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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峰话音一落,房中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的面色也各异起来。
赵瑛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急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管她要过东西了?那些都是她自个儿要给我的!”
赵峰也不与她争辩,只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道:“事实如何,二姐姐你自己清楚。”
赵瑛直气的跳起来,冲过去捶了赵峰两下,哭道:“你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赵峰也不躲闪,只抿着唇不说话。
赵虎一直黑着脸不说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够了,素日都是你母亲把你惯坏了,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有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体统?!”
赵瑛是赵虎与史氏的第一个孩子,史氏自不必说,这么大年纪好容易有了个孩子,自是爱如珍宝,赵虎当初以为紫菀已不在人世,对赵瑛这个女儿更加宠爱无比。
因此赵瑛素来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来没受过一句重话,今日却不妨受赵虎这般呵斥,当下又惊又怕又愧,脸色惨白,泪珠儿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哭出声来。
史氏见状,心疼不已,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搂了赵瑛在怀,道:“老爷这是做什么,瑛儿不过是个孩子,她虽有不懂事的地方,老爷好好说便是了,哪里就值得这般训斥她了。”
赵虎闻言,面色越发暗沉,看着史氏,冷冷道:“你也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方才峰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若这些话是别人说的,他只会疑心是有人挑拨,但这却是赵峰说的,自家这个儿子他了解,生的天资聪慧,性子却清正磊落,又是史氏亲生的,他既如此说,只怕这事做不了假。
史氏闻言面色一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方勉强笑道:“老爷别听峰儿胡说,这次有给大姑娘的首饰,只是还未打好,要晚些时日送来。”
赵虎面色仍旧沉沉的,定定的看了她半日,方沉声道:“哦,这次的有,那前几
日从库中取的那些呢?往日的呢?”
史氏闻言,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张了几次口,想说些什么辩解,偏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什么解释,直急得额上直冒汗,结结巴巴的方欲开口,忽有一个婆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似有事要回禀。
赵虎见状皱了皱眉,不悦道:“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有什么事?”
那婆子暗暗觑了下赵虎的脸色,方慢慢挪步进来,小心翼翼道:“回老爷的话,林太太家打发人来了,说因前两年得了两棵好木头,是预备着给咱们大姑娘打家具用的,如今都带来。因大姑娘定了亲,想来家具已经开始打了,故打发人来问问,说咱们府里请的是南方的师傅还是北方的师傅,用的是什么木料?都打了哪几样了?他们那边因千工拔步床已经着手打了,只剩其他的家具了,问清了他们好安排的。”
赵虎闻言,方掩了怒气,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问你们太太罢。”说罢转头向史氏看去。
史氏闻言却是冷汗直流,她根本还没给紫菀料理嫁妆,更别提打家具了,这时候哪里说的上来?
因此嗫嚅了半日,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由自主地往房中众人看去,丫头婆子们见状早就都低下头去了,恨不得什么都没听见。
赵瑛见史氏的目光看过来,忙转了过去,赵峰见了,只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紫菀从方才就一直默不作声,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
赵虎见状,目光一凝,扫向史氏身边的丫头婆子,见她们都低下头不敢言语,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又气又愧,他一直以来的努力终究还是自欺欺人,这个家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和睦,气的是史氏欺瞒于他,愧的是自己的大女儿一直被继母错待,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直没有察觉。
赵虎怒火中烧,只是到底顾着多年夫妻情分,转头对紫菀三姊弟道:“我同你们母亲有话说,你们先回房去。”
赵瑛闻言,看了面色沉沉的赵虎和僵在一旁的史氏,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紫菀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了礼,拉了站在一旁面色担忧的赵峰也一道出去了。
众丫头婆子们亦忙退下去了。
出了上房,却见赵瑛正等在台阶下,见了紫菀拉着赵峰的手,冷笑道:“怪道你胳膊肘朝外拐呢,原来早就巴结上未来的将军夫人了!”说罢理也不理赵峰,转身便走了。
紫菀见赵峰小脸煞白,心中一软,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峰儿,今日多谢你为姐姐说话。”
赵峰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方道:“大姐姐待我极好。况且我也是为了母亲和二姐姐,我不想她们再这样下去,也不想咱们一家人变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原先的母亲和姐姐不是这样的,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不再说话,便欲吩咐淡菊送他回房。
