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偷香

天下归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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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横波被窒得险些被空气噎着。

    “鬼才舍不得你!”她怒气冲冲将门一关,出门去和王进等人道,“英白大哥说,他和姐姐以及其余人,本来要和上元城的一个朋友汇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应的人没遇上,还被人伏击。混战中英白大哥和姐姐她们失散,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我们快去救她们吧。”

    “那是自然。”王进立即道,“可知道女……你那姐姐现在大概在何处?”

    “英白大哥失散前,和姐姐她们约过了,在丹棱山汇合。”景横波报上了影阁秘密总坛的地址。

    她想过了,她要和这批人混在一起,才能更好地知道罗刹门烈火盟和炎帮的情况,必要时候反戈一击,所以她不能去送穆先生回总坛,但这家伙似乎赖上了她,又提出了令她动心的条件。她如果想既不离开这队伍,又能送穆先生逃脱追杀安全回归,唯一的办法,就是骗这些人出手。

    如此,她既打听了消息,又送了穆先生,还得王进这一批免费保镖——他们为了知道“女王”所在地,一定会拼死护送她和穆先生去影阁的。

    而路上影阁叛徒雷生雨的追杀,又会引起罗刹门等帮派的误会,造成玳瑁门派之间的火拼,不管他们怎么拼,无论死谁,都对她有好处。

    景横波掰着指头数了数,对自己很满意——好计,这简直是一箭四五雕嘛。

    姐的智慧,越来越惊才绝艳啦。

    屋内,慢慢坐起打坐的穆先生,看着被她关上的木门,眼底,亦有欣慰笑意。

    一路血火,王者曼陀罗,终于长成。

    ……

    王进等人很急切,当即准备车马要走。他们要抢在所有人面前,找到并打动女王,女王身边高手如云,本身就是很强的助力。

    景横波和他们说,“英白”受了伤中了毒,在逃亡过程中,毒素被逼入下身,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王进等人动作很快,当即找来了马车。景横波还嘱托他们,记得多带点酒,英白爱喝酒,没酒喝就会犯更年期燥郁症。

    王进本来还有点怀疑,结果看见穆先生随手展示了一手剑术,顿时怀疑尽去——英白传说的天花剑法,在穆先生手上使得极其精妙。

    景横波对此也很奇怪,英白明明是她随口说出来的,怎么那么巧穆先生就会他的剑法。穆先生却道他认识英白,早先和他切磋过,学了他一招而已。

    英白多年来游走天下,喝醉了和人乱打架也不在少数,这么说倒也正常。

    王进等人见她果然和女王身边人十分熟络,对她便客气了许多,拿来的是好酒,景横波统统倒了,让附近客栈小二全换成醋。

    她觉得穆先生只配喝醋。

    一群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准备出发,才有人想起厉含羽还没起,便让景横波去喊他,景横波敲了半天门,厉含羽才出来,看样子是睡得正香被吵醒,心情不好,打开门劈头就骂景横波:“丑女!滚开!离我远点!”还准备抬脚踢,景横波闪开了。背着手偏头瞧他——怎么一夜不见,这家伙脸上浮肿不仅没消,还更厉害了?满脸肿得油光闪亮,脑袋有笆斗大。

    厉含羽早上没来得及照镜子,自己并不知道,他虽然睡眠被扰,精神却很快恢复兴奋,眼眸闪亮——昨夜辗转反侧半夜,都是自己成为王夫之后的富贵荣华,到早晨才睡着,此刻虽然还是困倦,想起昨夜的艳遇,顿时又精神百倍。

    看见景横波,他想起昨天的巴掌,让到一边,远远地冷冷道:“丑女,贱人,如今且让你得意着,之后有你好看!”

    说完大概是怕景横波又赏他耳光,快步走向那群整顿车马的人群,也不打招呼,抬腿就往唯一马车上爬。

    “等等厉公子。”一个汉子急忙拦住,“这不是给你的,你去骑马。”

    “不是给我备的?”厉含羽似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愕然回头,“除了我,还有谁配用马车?何况我还受了伤,正需要平躺,养养我的脸。”

    那汉子看一眼他的脸,忍住笑,指着被扶出来的穆先生道:“我们另有客人,需要用车。厉公子,你还是骑你那匹马吧。”

    “最尊贵的人自然坐马车。”厉含羽傲然道,“让他去骑马,当然,不能骑我那匹玉花白,给他一匹普通马也就够了。”

    他自觉自己已经是王夫,是这群人的主子,这些人知道他得了女王青睐,都要来奉承他,如今他坐马车,自然天经地义。

    那汉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说,抬手将他一拨,“让开!”

