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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冤家聚头
“你净做些没用的事儿。”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许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丞相!”许茹扭头一瞧,原来是周亚夫进来了。周亚夫虽是在埋怨,脸上却是带着浓浓的喜色。
长城大捷既是汉朝的胜利,更是周家的胜利。在周亚夫心目中,周阳由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成长为统领三军的大帅,那是何等的让人欢喜。作为父亲,还有比儿子如此出息更让人开心的么?
“给你,陈家的。”周亚夫把手中的绢帛递给许茹。
许茹接过,展开一瞧,惊讶起来:“哇,好漂亮的人儿!丞相,这是哪个陈家的?”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与阿父交情极厚的陈丞相家。”周亚夫有些没好气。
陈丞相就是陈平了。陈平出身低微,而且还有绯闻缠身,陈平得到汉高祖赏识时,谣言大起,有人中伤陈平“盗嫂”。当时的周勃也是参与人之一,陈平与周勃心存芥蒂。
到了吕太后为政之时,陆贾给陈平出主意“天下乱,注意将;天下安,注意相”,在吕太后掌权的时日里,应该将相和。陈平明悟之人,采纳他的建议,趁周勃寿诞之时,送上厚礼一份,亲自到贺,身段放得低,周勃大是欢喜,二人冰释前嫌,倾相结纳,交情甚厚。
吕太后死后,陈平与周勃交情厚,相互信任,联手发动政变,诛杀诸吕,迎立汉文帝。
“原来是陈丞相后人,怪不得如此妙人儿!”许茹惊讶之中带着莫铭的兴奋。做为母亲,当然是希望儿媳妇越漂亮越好了。
把张、萧、陈三家闺女画像摆放在一起,打量起来,三女难分轩轾,她又犯难了,选谁做儿媳呢?
“丞相,你说,哪个做正妻好?”许茹兴奋得眼里直冒光。
“你是吃饱了撑的。”周亚夫数落起来:“眼下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良机,阳儿应当驰骋沙场之上,岂能为妇人担误大好良机!”
自从得知景帝决心要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后,周亚夫就欢喜莫铭了。攻入漠北,困难极大,有很多仗要打,正是男儿决胜疆场之时,他就雄心万丈,盼着有朝一日,再次披挂上阵,与匈奴决胜于大漠之上。
若是在以前,不会有人与他争夺这个帅位,因为他是朝中第一名将,他不统兵还能有谁?如今不同了,他有一个竟争对手,这个人就是周阳了。
周阳虽是后起之秀,却是数十年来对付匈奴最有办法的人了。他的打法很新颖,很有效,只是把现有的兵种进行重组,使用新的战术,就把匈奴打败了。
坦率的说,周亚夫自认不如。景帝要命将的话,那也是周阳,不是他周亚夫。那没关系,谁叫周阳是他的儿子呢?那是父子一体,周阳为将,与周亚夫为将,有什么区别?
后人提起周阳,就会说周阳的父亲周亚夫也是一代名将,这不一样荣耀吗?
当然,这种欢喜他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对许茹说,那是朝庭机密嘛。
“丞相,生儿育女也不担误建功立业呀!”许茹可不同意周亚夫的看法,反驳道:“那些驰骋沙场的将军,哪个不是儿女成群呢!”
这话似乎有理,哦,很有道理,周亚夫哑口无言。
许茹很是兴奋,接着往下说:“再说了,周氏一脉,三代将门。阳儿要是不儿女成群,这兵法传给谁去?丞相,周氏代代将门,那不更好么?”
这话很有道理,哪个做将军的不想代代将门呢?要想代代将门,就得人丁兴旺:“有理!把这三个娶过来,再多娶几个,要阳儿多努力一下,多生几个聪明的孙子,把兵法传下去。”
周亚夫兴奋起来了,开始给周阳安排重大的育人伟业。周阳的肩头,又多了一副担子!
“哈哈!”
