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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北召?”
戎言停下筷子,一脸疑惑地望着眼前一本正经模样的夏梨,“出岛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去奕国么,这会儿怎么又要去北召了?”
望着他的脸,她沉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眼珠四处溜了一圈,才鬼祟道:“刚才那边几个江湖喽啰说,泽国女帝华扎死了,是吧?”
戎言点头,却没说话,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她当然明了,于是咽了口口水,立刻继续道:“虽然我没见过那个华扎,却听父……”说到一半,她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却听父亲说过,这女人非常厉害,既然她这么厉害,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死了呢,所以看来,青川是真的出大事了。而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夏……”
说到此处,她猛然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接着如做亏心事一般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了,这才放心开口道:“夏无双一定也知道了这事,按她那忧国忧民的性子,一定会直奔北召去,她这一去,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我们得赶紧过去阻止。”
戎言听完她的话,煞是不可思议地瞅着她,甚至端端正正地放下筷子,紧盯着她不放。
她被这眼神瞧得发憷,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胸怀天下了?”
虽然这话听着不顺耳,可她还是翻了个白眼,耐心解释道:“她是我放出来的,我就得负起责任来。”
戎言细品了品她这话,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却仍不怀好意地问道:“那奕国呢,不去了?”
这问题把她问得一愣,好半晌才干咳了一声,道:“那个……回头再说,现在找夏无双要紧。”
戎言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此时,他们其实已经到了奕国的淮水边上。这淮水正好是奕国同北召的分界,只要顺着淮水船行三天,即可到达北召无涯的山脚下。
而就在这三天里,青川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三天之内,总共有十名高手莫名其妙地消失。这些人所属国家、门派各不相同,性别年龄也不尽相同,想来唯一共通之处,大概就是都是江湖榜上有名的高手。
据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说来看,他们都是突然消失的。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晚上睡觉进入房中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房中被褥还残留着人的痕迹,灯烛也是安然地燃尽,房中装饰齐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乍一看去,就像是主人有急事突然起床离开,而忘记将一切打理好一样。
如果说,一个人失踪可以算成是他霍地看破红尘,孤身一人隐居山野去了,可十个人一起失踪,任几岁的小孩儿也知道,这事不简单。
因而这事一传出来,青川的混乱霎时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失踪的高手们不管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上,那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一失踪,首先闹开的就是他们的亲眷。
当家的人没了,一群人顿时就没了主心骨,闹起来也是个无法无天。于是乎,短短三天之内,整个青川大6都被他们给翻了个底朝天,闹得是民不聊生,人人自危。\
小有名气的人担心自己也会如空气一样消失,整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而寻常老百姓瞧着这些本事无边的人都自身不保了,一时也吓得寝食难安。
就这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天,各国就陷入了空前的危难之中。
恐慌像是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张狂地在这片饱受风霜的土地上肆虐着。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戎言和夏梨还在淮水上。
戎言有些晕船,三天里吐得昏天黑地,面无人色。
刚开始的时候,夏梨还嘲笑他不是医术高明么,怎么连这种小毛病都治不好。他每每都用一种“再说一句老子死给你看”的眼神无声地凌迟她,到最后,她只得悻悻然地闭嘴,不仅闭嘴,还要尽心尽力地替他拍背,以防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客死异乡。
看着他那张白得跟墙一样的脸,再听着那气若游丝的话音,夏梨心里一阵阵的担忧,就怕他一个不注意把胃脏给吐出来,到时候她塞都塞不回去。
日子原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虽然夏梨和戎言的生活都充斥着一股呕吐物的酸味,但闻惯了之后,倒也不觉得无法忍受。
可老天似乎偏偏看不惯他们清闲,就这么紧紧巴巴的三天,也要给他们安排点新闻震撼震撼。
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俩实在是吃了大大的一惊。
以至于夏梨重重一掌拍在戎言的背上,拍得正开始新一轮呕吐的他白眼直翻,险些就背过气去。
一旁无意把这消息透露给他们的黑胡子大哥被这场景吓得两眼瞪似铜铃,支支吾吾地瞅了他们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下文来。
甲板上的风悉悉索索地垂着大哥的浓密的黑胡子,岂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拖这位英姿飒爽大哥的福,他们一下船,戎言都没来得及找个地方歇歇脚,把已经吐空了的身体调整一下,就急忙忙地上了无涯山。
无涯难走,这次便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按说照戎言从前的本事,无涯山走起来简直就是如履平地,或许连平地都不如,顶多就算个下坡。但如今他两眼发直,两腿发颤,走得那真叫一个拼尽生命。
夏梨看着前头一个又一个挑着胆子疾走的小商贩,又瞅瞅身旁一世英名的药宗宗主,差点就抑制不住要蹲身下去背他的冲动。
无涯山上只有一条道,走得人虽然不算多,但鱼龙混杂的,看起来倒也热闹。
不过听一旁匆匆走过的商贩说,受了这些天青川动荡不定的影响,走无涯的人比以前要少上了许多。
“山顶要下雪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明日再走吧。”
听到前头人的话,夏梨抬起头望了望天色。
无涯山顶上压着一团乌沉沉的浓云,那云在无涯终日不停的寒风中变幻中,如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好似随时要扑下来,将人撕成碎片。
收起这些恐怖的想象,她缩了缩脖子,对着一旁两眼涣散的戎言道:“山顶要下雪了,咱们找地方一晚,明儿个再走吧?”