    “放肆!”厉含羽勃然大怒,“你敢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个诱饵!”那汉子也不客气——这哪来的拎不清的货!

    “小心你的措辞!”厉含羽指着他的鼻子,“得罪了我,将来有你们赔罪的时候!”

    那汉子冷笑,正要招呼两个人将他架开,王进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有种人见什么都抢。”那汉子冷笑。

    “那是因为我值得!”厉含羽横眉冷对,一心要将前几天受的闷气都发出来,他如今已得女王青睐,怎样!

    底气十足,再无畏惧。

    “女王必定会爱上我!”他冷冷指着王进等人,“你,你们,将来都要仰我鼻息。劝你们一句,早识时务,见好就收!”

    “白日做梦的疯子。”有人咕哝,“女王瞎了眼才看上你。”

    王进皱着眉,想着如何让这个在门主身边唯唯诺诺,出来就变了模样的男宠听话点,忽然身边有人轻轻笑道:“马车这么大,何必争呢。要么就请这位兄台和我共乘吧。”

    “谁要和你共乘?你配吗?”厉含羽用下巴对着过来的穆先生。

    “厉公子,”王进凑在他耳边道,“既然你是未来王夫,那这位可是女王手下大将,你难道不该早早亲近亲近?”

    “哦?”厉含羽转怒为喜,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上位者当礼贤下士。陛下身边的人,我便和他共乘,也不算辱没身份。”说完对穆先生下巴一点,道:“也罢,容你上车,回头还有话问你。”

    他摆足王夫架子,顾盼自雄地上了车。王进回头,歉意地对穆先生笑了一下,“英大统领,对不住了,这人脾气不大好。”

    “无妨。”穆先生一笑。

    穆先生和王进已经谈过,王进表示他们愿意护送“英大统领”找到女王,只求见到女王,给一个引荐机会。一个有心套磁,一个顺水推舟,自然顺利达成协议。

    “哗啦。”一声车帘子被掀开,厉含羽骄傲不耐的声音传出,“还不上来?难道让我等你吗?”

    穆先生脾气很好的样子,曼声道:“来了……”

    王进亲自扶他上车,看他从容进入车内,银面具下唇角犹自微笑一弯,似羞似邪,说不出的好看,他却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抬头,看见天际雁字成行,喃喃道:“又一年冬了……”

    ……

    厉含羽占据了马车内最好的位置,不耐烦地等着自己的“属下”,想着这人磨磨蹭蹭,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才对。

    王进要他交好女王属下,他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女王身边的人都是一群狂徒,自己日后要想在女王身边站稳脚跟,必须先镇服这些人才行。

    如果能收服这些人,得他们拥戴,或者自己将来取代女王也不是不可能,女人,要做什么王……

    帘子一掀,穆先生进车来。

    他昂起下巴,正待给对方一个高傲疏冷、令人心生敬慕的形象,忽然觉得四面空气一冷,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这个寒战一打,什么高贵,什么气质,什么想好的下马威,都没了。

    他抬头,车内光线幽暗,只看见对方身形轮廓,但这一眼,和刚才马车下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这身影竟如山岳巍巍,浑然压下,马车内不大的空间似乎被挤压,他觉得呼吸困难。

    那人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开阔额头下一双眉淡淡飞起,而眼神如剑亦如电。

    他心神一窒,只觉心脏也如被剑穿透。

    马车两个座位面对面,穆先生坐在了他对面,那种压迫的感觉稍稍淡去,他喘一口气,想开口说话,为自己扳回一层面子。

    还没开口,穆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窒住,只觉得这一眼,似剥开他皮,拆开他骨,看到他血肉筋脉里去。

    只一眼,他连血液都似冻住。

    这一眼里似乎满满情绪,又似乎根本没情绪,似天神看见一只讨厌的蝼蚁,有心不计较,那小东西却在自己脚前张牙舞爪,碍事碍眼。

    所以有点厌烦。

    他喘一口气,忽然想下车。

    直觉告诉他,不能在这车里和这人共座,否则仅仅这气场,也能将他压死。

    下车之前,他想说一句话,给自己挣回点面子。

    “你……”他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穆先生头也不抬,伸指一划。

    他从脚尖到舌尖一麻。然后便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迅速地蔓延上来。

    是真实的冷,仿佛冰雪漫过膝头,他一低头,便骇然发现真有冰雪,自脚面,闪电般地向上堆积,顷刻之间,将他下半身冻住!