周亚夫想到周氏一脉人丁兴旺,将帅辈出的美妙前景,再也忍不住了,开怀畅笑。笑声爽朗,好不快活。
“丞相,有人来访!”陈尚未进来禀报。
此时的陈尚不再是冷着一张脸,而是一脸的笑容。周阳这一仗太长人心气了,他这个周亚夫的心腹就更别说了,格外荣耀,仿佛那是他打的似的。
“不见!”周亚夫想也没有想,一口回绝了。
“丞相,这人你一定得见。”陈尚略一迟疑,提醒一句。
“谁呀?”周亚夫语气有些不善了。
“是梁王!”陈尚愣怔了一下,这才禀报。
“梁王!”周亚夫仿佛火烧了屁股一般,差点跳起来,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不见了,一双虎目中厉芒暴射,身上的气势放开,宛如一头远古凶兽,大声吼起来:“他来做什么?他是不是来看我周亚夫的笑话?我周亚夫吃得香,睡得沉,身板结实着呢!还死不了!”
气势威猛不凡,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冲杀的周大将军复活了,很是骇人。许茹给他一吓,手中的绢帛落了下来,一地的美人横陈。
周亚夫与梁王之间是死仇,不死不休。平定七国之乱时,周亚夫手中兵少,虽是景帝下旨要他驰援睢阳,周亚夫却是抗旨不遵,任由梁王在睢阳孤城里与吴楚数十万大军厮杀。
这事,梁王是怀恨在心,一心要置周亚夫于死地。这些年来,一有机会就要给周亚夫下绊子,今年初,对周阳下手就是其中一例。
梁王这个死仇,他竟然上门了,登门拜访,周亚夫大出意外,哪能不怒火万丈。
“丞相,见还是不见?”陈尚提醒一句。
周亚夫并没有说话,而是大步一迈,蹬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中,就去得远了。他这是怒了,怒气冲冲的去见梁王。
一到厅堂,只见梁王一身的便服,寻常深衣,头戴进贤冠,甚是洒脱,有一股飘然之意。
随他而来的是三个文士和一个将军,让周亚夫讨厌的羊胜和公孙诡并没有来。
五人傻傻的站着,连个座位都没有,更别说茶水了。梁王是窦太后的心尖肉,素有贤名的王爷,权势熏天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待为上宾,就是景帝也得让他三分。
到了周亚夫这里,连杯茶水都没有,连座位都没有,说出去肯定是一大奇闻。
放眼汉朝,也只有周亚夫敢对如此对待他。陈尚是周亚夫的心腹,对梁王很是痛恨,给他送上茶水,安排座位,那就是怪事了。
三个文士的眉头微皱,这也太无礼了。梁王却跟没事似的,脸上带着笑容。
一见周亚夫进来,梁王跨前数步,一抱拳道:“刘武见过条侯。”
周亚夫怒容满面,略一拱手:“周亚夫见过梁王。梁王驾临,不知道有何贵干?要是周亚夫没有记错,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既没有请坐奉茶的意思,话中还颇有不忿,有撵客之意。
无礼之极!
梁王长这么大,谁给过他如此难堪?三个文士眉头拧得更紧了,梁王一旦发怒,即使周亚夫位高权重,名满天下,也不会好受。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梁王不仅不怒,反倒是笑容依旧:“条侯,不管怎么说,我们当年一起与吴楚交战,即使没有交情,你也不致于一见面就撵我走?”
周亚夫却是不为所动,仍是冷冷的道:“有话就说,没事请便。”
梁王笑容一敛,一脸肃穆:“孤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向条侯恭贺。令郎打败匈奴,大长华夏志气,孤心中欢喜,特来道贺。”
梁王会来道贺,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周亚夫极本就不信,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梁王接着道:“你一定以为本王巴不得周阳兵败,败得越惨越好,是不是?一开始,孤是这么想的!孤恨你周亚夫,你的跟头跌得越痛,孤就越欢喜。”
他还真是够光棍的,实话实说了。
周亚夫头一昂,胸一挺,很是自豪的道:“阳儿统兵,还未见败仗,梁王你失望了吧?”