戎言听到她的话,虚弱地从厚重的斗篷里抬起头,望了眼天空,随即紧抿着嘴唇,点点头,道:“好。”
瞧着他这样,夏梨心里像堵了一团烂稻草,憋得透不过气。
戎言本来明明可以在四季如春的念无岛安安心心地过日子的,都是因为她一时冲动,才……
“怎么了?”他转头,一脸关心。
“没什么,没什么。”她仓皇地收起担忧的神情,扶着他缓缓地向前走。
两人的脚踏在今日还无人问津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粗噶声响,四排深深的脚印印在地上,像是一个个顽皮的窟窿,正无声地嬉笑着。
天色将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干燥舒适的山洞。此时,天已经黑得几乎看不见前头的路,浓墨一样的乌云无声地集结着,似乎想将整片天空都遮住似的。
山洞中的火把刚升起来,外头就呜咽似的刮起了风。风从不算宽的洞口吹进来,将火苗扇得一阵阵地抖动。风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悲鸣,让人的后颈一阵阵地发凉。
夏梨坐在火堆旁,一边拿戎言给的短剑拨着火,一边战战兢兢地听着外头的风声。
雪很快就下了下来,坚硬如铁的雪粒子打在山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锐利声响,就像是用人用锤子砸着山体一样,不算宽阔的山洞里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虽然生在经常下雪的北召,但这还是夏梨第一次听到雪发出如此可怕的声响。
她一双眼睛戒备地瞧着洞口,好像那里会突然窜出什么可怕的生物。
一旁的戎言靠着山石闭目养神,因为前几日她不注意打翻了他染发的药水,如今的他已经恢复成了一头白发,他苍白的脸被白发簇拥着,窝在斗篷里,清瘦得几乎看不清。
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阵阵暖意中,她昏昏欲睡。
可就在这时,戎言却像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似的,霍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明晃晃的洞口,一把将夏梨扯到了身边坐好。后者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肃穆的脸色,本能地捂上了自己的嘴。
“有人。”
洞口除了风雪声,什么都没有。可没一会儿,她就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对于这种糟糕的天气来说,着实不算沉重。
火堆仍热烈地燃烧着,或许是天气实在太糟糕,也或许是戎言实在是有心无力,他们就静静地坐到山洞的角落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戎言仔细地将她的脸包裹好,只留她一双眼睛在外头,不安地眨动着。
“雪可真大啊……”
来人很快就到了洞口,感觉到洞里舒适的温度,他抖了抖头上的积雪,喟叹道:“呼……真暖和。”
说着,他望向了角落里的二人。
夏梨低下头,躲闪着那人的视线。穿过红彤彤的火光,她清楚地看到了三双脚。
黑色的厚底皮靴上都沾着白色的雪沫,雪水打湿了鞋头,润出了小小的一片深黑色。
“外头风雪正甚,在下三人来得唐突,二位不会介意吧?”也没等回答,那人就径自坐到了火堆跟前,舒舒服服地烤起了火。
夏梨听着,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谁,于是歪歪头,便作了罢。
而另一边,戎言皱皱眉头,压着嗓子说了句“请便”,便搂紧了身旁的夏梨,低头装睡。
与那人同行的两人见他这样,也没再客气,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了干粮,有一下没一下地啃了起来。
先进来的那小子是少年模样,眉清目秀的,长得很讨喜,他似乎心情很好,只见他瞄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戎言与夏梨两人,又瞄了一眼外头下得迷了眼的雪,道:“看来是天公不作美啊,好几日没下雪的无涯居然突然下起了暴雪,看这情势,恐怕不下个一夜不会罢休的。”
一旁面相清冷的青年听了这话,沉着脸瞅了一眼外头已经下了一尺多厚的雪,点点头,沉默地将手中的干粮掰成两半,递了一份给那清秀的少年。
他接过干粮,豪迈地咬了一口,而后就这么嘴巴鼓鼓囊囊地瞅着一旁的第三人,笑嘻嘻道:“五公子,现在可怎么办呢?”