    他大惊,张嘴欲待呼叫,对面穆先生又是一指。

    “别,”他轻声道,“别脏了我面前的气息。”

    厉含羽看见他指尖晶芒一闪,一只冰棱已经悄然生成,可以想见,只要他发声,这冰棱就会射入他咽喉。

    他再也不敢发声,眼睁睁看着那冰雪,过了膝盖,爬上他大腿,一直冻到了他腰部。

    他整个下半身,被裹在一片寒气彻骨的冰雪中。

    这样冻,他会瘫痪!

    心惊恐惧,却出不得汗,连汗腺都似被冻住。

    对面,穆先生却姿态从容,甚至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看。他的手指有时候会忽然发红,他便伸手在厉含羽膝盖上擦擦,好像那是他的人体冰台一般。

    车厢里渐渐只有格格之声,那是厉含羽被冻得上下牙齿打战之声。

    车窗忽然被敲了敲,厉含羽大喜,只要有人发现,他就不会被冻残废了!

    穆先生看也不看他,抬一抬手,座位旁一床毯子,盖上了厉含羽的膝盖。

    厉含羽想哭。

    窗子一掀,现出景横波斑驳的脸,她笑吟吟地道:“路上打尖,你们是下来吃饭,还是在车里吃?”

    “下……”厉含羽出口的半个字,被穆先生截断。

    “劳烦姑娘,将饭送上来吧。”

    景横波笑得很是不怀好意,拎着饭篮上了车,也不看穆先生,一屁股坐在厉含羽身边,一伸手搭住了他肩,亲亲热热地道:“厉公子,想吃什么?你受了伤,要不要我喂?”

    她有心恶心厉含羽,也有心不搭理穆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穆先生,总让她有深深的威胁感和无力感,这种处处被压制的感觉不大好,她也总想着扳回一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他不爽,大大不爽。

    厉含羽偏开头,避开她的脸,看表情似乎想骂,却又忍住,吭吭哧哧地道:“……罢了……你要么先给穆先生吃……”

    他怕穆先生被激怒,等下再整他,这人看不出喜怒,但可以确定的是,穆先生绝对不喜欢他。

    “他呀。”景横波看也不看穆先生,嘴一撇,“他不吃这些普通食物的,人家爱吃人肉。”

    厉含羽激灵灵打个寒战。

    对面一直沉静看书的穆先生,放下书,看了那饭篮一眼,厉含羽觉得身上更冷了。

    “那……那你喂我……”他忍住恶心,忽然想到了一个脱困的办法。

    “好呀。”景横波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依旧笑吟吟打开饭篮,端起碗,一边端碗一边搔脸,脸上药物导致的皮屑,纷纷落在碗里。

    她侧身背对着穆先生,穆先生看不见这个动作,厉含羽却看得清楚,胃里顿时一阵翻腾,险些要吐出来。

    他却不敢吐,要吐就会吐在对面穆先生身上,何况他还指望这个恶心的女人,帮忙脱困呢。

    “来,张嘴。”景横波声音亲昵甜腻,柔得似乎要滴下水,举起一勺饭,递向厉含羽嘴边。

    两个男人她都看不顺眼,能一起整了,多好。

    厉含羽表情像是想死,但不知为何,竟然真的苦着脸,把饭给吞了下去,一边吞一边给她打眼色,状如抽筋。

    穆先生不说话,也不看书了,只静静看着她。

    景横波忍住背后目光的刺痛感,同时也奇怪,厉含羽为什么也在忍?他不是应该立即大骂她,推开她吗?

    他的眼色怎么总向下?

    这车内,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了。

    她目光一垂,看见厉含羽腿上的毯子。

    这天气还没冷到需要盖毯子的地步,问题,就出在这里吧?

