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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几乎迷了眼,山头上的邪风不遗余力地席卷而来,血粒子打在脸上,如果是河里的小石子铺天盖地而来,又湿又疼。
戎言缩了缩脖子,呵出一口白气。
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除了他的呼气声,就只剩下了风声。
夏梨就沉睡在这片寂寥的雪地里。
一定要找到她,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片雪里走了太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不太对劲了,兴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看不到了吧。
这让他有些焦躁。
药宗的人已经出动得差不多了,要是这样还找不到的话,就只能放弃,因为毕竟,他们打探来的消息并不一定准确。
有可能……
他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走,继续迈开步子。他的脚踩在及膝深的雪里,发出了干脆而嘶哑的声响,脚印一直延伸着,直到很远很远。
“宗主,找到了找到了!”
素问很想在雪地里狂奔,但是不管他多么的努力,他的腿还是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花光全身的力气一般。
戎言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但因为过于癫狂的风雪,他的声音基本上是一出口就被撕碎了,前方的人一丝反应也没有,只是闷声不吭地继续走,眼瞧着已经把他甩得越来越远。
素问窝火得很,膝盖一提,身子猛地往前一跳,可这动作却被沉重的雪拦了半截,他嘭地一声摔进了雪地里,轻飘飘的雪沫被扬上天,一眨眼就被风吹走了。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后头一阵热浪袭来,被冻僵的皮肤迟钝得紧,直到那热浪已经扑到了他的后脊梁,他才眯着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往后望去。
蓦地,他双眼瞪大,咧开嘴大笑着高举起双手。
“呼!”
璀璨的红一扫而过,他已经高高地飞进了雪幕。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睫毛上全都是雪沫子,沉甸甸的,在猛烈的风雪中,他根本睁不开眼。
没一会儿,他感觉到手脚渐渐靠近地面了。霍地一松手,像大石从跳而降一般,他砰地落在了雪地里,冰冷的雪沾湿了他的外袍,寒气从脚底心和后脊梁直直地窜上来。
他打了个寒颤,抱着双臂站起身来。
戎言正朝着这个方向缓缓地走来,他低着头,模样看起来很慎重。
素问面上一喜,“宗主,找到了,找到了!”
戎言想象过很多回,被埋在雪里头的夏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没有奢望她能多么地像一个活着的人,但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成这个样子。
他望着她那种黑紫色的结着白霜的脸,陷入长久的沉默。
灵枢和素问在一边不停地相互使眼色,使了好一会儿,也没个人敢上前的。
夏梨躺在冰雕成的棺椁中,说得好听点儿,这是个棺椁,说得不好听点,这其实就是一个冰窟窿,一个没有过多雕琢痕迹的冰窟窿。
她穿着出嫁时夏征送她的那件烈萤皮裘,兴许是因为这样,她的手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温度。这温度配上她诡异的脸色,更加让人觉得可悲。
是啊,可悲。她好歹也是北召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是上一任药宗的遗孤,再说,她也曾是奕国的皇后,可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却被不知道什么人毒死了,还这样潦潦草草地葬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
没有半分体统,不留一丝尊严。
想到那个让她变得这么凄惨的人,戎言皱了皱眉。
那是她自愿的。这个道理,他懂。
如果不是自愿的,她大可以让璇玑到岛上去找他,就算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也至少还有灵枢和素问。
不过好在,他把她葬在了故土,也葬在了这么一个让她尸身不腐的地方。要是葬在皇陵……
后果不堪想象。
长叹一声,戎言朝着灵素二人的方向侧了侧脸。
“毯子带了么?”
素问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却也赶紧点了点头,把手上的物什递了上去。
戎言摇摇头,“你拿着。”说完,他就俯□去,抱着了在冰中沉睡着的她。
没有了呼吸,她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戎言抱起她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
灵枢欲言又止,素问终究是没憋住,“宗主保重身体啊,还是让我来吧……”
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戎言挥手制止了,“我来。”
“可是……”素问话开起了个头,灵枢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待到他不解地回望时,才摇了摇头。
“把毯子盖上。”
素问听到戎言说话,赶紧回神缩着肩膀跑过去,小心翼翼地盖上了毯子。
“我和璇玑先回岛上去,你们也快些。”
“是。”
还没等二人的回应声落地,戎言就衣摆飞扬地窜了出去。二人出那洞口时,只来得及看璇玑翅膀卷起的雪浪和一抹红色的残影。
素问又打了个冷颤,将手揣进了袖子里,“灵枢,你说,宗主为什么让咱们给阿梨姑娘盖毯子啊?”