赵峰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紫菀半日,方祈求道:“大姐姐,我知道母亲和二姐姐对大姐姐不住,我会努力劝说母亲和二姐姐,让她们改过,希望大姐姐能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怨恨她们。
来日若有什么冒犯的,也请大姐姐手下留情,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
赵峰年纪虽然不大,但他自幼聪慧,三岁后便跟着名师学习,又多数跟在赵虎身边,因此养成了一副清正磊落的性子,性情也敦厚,与史氏的性子并不像。
他早已看出紫菀的脾性,虽然对自己人极温柔,但对与自己为敌之人却从来不会手软,如今的多次退让并不是害怕自己的母亲和二姐姐,而是一直看在自家父亲和自己这个弟弟的份上,若一旦真正惹恼了她,后果绝不是自己母亲和二姐可以承受的。
况如今紫菀被赐婚于陈家公子,可以预见来日的地位权势绝不会低到哪里去,她若想对付史氏和赵瑛,简直轻而易举。
紫菀不想赵峰赵峰小小年纪便看的这般清楚,当即愣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忙笑道:“峰儿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自然会有些磕磕绊绊,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今天这些便已经够史氏受的,说的再多反而不好了,她自然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其他的日后再看便是。
赵峰闻言面色一喜,沉声道:“多谢大姐姐。”向紫菀郑重地作了个揖,接着便转身出去了。
淡菊待人都走了,方低声道:“咱们大爷倒是挺好的,不像太太和二姑娘。”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带着淡菊几人回房了。
赵虎与史氏说了些什么,众人并不清楚,只看到最后赵虎甩袖离开了上房。
尤嬷嬷带着丫头婆子一进屋,便见史氏呆呆坐在榻上出神,双目红肿,面色惨白,便知是哭过好几次了,心中不禁暗暗叹息。却不敢说什么,只命人去打热水上来,亲自带了丫头伺候史氏梳洗。
史氏怔怔的任她们施为,半晌方想起什么,哑声道:“峰儿呢,把他叫来。”
尤嬷嬷心中一跳,想说些什么,只是看了史氏的面色,终究摇了摇头,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道:“去请大爷来。”
那丫头去了,片刻后却急匆匆跑回来,道:“太太,大爷正在跪祠堂,不肯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史氏也唬了一跳,顾不得生气,忙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老爷罚峰儿做什么?”
那丫头闻言忙摇头,道:“不是老爷罚的,是大爷自个儿去跪的。说……说……”
史氏急得不行,忙道:“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丫头吞了口口水,方道:“大爷说,今日他太过不孝,便自个儿去跪祠堂了。”
众人闻言皆愣住了。
史氏更是许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方咬牙道:“把他带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那丫头依言去了,过了许久方带回了面色苍白的赵峰。
尤嬷嬷忙带了众人下去了,房中便只剩了史氏与赵峰母子。
史氏定定的看了赵峰半日,方厉声道:“你今日为何帮着她对付我,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赵峰闻言,面色一白,咬了咬唇,忽的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史氏,一字一句道:“母亲前日同尤嬷嬷说的话,儿子都听到了了。”
史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大惊失色,颤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赵峰不语,半晌后方低声道:“什么都听到了,包括您和嬷嬷商议的如何给大姐姐下毒的事。”
史氏闻言,面色一片惨白,脑中一片混乱。
赵峰见状,低声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子并未告诉父亲,只是希望母亲悬崖勒马,不要铸成大错。”说罢直直的看着史氏,含泪道:“母亲自小教导儿子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您如今的行事却与您教导儿子的背道而驰,让儿子如何自处?
您已经变了,着了魔似的只想着害死大姐姐,不再是原先那个慈爱温柔的母亲了!”
史氏闻言大怒,当即扬起了手,赵峰见状也不躲不避,反而昂起了头。
史氏见他小脸煞白,站都站不稳,心中又气又疼,那扬起的手再也挥不下去了,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恨声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小孽障!”
赵峰闻言亦流下泪来,跪下去哽咽道:“儿子实在不孝,只是希望母亲能听进儿子方才的话,莫要一错再错,再这般下去,不止父亲,儿子都要不认识您了。”说罢磕了三个头,转身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史氏闻言,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倒在榻上。
这厢,紫菀回了房,梳洗罢,便拿了本书,却一页也没看进去,只坐在窗边出神。
淡菊绿云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打扰,说话做事也都轻手轻脚,不敢高声。
正寂静间,忽有赵虎院中的一个丫头来请,说老爷请姑娘前去叙话,紫菀闻言,心中叹了口气,放下书本随那丫头去了。
到了书房,赵虎正端坐在炕上喝茶,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笑道:“菀儿来了,快到爹爹这边坐下。”说罢摆手让房中服侍的人都退下。
紫菀见状,心中便猜到了几分,请了安,方在下首的小椅上坐下,道:“不知父亲唤女儿过来有何事?”
赵虎细细看了紫菀半晌,见她穿着鹅黄缎袄,系着白绫裙子,端庄大方的坐在那里,面上含笑,并无恼怒之色,不禁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委屈你了,你母亲早逝,我也没好生照顾过你,只以为接了你回来可以好好补偿你,谁知为父疏忽大意,只以为你太太会用心待你,从不知道竟让你受了这些委屈,你这孩子也是,怎的不早来跟我说呢?”