    她抬起眼,就看见厉含羽祈求的目光。

    她依旧笑着,似乎没懂厉含羽目光的含义,手忽然一颤,夹着的一只鸭腿滑落地上,她急忙去捡,连声可惜,“哎呀这鸭腿好香呢,可不要把地面沾了油……哎呀怎么觉得有点冷……厉公子你毯子要掉了……”

    她伸手要去掀那毯子,厉含羽眼神惊喜。

    对面穆先生,手指一抬。

    景横波在一霎间听见了一点细碎的声音,身周隐约有点热,她猛地掀开毯子。

    毯子下,是厉含羽着长袍的腿。

    虽然马车内光线有点暗,但可以确定,没什么明显异常。

    景横波有点发呆。

    厉含羽脸上的肌肉,却在这一刻,紧紧凑在一起,似乎正在遭受巨大痛苦,却不能说不敢说。

    景横波正盯着他的腿出神,也没注意看他的脸。

    对面,穆先生微微一笑道:“两位,饭喂完了?能否让开些,我看不见书了。”

    语气温和平静,景横波霍然转头,盯着他。

    穆先生银面具下唇角,一抹优美弧度,恰到好处。

    她的莫名烦躁又来了。

    看见他这样笑,她就烦躁。

    她一把拎起饭篮,转身下车,经过穆先生身边时,塞给他一个酒壶,假笑。

    “你最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喝哦。”

    他接了,接的时候手指相触,两人都一让。

    景横波哗啦一声掀开车帘,下车去了,车内两个男人,再次面面相对。

    厉含羽脸上的抽搐,更厉害了,他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袍子。

    袍子下的冰雪,已经没有了,但只有他知道,还有一线冰雪仍在,在……裤裆中间。

    就在刚才,景横波掀开毯子一瞬间,厉含羽正在欢喜,忽然只觉腿上一松,冰雪消失,下一瞬间,一股极致的冰凉,自下而上攒射,直射向……最重要的部位,紧紧冻住。

    那一霎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惊恐地盯着对面的穆先生。

    穆先生已经拧开了酒壶壶盖,一股酸酸的气味冲出,是醋。

    穆先生好像没发现一样,当真喝了一口。

    喝一口,看一眼厉含羽裤子,一笑。

    唇角弧度平静,厉含羽却觉得连骨头都被笑寒了。

    马车静静,光线幽幽,酸气刺鼻,两人对坐。

    一人僵坐如偶。

    另一人斜斜倚壁,举着醋壶,喝一口,看一眼对面,一笑。

    喝一口,看一眼,一笑。

    ……

    从关家川到丹棱山,大概有一百多里,平常快马,一日夜便到,但因为用了马车,又走了比较隐蔽的道,路上大抵要三四日。

    因为要隐藏行迹,所以王进决定不在镇村投宿,这日天黑后,就在一座矮山旁的背风处,停车休息。

    厉含羽得了穆先生批准,可以下车来放水——穆先生当然不会允许他弄脏了马车。

    厉含羽避到一处山坡后,好半天才解决了问题——快冻坏了。

    他抖抖索索地系上裤子,环顾旷野,盘算着现在逃走合不合算。

    逃吧,王夫梦就会破灭;不逃,难道真要被那可怕的人冻成太监?

    他甚至连求救都不敢,他一下车,身上的冰雪就消失,没人会相信他的话。这一群人,本来对他就不怎么样。

    厉含羽向旷野走上几步,又停住,停一会儿,跺跺脚,又走,走了又停。

    如是三番,犹豫纠结。残废威胁和荣华大梦,推撞他徘徊不休,不知取舍。

    忽然一颗石子砸在他头上,他抬头,就看见树上一缕梦一般的丝绡,正垂在他头顶。

    这一缕丝绡,顿时将他的眼神擦亮。

    他立即抬头,就看见头顶树梢,探下来那张如桃花灼灼的脸。

    这张脸令他心花怒放,险些热泪盈眶——女王果真对我情根深种念念不忘,接连两夜来看我!

