢和她做了。
何墨千想起从前和袁英吵架,袁英老拿周然说事,自己只当她胡搅蛮缠,没想到果然是当局者迷,袁英看得比自己清楚。
话说回来,自己和她的表妹王逸诗吵架,在袁英眼里何尝不是胡搅蛮缠呢?
何墨千走后,原本醉醺醺的周然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说实话,周然有那么一瞬间是打算霸王硬上弓的,可后来还是忍住了,那么多年都等了,不能因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前功尽弃,现在最主要的是让何墨千愧疚,让何墨千主动留下来。来日方长,只要人在身边,还愁没有机会么?
不过方才的纠缠之间周然看到了何墨千从脖子蔓延下去的伤疤,那样密密麻麻的疤痕让周然心里一阵不舒服。她能得到的何墨千应该是最好的,最完整的——至少比袁英得到的要好,怎么能有这样严重的残缺。
周然想着联系几个皮肤科专家和整形专家来看看,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何墨千身上恐怖的疤痕祛除掉。
第二天早上周然醒来时何墨千已经不在了,她又回了自己的小城市,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一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不过周然却并不担心。何墨千总会回来的,有沈思薇在这里,何墨千一定会回来。
周然打电话让助理过来处理相应事宜,助理十分钟之内赶到,给周然带了一套干净衣服,周然换下满是酒气的隔夜衣服,又吩咐助理驱车开到自己在某个五星级酒店顶楼常年预留的某个套房,在那里好好洗干净一身酒气,换上另一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地去了公司。
办公室里袁英早就到了,站在透明的玻璃幕墙前看二十多层楼下面的车水马龙。
“好看么?”周然走到袁英旁边,笑着问她。
“好看。”袁英道,“只有站在高位才能发现,原来人这么渺小,一脚就能踩死,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
“你终于明白了。”周然颇为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所以啊,权力是个好东西。”
袁英扫干净肩膀上被周然沾染的看不见的灰尘,淡淡道:“王家已经空了,股票全成了废纸。现在有成千上万的股民恨不得扒了王夫人的皮。”
“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可以去接手了。”
“什么时候动手?”
“还不急,再等等,等王家撑不住了来求我们,做买卖么,自然是买进的价格越低越好。”
袁英不赞同,“人情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周然,你这么做太绝了。”
“妇人之仁。”周然嘲笑袁英,“生意场上没有人情,只有利益,你那叫放虎归山。”
袁英没有反驳,不知对周然的话赞同不赞同,又道,“你答应过我,不去打扰阿千的。”
“我可没打扰她。”周然的眉宇间全是胜利者的骄傲,“是她自己主动靠过来的,袁英,当初我们的条件是不许打扰她,你可没说过她不能主动来靠近我。”
袁英不语,周然得意之色更甚,“你看,阿千终于意识到了,我比你强一百倍,她跟我在一起才是正确的。”
“你……”袁英几欲发作,硬生生忍了下来,憋着气道:“没什么事我走了。”
袁英坐进自己的车里,右手五指攥拳,用了十成力道,狠狠捶在结实的防弹挡风玻璃上,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驱车回了科技园宿舍,门口有个女人在等她。
是没有化妆的王逸诗。
王逸诗今天穿得很朴素,头上没有可爱得夸张的发卡头箍,眼睛也没有刷又长又翘的睫毛,完全的纯素颜,没有了各种粉底遮瑕的掩盖,她脸上那些浅咖色的伤痕全部暴露在阳光底下,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貌,狰狞可怖。
袁英对王逸诗的到来并不惊讶,开了门冷淡地招呼道:“进来坐吧。”
王逸诗站在门口不动,问道:“姐,你真的要置王家于死地?”
她不进来,袁英没有强行邀请,也并不理她,自顾自在冰箱拿了罐啤酒喝,一口气喝完半瓶,嗝出老长一口气,带着粗鲁的声响,一点形象也不顾。
“你还有事么?”袁英问。
“姐,我最后叫你一声姐,祝你在周家那里讨到一块带肉的骨头。”王逸诗冷笑,“袁英,这辈子是我瞎了眼。”
袁英喝着啤酒,任由她骂。
袁英喝了好几罐冰啤酒,心里的燥热才缓解几分,手机有一个海外电话打进来,袁英接了电话。
“事情进展怎么样?”
