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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千年大计(三)
周阳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惊讶,景帝这是在试探主父偃。入仕之后,会有很多的风浪,若是连眼前这道坎迈不过去,何必入仕?
周阳并没有为主父偃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看他如何解眼前之局。
只见主父偃跪在地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平静异常,大声道:“皇上,草民结发游学数十载,囊中羞涩,可草民紧守礼法,从未做过有悖情理之事。梁王知草民,派人访寻,草民对梁王感激,可草民不愿附梁王。草民斗胆,敢问皇上,草民错乎?”
胆子真不小,竟然敢质问景帝,若是景帝发恼,有他的好果子吃。
“主父偃,你好大的胆子!”就在周阳转念头之际,只听景帝怒哼一声,指着主父偃发起了冲天大火:“你牙尖嘴利,竟敢如此与朕说话!朕饶你不得!”
把景帝发怒的样儿看在眼里,周阳暗中好笑,景帝这演技真不错。象主父偃这种寒士,见到皇上,那是激动难已,恨不得一咕脑儿把所有的东西全说出来,主父偃却是不急不躁,见到景帝虽然激动,却没有失仪,能谨守礼法,实足难得。
景帝心里欢喜不已,表面上却是装作怒气勃发,这演技不是一般的绝。
“皇上,草民头可断,血可流,不能有污名节,不得已而问至尊,请皇上恕罪。”主父偃依然平静。
在官场中打滚,若是不爱惜自己的名节,那会成为贪官,主父偃为了名节,不惜问景帝,这说明他爱惜自己的名节,值得信任。其实,梁王派人访寻他,他宁愿挨饿,也不愿投梁王,这本身就是全名节的最好证明。
“嗯!”景帝略一点头,脸色稍缓,招呼周阳坐下,冲主父偃道:“你有何才干,能让梁王访寻于你?”
“草民一布衣寒士,不敢言才干,只有一点愚见。若皇上给草民片刻之暇,草民愿尽言。”主父偃说得很谦逊。
“好吧!朕本要与破虏侯商议军机,就挤点时间,听你如何说。”景帝脸一肃:“说得好,朕不计你顶撞之罪。说得不好,休怪朕无情!”
“谢皇上!”主父偃礼节性的谢一声,略为提高声调:“草民愿向皇上献四策。”
“四策?”景帝浓眉一挑,脸上变色,惊疑的打量起主父偃。
一般情况,能献一策,就足以搏得功名富贵,主父偃一开口就是四策,这弥足惊人了,饶是景帝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是惊讶不已。
“第一策,名士策。”主父偃开始剖析起来:“皇上为何不招纳名士?皇上不纳,枚乘、庄忌、司马相如之辈,只能转投梁王。他们文章锦绣,其言煌煌,摇唇鼓舌,为梁王游说,梁王贤名大起。”
“这个……”景帝愕然不已。他一直忌恨梁王纳贤,说到底,他也有责任。
“昔,高祖纳陈平之策,招天下士,多予金钱,游说天下,是以王师未至,而天下之民多愿附高祖。”主父偃祭起当年楚汉之争时的旧事。
“起来吧!”景帝脸色更缓,要主父偃站起来了:“第二策呢?”
“弃黄老之术,变无为而治,打击豪强策!”主父偃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弃黄老?变无为而治?”景帝的眼睛猛的睁大了,死盯着主父偃,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在当时,黄老之术,无为而治,那是潮流,朝中大臣哪个不言黄老之术,无为而治呢?就是景帝也是深以为然,窦太后更是以读黄老之术为乐。
主父偃这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惊得景帝脸上变色。主父偃接着道:“若皇上容草民尽言,方知当今天下,豪强横行,夺人田产、霸人妻女、威行郡县,官府不敢问,百姓家破人亡,官府不能抚。黄老之术,无为而治,已经不能再治天下了。”
“有这么严重?”景帝根本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汉朝会落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主父偃略一沉吟,开始把他游学时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这是数十年的积累,翔实、生动,一听便知,那不是假的,绝对是真的。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听来触目惊心。
周阳和主父偃相谈甚欢,已经听过,再次听来,也是惊讶不已。
主父偃说完,景帝脸色变幻不定,胸口急剧起伏,周阳知道,主父偃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后世皆言“文景之治”,却不知文景之治背后有莫大的危机,那就是豪强为恶,这事本来要到汉武帝登基之后才会处置,主父偃提前说出来,一旦景帝着恼,主父偃有性命之忧。
“皇上,主父偃所言是实。臣在北地时,多见此等之事。”周阳为主父偃开脱。
“呼呼!”景帝喘息不已,声音非常响:“好!好!很好!主父偃,你能在满朝文武大赞朕的仁政之际,提出此等之事,实在难得!难得!来,过来坐下!”
