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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日,江州城街头依旧嘈哗喧闹,人来人往。
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终停了下来,天色碧空如洗,虽未出多大太阳,却也万里不见云,稍稍晴朗起来。
江州府衙门口却一改往日冷清之貌,此刻已聚了不少人,皆是围着墙上的那一纸告示争长论短,议论纷纷。
高询立在人群之中,也将那告示从头至尾细致看了一遍。紧要的便是几句话,新从事上任,广招江州能人志士。凡有入府者,自公役起,享斗食月奉十一斛,月谷八斛。拔萃者,更有岁奉百石。
“那些官吏们一向积财吝赏,难拔一毛,如今突要扩招人手,也太过匪夷所思。”
人群之中,便有人起了这番疑问。
“张大哥,你识得字,见过世面,说说这告示上头都写了些啥?”
身旁又有人起了声,高询皆只顺耳听着。话落,便听另一人应道:
“新上任的唐大人改了禄秩,按告示上写的,如今你我若仅是在这江州府中给那些官老爷跑跑腿,打打杂,除了正俸,便还有不少禄粟可拿,倒是一门好差事。”
方才问的那人听了便是有些诧异:“张大哥,先前听你说的可也是个干过大事的人,现在也对这差事有了意思?”
高询闻言,不禁偏头望了一眼,那男子头戴一顶破旧遮阳毡帽,面目黝黑,中等身材,也未有什么惹人过眼之处。
正瞧着,那人似想起什么忧愁之事,又叹了一口气道:“当初跟着何屯长躲在那小城里头,三饥两饱,食不果腹,饿都快饿死了,还谈什么别的作为。若真能成事,我也不会逃了此处来了,如今要能干的上这差事,也算是条谋生之路。”
何屯长?
高询闪了闪眸,收回目光,静立片刻,离开了人群。
回到唐府,高询便去了前院东侧的那间小偏房。她推开门,半踏进步子,又顿地停了下来。
昨夜面前之人说的那几句话,依旧不停回荡在她的耳旁。高询紧了紧拳,一闭上眼,面目便难以自制地狰狞起来。即便对她恨之入骨,即便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自己却也从未想过说出那两个字。
而她,却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捏碎了自己残破不堪的一颗心。
那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有如一把刀生生割过自己的身体,留下满身血淋淋的伤口。
当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她怒不可及,逼着那人衣衫单薄地在院中淋了一夜的雨,自己便也那样在窗边直直站了一夜。
东方既白,黎明初晓,雨声已嘀嘀嗒嗒弱了下去,院中之人终是承受不住,一声不吭地倒于地上。屋里头的她几番抽痛了心,也终是奔了出去。
回过神看着依旧静静躺于床榻之上的那个身影,高询叹了口气,收回步子,关上了房门。
她一路拐过长廊,径直走到书房。宋语嫣此刻正在里头,高询轻轻推开门,抬眼便瞧见陆决明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立于桌旁。倒是坐于一旁软塌之上的唐珊,手舞足蹈的模样,颇为闹腾,是半刻也静不下来。乖嘴蜜舌却也哄得面前之人浅笑不停,口齿伶俐的样子真随了她那个哥哥。
高询关了房门,对塌上之人温声唤道:“语嫣。”
话落,便见那小身影已先亮了双眸,欣喜地唤了出来:“三哥哥!”
高询弯了弯眉眼,对她带起了些许笑意,缓缓走近两人身旁。宋语嫣微抬起头,视线拂过面前之人缠着纱布的左臂,语调依旧婉转温柔:“殿下,手上的伤可是换过药了?”
高询下意识将受伤的左手藏于身后,点点头:“方才回来已换过了。”
宋语嫣微点了头,垂下眼,不再言语。
面前之人心思细腻,太过善解人意,自己手臂上的伤,不用说想必她也心知肚明。今日清晨见白桑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她只帮着照看她的弟弟,却也从未对自己过问多言半句。
高询动了动唇,一时有些犹豫。偏开目光,顿了许久,低声问道:“她昨日,是找你说了什么?”
“她说,若有一日你起了杀意。”宋语嫣却是未有吞吐,很快应了她,目光转向桌旁的那个身影,眸中神色潋滟不定:“她,托我开口为她弟弟求个情。”
高询颤了颤眸,退了几步,指尖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怎么会对她弟弟动手呢?若真想动手,又怎么会将他留到此时呢?
只要那人开了口的事,不论是从前还是现今,自己有何时未曾听了她的话,合了她的意思呢?
一次又一次,当真是痴傻了一般。
高询扯着嘴角笑了笑,只觉得满腔的苦涩。
夜深人静之时,她仍难以入眠。躺了半晌,干脆出了房,吹着夜风,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神恍惚地对着漆黑的院子发愣。
“这般呆坐着,不如陪师父喝一壶?”
话一落下,身旁便猛地多了一个人影。
高询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浅浅喝了一口,抬起头,淡淡问道:“她何时能够醒来?”
“她底子弱,心脉过虚,昨夜又受了寒,身子自然是撑不住了。放心吧,也无性命之忧,这几日便能醒来了。”叶子凉心知肚明地瞥了她一眼,仰头饮了口酒,又拧眉问道:“她胸腔之处似有亏损,先前应当还受过其他伤,未同你说过?”
怎会同我说呢?
高询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向来都是如此,痛也好恨也罢,何事都压在心里不肯说。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逼的她开了口,不是求着结束性命,便是要同自己撇了关系。
两人互相咄咄相逼,最终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
叶子凉见她依旧是心神恍惚的模样,叹了口气:“当初我将她从皇城之中救出来,带回山中,便是希望能亲自解了你的心结,不想如今你们这结,却是越系越深。”
高询只听着,默声不语,闷头喝了一口酒,漆黑的眸色便似染上了一层霜雾,渐朦胧起来。
“殿下,师父我还是那句话。”叶子凉拍拍她的肩,沉声劝导:“成大事者,对着旁人万不可心软,对自己,可也要狠的下心来哪。”
他复又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出声问道:“待她清醒过来后,殿下可有想过该如何处置?”
久未饮酒,今日一时灌了几口,竟觉得有些醉意上头。高询喝的沉了,干脆一扬身子,不管不顾地直直躺在了廊间。
院中树影绰绰,夜空繁星点点,密密麻麻镶嵌在这墨色的夜幕上,一如她心中繁复的思绪,凌乱如麻,难以剪断。
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这漆黑的天,沉沉闭上了眼。
到底该如何呢?她确实不知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