“上钩了。”袁英捏扁了手上的易拉罐,挂了电话。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格外晴朗。
s市最大的证券交易所早上照常开盘,风平浪静。
袁英负手站在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静静地等待。
周氏的股票一路飘红,缓慢上涨。
然后,在某一个点,飘红的股票绿了,像坐过山车一样垂直下降,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只势头正好的股票一路跌下去。
袁英静静地等着,她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袁英干脆关了机。
周氏股票的大跌带领了大盘上大部分股票一路狂跌下去,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交易所里仍旧灯火通明。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无数股民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股票成了废纸,有些人甚至输得倾家荡产。
第二天,微博上r污公捕的报道,报道称同时被逮捕的还有原维度网络公司的总裁庄婕。
第三天,周氏宣布破产。
第四天,王氏全面收购周氏。
一切来得风驰电掣,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s市已经变天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网络上哀声哉道,大盘跌至2500点,就在此前一个月,炒股还是一项全民赚钱的投资项目,连街边的买菜阿姨都美滋滋地谈论自己的股票又赚了多少钱,现如今,报纸上已经刊登了好几起因为炒股破产跳楼的案例。
早在此前一个月,袁英已经从这个越吹越大的泡沫里及时抽身,一点泡沫星子都没被溅到。
股市大跌的消息传播得太广,连隔了千远万远的何墨千都听到了风声。
她想起袁英之前的话,世上赚钱的法子很多,期货、债券、股票……
何墨千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罗关于股市的一切消息,然后,她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周然和庄婕被逮捕的新闻。
何墨千愣了,她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新闻上面的人的确是自己认识的那两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墨千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s市一定发生了惊天大事。
袁英呢?庄婕和袁英向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庄婕被逮捕了,那袁英怎么样了?
何墨千找不到关于袁英的任何消息,唯一一条与袁英接近的新闻是王氏收购周氏,全面进军大|陆市场。
何墨千坐不住了,她喜欢这个小城,可惜她在这过不了安心日子,怎么着也得回s市看看。于是又一次地,何墨千匆匆忙忙赶回s市。
……
时隔十年,袁英又一次踏进了看守所的大门。
十年前她想见一个人,用尽心机和人脉都没有见到,然后她做了一生中最错的决定。十年后她想见另一个人,这一次轻轻松松就见到了,不费吹灰之力。
“庄婕,别来无恙。”袁英道。
庄婕嗤笑,“袁英,机关算尽,我还是败在了你手上。”
“你是败在了自己手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袁英扯开嘴角笑了笑,“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你们做的局太完美,我一直觉得是王家,毕竟王家一直是最有动机的那一个。”
“然后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办公室散播的那些邮件开始。我姨母王夫人做事一向谨慎,她如果真想掩盖什么,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那些邮件竟然是从a国发出来的,从这里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不过当时我只是有点疑惑,后来连阿千都认为这事是王逸诗做的,我也就打消了怀疑的念头,认为最大的嫌疑还是在王家那边。可惜,你和周然太心急了。
“那一份dna检测报告一出来,我就知道凶手绝不可能是我姨母。我姨母一生最崇拜敬爱我的父亲,父亲死后,姨母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才从伤痛中缓过来,从前我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倒是你们这几张纸的报告让我把一切都理通顺了。
“庄婕,你和周然错就错在不懂得什么是爱。爱一个人,只要那人过得好自己就会开心,她给自己一个笑脸,那一整天的天气都是晴朗的,她受了一点伤,自己都会痛得好像伤口割在心上一样。
“你说,爱一个人,怎么能狠下心亲手害死他?”
庄婕静静听完袁英的话,才狠绝地笑了,“什么狗屁的爱情,就因为你那道貌盎然的父亲和小姨子的龌龊事,生生害死了我父亲。你们高谈阔论纯洁高尚的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当年王夫人下药怀了你父亲的野种,被王家的绿帽当家发现,他气急恨急,在你父亲的车上做了手脚,刹车失灵,最后是我爸爸把袁老头弄下车,他自己开车撞了山,车毁人亡。”庄婕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平静,就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爸爸的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烧成了一具焦炭,我当然要让袁老头也尝尝这样的滋味。不仅是袁老头,还有你袁英,我要让你众叛亲离,手足相残,让你们袁王两家全都不得好死!”
庄婕发了狂似的大笑,“可惜啊,你们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袁英,你等着,等我出去的那一天!”
袁英冷冷地问:“你是怎么和周然搭上的?”
“周然和你是死对头,还觊觎你的那个何墨千已久,有我甘心做她的棋子,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她也真够狠心的,比我还狠心,所有的事栽赃嫁祸给何墨千,眼睛都不眨一下,谁能想到她爱着那个女人?”
那根本就不是爱,袁英想,周然不懂,庄婕更不懂。
“录像带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袁老头强行截下了王逸诗的dna报告,王逸诗不甘心去偷,刚好给了我栽赃嫁祸的机会。王逸诗那个脑残,如果不是她,计划也不会这么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惜你比我们想象的聪明,袁英,你为什么不更蠢一点呢?你再蠢一点,就可以拖着王家一起死了。”
这样的人,袁英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恨她。
袁英走出看守所,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疲惫,她的肩膀垮塌下来,佝偻着脊梁,像八十岁的老奶奶。
结束了,这回是真的结束了。
袁英卸下了所有工作,无所事事,把车开到了袁家的墓园。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袁英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放在墓碑顶上,又点了一根叼进自己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对这个呛人的气味有点不适应,咳嗽了几声才好些。
“父亲,你们那一辈的恩怨我没有资格评价,你在下面好好跟母亲赎罪吧。”
袁英坐在墓碑前,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我也得赎罪,我们两个都是罪人。”
袁父以为那个凶手是王逸诗,他作为父亲的自私让他选择了保护女儿,然后这个决定给何墨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