“谢皇上!”主父偃应一声,与周阳并肩跪坐。
此等事,若是梁王听到了,肯定是怒发如狂,很可能说主父偃危言耸听,不会象景帝这般,反赐主父偃坐下,景帝这份度量着实让人钦佩。
“主父偃,你这话太惊人,惊出朕一头冷汗。”景帝在额头上一摸,入手的是亮晶晶的汗渍。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周阳和主父偃同声道贺。
“你们……”景帝有些愕然。
周阳笑道:“皇上之所以惊,那是皇上把天下苍生黎民的疾苦放在心上,臣岂敢不贺?”
“皇上,破虏侯所言,正是草民所想。”主父偃接过话头。
“呼!”景帝长舒一口气,赞道:“若非主父偃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遍访民间疾苦,岂能说出如此针砭时弊之言?没有你主父偃,朕至今还为奏章所惑,还以大汉江山锦绣万端,却不知有如此之祸端。没有周阳,你也见不到朕。好!好!”
越说越欢喜,仿佛又接到周阳的捷报似的。
“第三策!”景帝虎目中精光四射,盯着主父偃。听他议政,虽是让人心惊胆跳,却也让人如醉醇酒,不忍舍却。
“草民第三策,就是推恩于诸侯,众建诸侯,少其力。”主父偃接着献策。
推恩令,是中国历史上的一道奇策,尽管周阳历史不好,也是耳熟能详,要是没遇到主父偃,此策迟早会说给景帝知晓。可是,主父偃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推恩令,周阳岂能贪他之功?只好任由他自个来说了。
“你是说,破除高祖只准嫡子承袭的旨意,把郡国分封给所有的儿子?”景帝是个明悟之人,一闻是言,立明其中要害,一双虎目中精光闪闪,好象猛饮醇酒似的。
“皇上圣明!”主父偃以此回答。
“啪!”景帝重重一下拍在额头上,赞不绝口:“这是奇策!奇策呀!若是早闻此策,就不会有七国之乱了!一把软刀子,杀得诸侯没脾性,何必动刀兵?”
仿佛此语不足以表达赞美之意,接着道:“此策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朝中这么多大臣,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呢?此策一出,诸侯再也不能威胁到朝廷了。哼!”
虎目中精光闪动,他没有说,周阳也猜得到,那就是“老三,走着瞧!”
“第四策?”景帝身子前倾,一脸的笑容,这才是真心,适才的怒容不过是装的。
“破匈奴策!”主父偃的话更加惊人:“只有行好前三策,方能行第四策。”
“破匈奴策?怎么?你也懂兵道?”景帝剑眉一轩,很感兴趣。
周阳对付匈奴很有办法,若是主父偃也懂兵略,那就是两大名将了,他这个皇帝,能不欢喜吗?
“皇上,臣于兵道,不过是限于兵书罢了,粗通皮毛。”主父偃谦逊道:“哪及破虏侯那般得心应手,戟呀、弩呀都是现成的,一到了破虏侯手里,就完全不同了,化腐朽为神奇!让人赞叹!”
“呵呵!”景帝对这话大是赞成:“是呀!周阳多巧思,总是能把为人不注意的东西用得神乎其神。”
“若无皇上简拔臣,臣也无此功。”周阳来句锦上添花的话语。
“哈哈!”于简拔周阳一事,景帝还真有几分自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帝王,有几个敢用周阳这样年青的人呢?
“那你的破匈奴策,又是什么?”景帝问询起来。
“皇上,臣的破匈奴策,就是移民实边。”主父偃开始陈说起来。
一边说,一边比划。他于边关上的风土人情,地理山川,户口之数,百姓殷富程度相当了解,一一说来,具体翔实。
“嗯,此策极好!每次打仗,那运输之费让人心惊呀。”景帝大是赞同这一策略:“若是边关有百姓,有粮草、军械,这笔费用就可以省下了。以此为基,威慑漠北,不是问题。此策极好,就迁豪强流民去北地。”
“皇上圣明!”主父偃赞一句。这是真心的赞扬,看得出,景帝是真的很赞同,打算实行了。
“春陀,设宴,朕要与周阳、主父偃边吃边谈。”景帝兴致大高,笑道:“主父偃,你这话,让臣有如饮醇酒之感。”
“谢皇上夸奖。”主父偃满面红光,能得景帝如此称赞,那是人生的乐事。
“皇上,臣再献一策。”周阳笑着接过话头:“不仅要迁豪强流民去北地,更应该修路。北方的百姓多了,人户之数剧增,这需要的货物也就多了,要是没有通畅的道路,这运输所费也是惊人。”
“妙!”景帝脱口赞道:“记得前朝之时,始皇刚刚一统天下,那时,道路不通。从齐地运粮去北地,运一百石,运到的还不到一石,路上要吃掉九十九石多。运到的那不到一石,就是从民夫牙缝里抠出来的。”
秦始皇刚统一中国时,那时的道路,各国各不相同,一个国家的马车无法在另一个国家的道路上行驶,秦始皇为了解决这一困难,采取了一个名传千古的办法,叫“车同轨”。也就是大规模改建道路,使其符合统一的规定,这符合当时的情况,却给读书人骂为暴政。
“这还要别下雨,别出现泥石流。”景帝不住摇头,很是惋惜:“若是雨下大了,泥石流暴发,根本就不可能运到,在半路上就吃光了。为了解决这一困难,始皇决定大修驰道。驰道一修成,从齐地运粮去北地,就可以多达数十石,这相当了不起。驰道虽然废弃了,但是,路基仍在,若大汉要修的话,可以省很多事,此议可行!”