    “嗨,今天过得好吗?”景横波笑吟吟和他打招呼。

    厉含羽迷离的眼神稍稍聚拢,想到今天的日子,激灵灵打个寒战,赶紧道:“日夜思念着姑娘,怎么能好呢。”

    “真的?那么我想要的东西,你为我准备了吗?”景横波摊开手掌,她实在受不了和这个男人唧唧歪歪,干脆直奔主题。

    “弄好了。”厉含羽掏出几张纸,这是他带了笔墨,中午借着解手之便,在河边石头上赶出来的。

    景横波跳下树来接,厉含羽却忽然将手一缩,将纸背在身后,笑道:“我如此辛苦为你写了这些,你不打算奖赏我什么吗?”说着微微偏过越发肿如猪头的脸,似在等待一个小鸟依人的拥抱。

    景横波只想找一堆人把他给爆了。

    她身子一闪,到了厉含羽身后,抽走那几张纸,揣在怀里,正考虑是给他一个屁股墩,还是继续玩玩他的时候,忽听身后异响。

    她一回头,就看见身后,车马聚集休息的地方,有十几条黑衣蒙面人影,持刀剑飞闪而来。

    此时宿营地其余人已经被惊动,纷纷起身呼喝应战,马车里的穆先生还没动静。

    景横波脑中灵光一闪,扑向厉含羽,伸手猛地将他一推,大叫:“先生,快逃!”

    她原本离战场还有点距离,但这一声高喊,立即惊动了刺客,人影连闪,齐齐向厉含羽方向扑来。

    厉含羽没想到事态忽然急转直下,愣在当地,景横波踹他,“快跑呀!”他一回头看见刺客当头扑下,只得拔腿就逃。

    他轻功居然不错,几个错身已经闪出几丈,刺客从景横波身边掠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景横波啧啧赞叹:“逃跑功夫不错!”

    然后她拍拍衣裳,回马车那里去了。那里还有一些人在接战,王进迎上了一个高大蒙面黑衣人,你来我往打得正欢。

    景横波看了一眼,掠过马车,手一拂,马车轴承的一根楔子掉落。

    她上了马车,车厢里,斜倚着车壁看书的穆先生,放下书来。

    景横波靠着车门,抱臂似笑非笑看他,“外面打得天翻地覆,明明冲着你来的,你倒有闲心看书,就不怕这些人挡不住?”

    “挡不住不是还有你?”穆先生唇角一弯,对她招招手,“来。”

    景横波不想理他的,却还是坐下来,看他伸手抽出桌面暗板,里面居然好几个暗格,每个暗格里,各自装着些下酒的小菜。他又变戏法地般,从桌肚下取出一壶酒。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他慢条斯理地摆好小菜,居然还有两个酒杯,明摆着要对酌的架势。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就算主要刺客被自己利用厉含羽引走,很快也会发现赶回来,这时候他要和她喝酒?

    “你哪来的酒菜?”愣了半天她又问了个根本不重要的问题。

    “下午路过市镇,请人帮忙买的。”他对她扬扬酒壶,“原来的酒味儿太特别,换了。”

    她丝毫不做贼心虚地嘿嘿一笑。

    穆先生给她斟酒,手腕稳定,酒液一线清冽入瓷杯。

    外头有惨呼凄厉,他听而不闻。

    “砰。”一声,不知谁的武器脱手,擦撞在车身上,车身重重一晃。

    他手腕一动不动,最后一滴酒液在杯面上溅一滴圆润酒珠,圆满。

    他将酒杯轻轻推给她。

    景横波抬头看他,他眼波澹澹,清如万里湖面。她看不见这湖方圆如何,深湛几许。

    接过酒杯,她很想一饮而尽,将此刻心中万千情绪冲没,但她最终只是,慢慢抿了一口。

    她已渐渐学会控制情绪,只在适合放纵的时刻放纵。

    酒液辛辣,入喉如刀,沿咽喉如火苗蹿下,到了腹中腾一声,燃烧。

    “够劲!”她忍不住赞,抬起眼来,一霎已面如桃花,眸中盈盈如秋水。

    他见状轻笑:“你酒量似乎不怎么样。”

    “谁说的?”她不服气,“我这辈子就只醉过一次!”

    “哪次?”他低头斟酒,语气漫不经心。

    她一顿,眼前掠过枫红叶绿,笑颜晏晏,一瞬间场景变,幽暗马车,对面男子银色的面具闪着冷光。

    物不是,人也非。

    不提也罢。

    “忘了。”她道。嫌他倒酒太慢,抓过酒壶就倒。

    “唰。”一声,什么东西飞过来,砸向车窗,他手一挥,那东西在即将穿过车窗时,倒飞了回去,哗啦啦一蓬鲜红血珠,喷在窗纱上。

    景横波看见那是一只断手,她一阵恶心,手中一颤,酒液洒了几滴在桌上。

    她有点惭愧,比起定力,她似乎差了眼前人一筹。

    难道这一场战斗中的对酌,就是为了考考她的定力?