紫菀心知赵虎如今不过是一时愧疚才出此言,若当初真的来找他告状,只怕赵虎不仅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她不敬继母,又哪里会做什么?因此闻言只低了头不言语。
赵虎见状,心中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道:“往日是为父疏忽了,日后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明年你便要出门子了,嫁妆的事,你放心,为父不会委屈你的,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
紫菀闻言,心中毫无波澜,只故作害羞,红着脸道:“父亲做主便是,女儿并无异议。”
赵虎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方放下心来,又笑着嘱咐了几句,方让她回去了。
自那日之后,赵府的气氛便安静了许多,赵虎不是歇在外书房,便是在郑姨娘处,不再踏足正院,管家之事也重新交与了紫菀打理,史氏每日冷着脸,下人们都不敢高声说话。
不过史氏对紫菀勉强会露出些笑意,时不时送些衣裳首饰过去,紫菀也好似那日的事情没发生过,每日晨昏定省,吃穿用度上对史氏也十分周全妥帖。
看起来似乎已经言归于好,但实际上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绝无和好的可能,如今不过是看在赵虎和赵峰的份上,维持着面上的客套罢了。
十二月二十一是南安王妃的寿辰,四王八公素来亲密,史氏出身史家,与南安王妃的关系也颇为亲近,自然不能不去,因此一大早便带了紫菀与赵瑛前去赴宴。
到了南安王府,拜见了南安王妃,方去了偏厅,虽近年关,但南安郡王手握重兵,乃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因此京中大半的诰命夫人们都到了。
紫菀进了厅中,韩蕙陈玥等人都还没到,其他熟悉的几家姑娘也没来,见窗外的几株腊梅开的极好,便倚在窗边赏梅。
紫菀倚窗赏梅,忽觉那些姑娘夫人们似乎都在暗中打量自己,看自己的眼神也颇为奇特,不禁有些疑惑,留神看去,又没发现什么异样,一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正疑惑间,忽见韩蕙急匆匆的赶来,甫一见面便拉了紫菀到一旁,急道:“姐姐怎的还在这里这般悠闲,外边出大事了!”
紫菀闻言一怔,这两日因史氏之事,她也没怎么出门,并不知外头的情况,此时见她神色不同往常,不禁疑惑道:“出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韩蕙跺了跺脚,急道:“如今外边都传遍了,说你是被拐子拐走的,被达官贵人买去,才给人家当丫头的,认了父亲才摇身一变成了大家小姐,还有……”接下去的话韩蕙却没有再说了。
紫菀闻言,面色一凝,见韩蕙吞吞吐吐,面有难色,便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也没有追问,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韩蕙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本打发了人去告知姐姐,今日不要出门,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明明前两日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今儿一早却忽然传开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说罢见紫菀沉默不语,不禁焦急道:“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找出这幕后之人,不然姐姐你的清名便毁了。”那些话传的实在难听,若不尽早澄清,紫菀的这一辈子便完了。
紫菀闻言,低头沉思了半晌,自己处于深闺,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又是谁这般针对自己?竟要置自己于死地?应该不是史氏,她不至于这么蠢,做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
正沉思间,忽觉一道如芒刺般的目光扫过来,紫菀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十□□岁的女子,身穿大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对襟褙子,翡翠撒花百褶裙,挽着高髻,柳眉凤目,身态婀娜,其鲜艳妩媚之处着实压倒众人,只是一双美目中满是骄横之色,让这份容色大打折扣。
紫菀心中一动,便低声问韩蕙:“那位穿大红色衣裳的姑娘是谁?”
韩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一怔,随即低声道:“她就是吴家的姑娘,杨提督夫人的外甥女,闺名红缨,这人性子跋扈,仗着她姨父是九门提督,素来都是横行霸道的,姐姐你要提防些。”
紫菀闻言,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当初杨提督夫人倚势说亲一事她也听说了,对这吴家姑娘的性情也略有耳闻,只怕谣言之事与她们脱不了干系,今日只怕来者不善。正欲说话,忽见吴红缨正往她这边走来,便咽下了话语。
吴红缨慢慢踱步到紫菀身前,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见她穿着银红色掐花刻丝银鼠袄,玉色绣折枝梅花襦裙,戴着一套极精致的珍珠头面,容貌清丽,风姿淡雅宜人。
吴红缨见自己的一番盛装竟完全被压下去了,不禁目光一沉,心中又妒又恨,面色变了几变,随即想到什么,定定地看了紫菀半晌,忽的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声名远播的赵姑娘。”
此时厅中已有许多诰命夫人并各家千金们,她们早暗暗留意着这厢的动静,听得吴红缨此言,顿时厅中一静,想起今早听到的传言,一时都看向紫菀,神情颇为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