“要想富,先修路”,这话说起来相当老套,却是事实。没有良好的交通,何来发达的经济?何来强盛的国力?
周阳此策一出,汉朝的道路将会四通八达,经济将会更上一层楼。当然,军队的调动,更加便捷了。
春陀带人送上酒菜,三人各踞一案,一边吃,一边商议国事。
景帝询问主父偃,了解汉朝的风土人情,地理山川,主父偃是有问必答,非常具体,比起奏章准确多了。
“朕身为大汉皇帝,对大汉的了解,还不及你这个寒士,惭愧!惭愧!”景帝大是感慨:“奏章误朕矣!”
略一停顿:“主父偃,你先在宫中做侍中,把这些拟出一个条呈。来年,朕有大用。”
就这样,主父偃正式踏入仕途。虽然只是小小的侍中,却深得景帝赏识。景帝那句,来年有大用,那意思是在说,眼下已快过年了,不能大动干戈,那就来年再说。想得到,来年,汉朝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变化,必然会牵涉到汉朝各个方面,包括朝中大臣的变化。变动一完成,汉朝将会有一番新气象,实力会更上一层楼。
“皇上,欲为事,必先得人!皇上要改变朝局,就要大批的人才。”周阳的话才一开说,就给景帝打断了。
“对对对!没有人才,什么也做不了!”景帝大是赞成这话:“周阳,你还有人才要举荐?快快荐来!”
“皇上,臣没有人才可以举荐。”周阳话锋一转:“可是,臣有一策,可使朝中人才济济,人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哦!”景帝虎目特别明亮:“你真有此策?”
不仅景帝好奇,就是主父偃也是惊讶,打量着周阳。
自古以来,人才就是访、求、招揽,不外这三招。能不能得到人才,就要看运气了。商汤得伊尹,文王得太公,遂有天下,传为千古美谈。可是,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真要人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从三王五帝到如今,三千年过去了,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就是有美名的文王也没有达到这种盛况。
景帝和主父偃哪能不惊奇。
“皇上,在说此策之前,臣先打个比方。”周阳开始打比喻:“农夫灌园,为求一饱,他辛勤劳作,就会得到所需的粮食。若是农夫不去劳作,那么,园里就会杂草丛生。同样的土地,劳作与不劳作,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周阳,你的意思是说……”景帝若有所悟。
主父偃的眼睛睁大了,死盯着周阳。
“没错!”周阳点头道:“皇上何不做一回农夫,灌一回园,自个来培养人才呢?”
“培养人才?”景帝一字一顿的说,眼珠都快砸下来了。
在三代之时,有官方培养人才的事情,可是,规模太小,影响不大。后来,到了战国时期,私学兴起,办学成风,稷下学宫兴盛一时。
自此以后,官方办学的事情并不多。汉朝大办官学,要等到汉武帝时期去了。周阳这话,着实是惊天之语,景帝和主父偃要不惊讶得掉眼珠都不行。
“是呀!”周阳肯定一句:“皇上请想,若是朝廷办学馆,招收天下聪明童子入学,他们中学而优者可以做官,主父大人这样的名士,还会沦落到饿倒街头吗?”
主父偃脸上泛着特有的光辉,对这话大是赞同。若是有出路,他早就入仕了,他之所以没有入仕,就是因为太穷,没门路。
“有理!很有道理!”景帝微一沉吟,大是赞同。
“皇上,这学馆,不仅仅用来培养做官的人才,还可以用来培养技艺之学的人才。”周阳哪会错过这等良机,接着道:“皇上是知道的,今年,大汉之所以能打败匈奴,除了将士用命之外,还有良匠的功劳。若无他们制造的强努,臣也摆不出弩阵,拿匈奴的骑射没办法,只能紧守城池罢了。”
强弩在这一战的威力,众所周阳,这话,谁也无法反驳,景帝不住点头。
“良匠也是人才,也可以培养。技艺百业,各种各样的人才,都需要。有了这些人才,马的种性更好,造出的弩威力更大,刀剑更加锋利,粮食更多。多得吃不完,只能用来养家畜,百姓就有肉吃了,人人吃肉,身强体壮,打仗就有力。培养更多的良医,为百姓治病,百姓康健,人户之数更多,开垦更多的土地,组建更多的军队……华夏文明就会推广到天之角,海之涯!”周阳掉起三寸不烂之舌,给景帝描绘出一副优美的蓝图。
这幅蓝图非常优美,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景帝听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滴在皇袍上,皇袍沾湿了一大块,景帝兀自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