    穆先生忽然伸手,蘸了桌上酒液,开始画图。

    没画几下,景横波眼睛就亮了,这似乎是什么地图,一格一格的,又似乎是什么势力划分,难道是三门四盟七大帮在玳瑁的势力分布?

    果然穆先生道:“三门四盟等掌控玳瑁,明面里的地盘很清楚。但上元城有些地方,却是诸家都不能争,没有争的要地……”

    他列出了几个地方,景横波用心记住。

    “主要堂口在这里。”穆先生拈起茴香豆,一颗颗地填进那些格子里。

    “王宫在这里。”景横波拿起一块牛肉,搁在地图后方。

    两人填着豆子,排着牛肉,喝着小酒,外头砰砰乓乓近在咫尺,似一曲别开生面入阵曲。

    景横波面前一排茴香豆,死死堵住了通往牛肉的路。

    “我想吃牛肉。”她伸筷去夹。

    他手指一弹,茴香豆飞起,击落了她的筷子。

    “想吃牛肉?先问问茴香豆同不同意?”他微笑,“每颗豆子都觉得,自己和牛肉炒一炒,才能成就一盘大菜,怎么能让你先把牛肉给抢了?”

    “是吗?”她笑,“我把豆子都吃了,不就行了?”

    她伸筷去夹豆子,他却倾倒桌面,豆子骨碌碌滚动,夹不起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豆子齐齐飞起,撞在一起,但牛肉也飞了起来,她一手将豆子都抄在手里,大笑起身,用嘴去够牛肉。

    “我的!”她嚷。

    马车却在此时忽然一震,向前一歪,景横波一口将牛肉叼在嘴里,却已经控制不住身形,啪一下脸贴在了穆先生脸上。

    她瞪大眼睛。

    眼前是银面具,生冷的,坚硬的,咯得她鼻子生痛。

    银面具下的唇,却不可思议的柔软,微凉的,薄薄的……

    哦不那是牛肉。

    两唇之间,还隔一块牛肉。

    她背后什么架子倒了,正压在她背上,马车也歪了半边,但却没有倒下去。因为她先前防备着刺客推马车,拆走了轴承零件,马车只会倒,不会滚动。

    她动弹不得,正要先把身后架子挪开,他忽然张开嘴,把那块牛肉给吃了。

    牛肉给吃了……

    吃了……

    她脑筋有一瞬的短路。

    吃完牛肉……就是唇……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瞬,似有意似无意,他的齿已经将她的唇,卷进了自己唇里。

    清甜馥软……

    她一惊,急忙向后拽,也不怕这用力扯破了自己的唇皮,他似乎轻轻一笑,咬了一咬她的下唇,微微带点力度,似一个惩罚,然而传到全身,却是一阵酥痒。

    她禁不住微微一颤。

    眼下的唇,晶莹淡红,如糖果色,想不到男人的唇,也可如此诱惑。她觉得美,却没有多看,微微偏转了脸。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眸中有种奇异的缅怀般的神色,手一挥,她背上一轻,架子移开。她立即起身,呼出一口长气,搓搓脸,将表情调整回坦然正常的模式。

    “咳咳。”她咳,思考着该用一句什么样的话,既表达对他的谴责,又可以避免重提刚才的尴尬事件。

    她不能责怪他偷香——是她压下去的,他只是吃牛肉而已,吃的过程中无意中碰到她的唇而已,这种事如果和他纠缠下去,吃亏的保证是她。

    他却夹了一块牛肉,闲闲吃着,还对她让了让,道:“味道很好。”

    什么味道很好?

    说味道很好就说味道很好,干嘛盯着她的唇?