灵枢也被冷风灌得打了个寒颤,“是怕她被雪吹着,又或者,怕被冻着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愣,随即停了下来。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冻着啊。
他摇了摇头,拽了一把嘀嘀咕咕喊冷的素问,“走,回岛上去。”
“嗯,不过,咱们宗主还能起死回生?”
素问这话一出,两人都猛地一僵,然后一同瞪大着眼睛对视。
素问的脸色乍青乍白,“不……不会吧?”
灵枢一下子慌了,也不管雪地多难行了,甩着袖子就往前狂奔而去,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长长的痕迹,就如同被人用刀砍出了林间小道一般,一直蛮横而执拗地延伸下去。
可不管他们有多着急,没有了璇玑的帮助,他们根本是毫无指望。所以,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回岛上时,一切为时晚矣。
一推开戎言厢房的门,两人的眼眶就红了。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那种气息,就好像一个好端端的人被吸干了身上的所有血一般。
素问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宗……宗主……”
好像喉咙里被人用拳头堵住一般,他觉得呼吸困难,身体好像一下子不听使唤了,他拼命地想站起来,可是手脚并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都只是重新跌坐回地上。
他一把攥住灵枢的衣摆,“灵枢,你去看看……”
灵枢的视线朝着里头,一动不动。
从素问的角度,他不看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在微微地发抖,这发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伤心,他不清楚。
他狠狠地拽了一记那衣摆,差点把混混沌沌的灵枢拉倒下,他摇晃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才勉强撑住。
“快去啊,快……快去看看……”
灵枢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没出声,也没动。
素问腿软了,看到他这样立刻就没了主意,他膝行着,到他跟前双手攀住了他的外袍,“灵枢,你快去看看啊……”
说了一半,他就哽咽了,“去看看吧……”
“……嗯。”
被他摇晃的灵枢面无表情,良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弯腰,掰开了素问的手指,然后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血腥气越来越浓,整个房间就像被人涂满了血一般,到处都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味道。
似乎过了很久,灵枢停了下来。
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嘴巴像一只被甩到岸上的鱼,不停地张张合合,似乎这样才能让他维持生命。
血,到处都是血,多得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地上,桌上,墙上,屏风上,目之所及,都是猩红的一片。
而这片狼藉的正中心,是一片染满了血的白色。面目全非的白色长袍,还有白色的长发。
看到这,灵枢的脸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定了定神,重新看过去。
没错,是白色的长发。
就如同满月中天时铺满十里八乡的月光一般,那白色的头发正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就像是一串串珍珠呈现在眼前啊。
“素问,你过来……快来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把外头痛哭流涕的素问吓了一跳。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牙一咬想站起来,可又跌坐回了地上。
他懊恼地捶了一拳腿,接着一路喊着“我来了”,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
闻着那过于浓烈的血腥气,他耸了耸肩鼻子,然后抬眼望了过去。
这一望,便与先前进来的灵枢一样,愣在了当场。
“宗……宗主?”
门那头有风拂过,温凉的风掠得珠帘叮铃作响。那铺了满地的白发如同春日里头的柳絮一般,柔柔地扬起。
一时间,满室的血污仿佛都不再恐怖。
咕咚。
两人齐齐咽了口口水,只能手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血迹中央的两人。
戎言静静地“睡”着,说是“睡”着是因为他的脸色并不像一个死人,虽然有些苍白,但也不至于惨白。远远瞧去,他似乎正在平和地喘息着。
当然,戎言其实并不是让他们如此慌张的原因。真正让他们说不出话的,是另一个人。
她让戎言枕在自己的腿上,沾满血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白发,好像从那天起就没有离开过一样,又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个房间闯入了不速之客。
“阿梨……姑娘?”
素问抖着嗓子,战战兢兢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好像不太对劲。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却又恢复了动作。她侧着头,一边用手指描绘他的鬓角,一边嘟囔着什么。
灵枢和素问面面相觑,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