“不!”梁王右用力一挥,笑容重上脸庞:“孤不仅没有失望,反是欢喜!尤其是周阳不计生死,明知与匈奴打野战,胜算不多。为了大局,仍是统兵直奔长城,那是准备用性命来换取数年的安宁,如此气慨,孤,不,刘武,只有钦佩!”
不称孤,而称名,是对周阳的尊重。
他没有说谎,这是事实,说得很是诚恳。对梁王这个人,周亚夫是了解的,虽然骄横,却是一条汉子,敢作敢为,敢为敢当,他如此说,那就是真的如此想了。
周亚夫大是诧异,脸上的怒气稍退,问道:“为何?”
“哈哈!”梁王笑了,笑得很开心:“周亚夫,刘武视你为眼中钉,恨你,想置你于死地。可是,刘武是高祖血脉,大汉受辱,就是天家受辱,我刘武也愤慨!若有可能,刘武愿舍弃荣华富贵,提三尺剑,横行大漠,即使战死,也是无怨无悔!”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让人不敢有丝毫怀疑,周亚夫耸然动容。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梁王一人,他周亚夫何尝不是呢?周亚夫的怒气再降,脸色缓和多了。
梁王接着道:“周阳明知胜算不多,却毅然提兵北上,要与匈奴血战。如此气魄,凡我大汉男儿,稍有血性,都会钦佩无已!”竖起了大拇指。
从怀里取出一束绢帛,递给周亚夫道:“这就是孤当时为周亚夫准备的礼物,一束祭文!”
“祭文?”周亚夫听得不明所以 ,展开一读,吓了一大跳:“招魂歌?你你你……”
周阳还没有兵败,梁王就把招魂歌写好了,周亚夫脑子有些短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错!”梁王微一颔首:“当时,孤思来索去,都没有算出几成胜算,以为周阳必败无疑。可是,孤怎么也没有想到,周阳竟然化腐朽为神奇,把你周亚夫,还有孤,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弩结成了弩阵。有此弩阵在手,匈奴何足惧?这招魂歌也就没用了。可是,孤想,孤前来拜访,以你周亚夫的性子,还不把孤撵出去。孤堂堂王爷,若是给你撵了出去,还不成为天下的笑柄,只好把招魂歌带来,让你明白孤的用心。”
周亚夫捧着招魂歌,想说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你若是怀疑,尽可以问。”梁王朝那个将军一指道:“这是韩安国,想必你知道。”
“原来是韩将军,失敬,失敬!”周亚夫忙见礼。
在平定七国之乱中,有三个人的功劳最大,一个是周亚夫,一个是梁王,一个是窦婴。周亚夫是首功,这没什么好说的。梁王之功仅次于周亚夫,梁王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战功,就是因为韩安国。周亚夫虽然没见过韩安国,却是闻名已久,素来敬佩韩安国的兵略智计。
“韩安国见过条侯!”韩安国忙回礼。能得名满天下的周亚夫如此看重,他的骨头有些轻飘飘的。
“这位是枚乘,这位是庄忌,这位是司马长卿,这篇《招魂歌》就出自他之手。”梁王一一引介:“周亚夫,你若不信,可以问他们。”
枚乘和庄忌,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名动天下的文士,司马相如虽然文才在他们之上,却是后起之袖,现在还没有他们出名。
周亚夫对枚乘和庄忌闻名已久,甚是仰慕,大是欢喜,上前见礼:“周亚夫见过三位。”
枚乘、庄忌和司马相如忙还礼:“见过条侯。”
“快,上茶!”周亚夫对枚乘他们很敬重,可以慢怠梁王,却不能慢怠这些文士。
梁王五人跪坐在矮几上,端着茶盅,品起了茶。枚乘、庄忌、司马相如不脱文士之风,大赞茶水之美。
“想我刘武,大汉的王爷,到了周亚夫这里,讨盏茶吃,都是如此的难得。”梁王端着茶盅,调侃起来:“站了半天,磨了半天的牙,讨得一盏茶,还不能润喉呢!”