    景横波觉得这个人,看着谦谦君子,实际上无耻恶棍。

    她怒气冲冲地坐下来,恶狠狠盯着他,一挥手,将一个扑向马车车窗的刺客,给摔出了三丈外。

    惨呼声里,穆先生神色不动,赞道:“陛下神功,非同凡响。”

    “你知道我是谁?”她眯起眼睛,神情并不太意外。

    “我在帝歌有眼线,知道陛下擅长轻功和内功。”他笑道,“没想到擅长得如此惊世骇俗,实在大开眼界。”

    景横波的瞬移和控物,在大荒武人的眼里,不外乎也就是高深轻功和内力的展示,这么说倒也正常。

    景横波并不奇怪穆先生能猜到她,自从她报出英白的名字,就等于告诉了他她的身份。

    但她比较关心,玳瑁其余的江湖势力,有多少人猜到她目前在哪里。

    “三门四盟等人,并不太清楚你的情况。”穆先生似乎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总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告诉她,“玳瑁离帝歌太远。这些江湖人盘踞此地,自尊自大,只想着自己的三分地盘,不太关心遥远皇城的动向。尤其你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个被放逐的失势女王,连护送军队都没有,他们没有兴趣研究你这人怎样。如果不是你手下那批新收的人,以及你和七杀的关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怕你还没进玳瑁,他们就派人干脆将你干掉算了。”

    “那也要能干得掉。”景横波冷笑。

    “敌人轻敌是好事。”他用筷子指了指她,“轻敌者,自损实力三分。”

    她明白他也是在告诫她,翻了个白眼,却没辩驳,想了想道:“你刚才告诉我,茴香豆们太多,如果都挤在路上,我想要获得王权会很难。唯有让茴香豆们自相残杀,才能真正清理了玳瑁。是这意思吧?”

    他端过一只碟子,碟子里四面香糕,中间一颗糯米球。外头喊杀激烈,不断有人体撞在车身上,碟子里糯米球四处滚动,却始终无法冲出香糕的阻挡。

    她伸筷,夹走了香糕,糯米球滴溜溜滚进她嘴里。

    “玳瑁族长并非庸才,只是限于局势,不得不龟缩王城之内,以重兵作甲,和众多豺狼长期对抗。”他道,“困久了,外头的篱笆结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冲不出去。想要自由,非得有人从外面,大力破局。”

    她鼓着两腮,一边艰难吞咽一边拼命点头,脸色渐渐涨红——糯米球太粘,塞住了。

    他探身过来,伸手一拍,她咽喉“咯”地一声,噎住的东西咽了下去,顿觉浑身舒畅——如果被一颗糯米球噎死,她会不会成为大荒史上最杯具的女王?

    正要道谢,忽然发现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胸口——刚才他拍抚她胸口顺气来着。

    “嗯?”她用眼光盯住了他的咸猪手,提醒他做人要自觉。

    “哦。”他不急不忙,拉了拉她衣领,将上头一个先前不小心松开的扣子扣好,才从容将手收了回去,道,“夜间冷,领口敞开小心着凉。”

    景横波觉得他真心想说的话也许不是这句。

    穆先生已经转了话题,比先前更从容地道:“玳瑁族长也是个糯米球,小心沾上,咽不下甩不脱。”

    一谈正事,景横波就忘记腹诽,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我要做这破局之人,但也要防止自己和玳瑁族长打交道过程中,被他利用,腹背受敌。”

    他微笑对她举杯,眼神赞赏。有种女子终长成的欣慰。

    她咕咚咽下一杯,酒壶不知何时到了她这边。

    桌上的菜一片狼藉,茴香豆满桌乱滚,牛肉东一片西一片,糕点碎成了屑屑,酒不知不觉见了底,不过他从头到尾只喝了自己斟的第一杯。

    “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在玳瑁出场?”他将剩余的菜归整到一个盘子里,举杯笑问她。

    对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微醉,星眸朦胧,鬓横钗乱,双颊泛一抹淡淡桃花色。

    车身摇动,又一个人撞过来,一张脸满面狰狞之色,探进了车窗。

    她一把端过碟子,啪地一声盖在那人的脸上,手一挥,那人满脸鲜血,倒飞出一条凌厉的弧线,撞在三丈外一棵树上,满脸菜肴四溅。

    惨叫声里,她气吞山河,大声一笑。

    “我要最霸气的出场,告诉他们,谁才是女王!”

    ------题外话------

    ……

    堵着门,举着硫酸瓶。

    看一眼你们捂紧月票的口袋,晃一晃瓶子,一笑。

    看一眼你们捂紧月票的口袋,晃一晃瓶子,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