被称为五公子的人面容清隽,目光淡定,不似那少年的粗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干粮,模样很是稳重,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听了少年的话,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角落里装睡的两人,而后转过头,凉飕飕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没有被这句类似恐吓的眼神吓到,反倒是更加得寸进尺道:“五公子你就算对我发脾气,这雪也不会停的,倒不如平心静气地商量商量对策。”
那五公子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手中的干粮。
一时间,山洞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知是那三人很冷还是怎么的,山洞里的火变得越来越旺。夏梨正屏气凝神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忽而觉得很热,再一细细体会,顿时觉得一股燥气不断地从身体里往外涌,整个人就像被火烤着一样,口干舌燥。
戎言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让人不舒服的热气,只见他长呼了一口气,微微放开了她。
那三人好像对这边的情况毫无知觉似的,一丝把火稍微收一收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将早已脱下的外袍放在一边,都只着单薄的春衫围着火堆,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闲散地聊着。
夏梨被热气憋得急躁,一股热血上头,霍地起身。
火堆旁的三人一愣,纷纷转过头来,望向了陡然起身的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抬头怒喝,却觉得腰上一股蛮力袭来,接着便是眼前一花,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旁眼疾手快的戎言拽得重新坐了下来。
像是怕她再做出什么事,他这边刚把她安顿好,那头就压着嗓子,道:“我家妹子性子急躁,受不得热,能不能麻烦几位兄台将火收上一收,好让她能安心睡下?”
听了他的话,那清秀少年忽地笑出了声。
“原来是因为火,我还以为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呢……”
戎言沉默了一下,才道:“阁下多虑了。”
夏梨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分。醒来的时候,身体沉重得就像是被车轧过似的。
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就算是映着外头遮天蔽日的雪光,天色也仅仅能算是露了个半白。外面的雪还没有停,雪花时不时从洞口飘进来,将洞口的一方地全部打湿了,经过了一夜,那里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
那冰面反射着外头的雪光,有些晃眼。
火堆烧得还算是旺,跳跃的火光在山壁上张牙舞爪,与外头沉寂的雪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梨晃了晃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一旁的戎言和那三人貌似都睡得很熟,没有一人对她的动作做出反应。
她撑着憋闷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起了身,到了洞口。
一阵沁心的凉气直直地袭来,她边打着冷颤,便舒适地长呼了一口气。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令人欣慰的鱼肚白,雪相较于昨晚来说,已经有了明显要减弱的势头。白茫茫的雪地没有一丝痕迹,就像是一幅空白的画卷,如此的无瑕。
陶醉在如此美景中,她觉得自己的心神几乎离开了沉重的**,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正俯瞰着巍峨的无涯山。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有人起身,她耳朵猛地一抖,在一个激灵中恢复了清明。她本能地低下头,尽可能地将头埋斗篷里。
来人的脚步缓缓接近,不疾不徐。
她愈发紧张,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她谨记着戎言交代的话,迟迟不敢回头。
“哎……”
那人叹了一口气。
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僵着脖子,一动不动,只剩下一双眼睛瞟向后头。
“好久不见了。”
那人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一下子刺进了她的心尖上,心脏像是被电击似的,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不知是知道她不会回答,还是原本就不准备听她的回答。那人说完微微上前了一步,却没有看她,而是抬起头,望向了茫茫的雪。
“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
“这样的雪了。”
听到这里,她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将头埋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