“哈哈!”
这调侃话很能逗人,一众人给他逗乐了。
“周亚夫,我们是冤家,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既已聚首,何不再冤上一回?我们好好喝上几杯,冤上加冤!”梁王有些得寸进尺。
以他和周亚夫的仇恨,周亚夫能给他一盏茶吃,已经是很难得了,他竟然讨起酒喝了。这事太出人意料,韩安国四人惊讶的打量着周亚夫,他肯定不准。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周亚夫竟然首肯了:“上酒,摆宴!”
佣人得令,很快就摆上酒宴,六人各踞一案,吃喝起来。
梁王喝着酒,笑道:“要想喝别人的酒,要么交情厚,要么就做冤家,别无良法!”
这话仍是调侃,却与当前情景相合,众人又笑了。
“周亚夫,你有没有想到,周阳会用弩阵对付匈奴?”梁王眼睛猛的睁大了,盯着周亚夫,眼里精光四射。
“没有!”周亚夫猛摇头。他知道,是因为看到周阳的奏章,不是他想到。
他是直性子,他说没有,肯定没有。梁王摇头道:“我们都没想到,就周阳想到了。弩,哪支军队没有?哪座城池没有?你周亚夫被誉为大汉第一名将,你没有想到,周阳却想到了,你周亚夫是不畅快,还是欢喜呢?”
对于别人,不是问题,对周亚夫,这还真是个问题。
周亚夫是当世第一名将,没有想到用弩阵对付匈奴,这是失败,他很失落。可是,周阳是他的儿子,他又欢喜。
“既不畅快,又欢喜!”周亚夫如实回答。
“哈哈!”梁王大笑起来:“人言周亚夫性情直,今日一见,果如是言!”
未央宫,养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那个神秘的中年人与之对座。
“老三到了长安,有什么举动?”景帝问道。
“禀皇上,梁王进京之后,倒没什么异动。可是,他去了周亚府上,与周亚夫把酒言欢,很是畅快。”中年人如实禀报。
“你说什么?老三去周亚夫府上了?”景帝大是意外,两道浓眉一挑,颇有威势。
“是的,皇上。”中年人肯定一句。
“他们说了些什么?”景帝很是好奇:“周亚夫没把老三撵出来,还请他喝酒,老三说的话,朕很感兴趣。”
中年人把打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老三啊老三,算你说了句人话,还知道你身上流着高祖的血脉。”景帝一点没有着恼,反倒是好笑,右手不住在短案上拍着:“老三什么眼神?竟然把《招魂歌》都写好了,以为周阳败定了,他这脸丢大了吧!”
两兄弟不是那么对付,梁王出丑,景帝肯定要奚落几句的。
这事说起来确实有些好笑,中年人也是忍俊不禁,笑道:“说来也怪,他拿出招魂歌,周亚夫就请他喝酒了。这两人,死仇,说句不好听的话,尿不到一个壶,真是让人想不到。”
“呵呵!”景帝笑得很是欢畅:“这就是周亚夫,直性子!老三把这种丑事说出来,周亚夫对他的不满就会打消,请他喝顿酒算什么。”
“皇上,在下担心,若是梁王以此为契机,与周亚夫冰释前嫌,于皇上大计有碍。”中年人提醒一句。
“无妨!”景帝右手一挥:“周亚夫虽然臭着不少,却很忠心。不要说老三只说了一件丑事,他就是说上十件八件,周亚夫请他上十顿八顿酒,周亚夫还是忠于朕的。”
略一停顿,话锋一转道:“可是,周亚夫虽然忠心,却糊涂,不能不警醒他一下。朕得给周阳提个醒,有周阳在,周亚夫不会再出臭着了。传旨,召田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