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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浅葱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下意识摸了把身侧,被窝是冰冷的,没有摸到那人熟悉的体温。
她一下惊坐而起,茫然唤道:“江郎!”
屋内光线昏暗,空荡荡的,并没有听到江之鲤的回应,陆浅葱有些慌了。自从中秋之夜江之鲤失控以来,陆浅葱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真的很害怕江之鲤会突然变成那副冰冷而浑噩的样子,更怕他会突然失控酿成大祸……
陆浅葱忙披衣下榻,来不及穿鞋便奔到卧房外,扶着木质的栏杆朝楼下又唤了声:“江郎!”
她的声音焦急,带着深重的担忧。对面客房的旧林听见了,拉开门讶然道:“师娘,怎么了?”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屋外乌风刺耳,陆浅葱披着单薄的衣裳,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将身子倚在栏杆上喃喃道:“江郎又不见了。”
故渊忙跑过去扶着她。旧林笑了笑,温声道:“师父见天冷了,便想去市集买两斤羊肉炖汤,给您暖身子。因那时师娘还未醒,便没来得及跟你说。”
原来如此,是去买羊肉了么。陆浅葱长吁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些,任由故渊将她拉回房间去。
陆浅葱穿好冬靴,又伸手摸了摸故渊白净的脸庞,勉强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故渊取了孔雀绿的斗篷给她披上,细心的系好带子,这才拧着眉低声道:“外边下雪了,要多穿点。”
见到他这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陆浅葱心中忧郁之气一扫而尽。她摇头笑了笑,这孩子比大人更像大人,懂事得叫人心生怜爱。
她梳洗完毕,推开窗一看,果然是下雪了。只见满目银装素裹,屋檐堆雪,远山冷雾缭绕,满耳都是雪花坠落的声音,轻而软,间或有几个披着蓑衣的行人路过,绑着稻杆的粗鞋踏过厚雪,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整个乌山镇又陷入了沉睡。
陆浅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她最近有些精神不济,情绪不稳,总是患得患失,胃口也不大好,连她最爱的桂花糖藕也只是尝上一两口便吃不下了。
陆浅葱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但又不大确定,只能辗转去问隔壁的刘大娘,看女子怀孕有哪些征兆。
刘大娘正在屋门前扫雪,被陆浅葱突如其来的问题下了一跳,压低声音又惊又喜道:“小娘子有喜啦?”
“没呢,大娘。”陆浅葱有些不好意思的调开视线,抿唇笑道:“我就随便问问,将来也好有个准备。”
“你俩成婚也有半年了,若是怀了孩子,便是天大的好事。”大娘咧嘴一笑,执着竹扫帚向前,与陆浅葱耳语一番,教了她一些孕期的征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生男生女的偏方。
陆浅葱很认真的听了,又与自己的情况一一比对,发现基本吻合,自己这个月的葵水也未如期而至,应是有孕无疑了。
陆浅葱一时又惊又喜,心脏砰砰直跳,她竭力维持表面的淡然,朝刘大娘道了谢,便一路小跑着回了酒肆,在暖炉边站了又坐,又来回踱步,简直等不及要将这个好消息与江之鲤分享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与江之鲤血肉相融的结晶。
不知他知道自己即将做爹了,会是如何反应呢?
想到此,她嘴角情不自禁的带上了微笑,又朝门口望了望,问旧林:“你们师父出去多久了,何时回来?”
“应该快了。”旧林回答她:“师娘,何事如此开心啊?”
“还不确定呢。”陆浅葱微微一笑,拿起针线坐在暖炉旁缝补,眼眉间染上如玉般的暖意:“待会再跟你们说。”
直到正午已过,江之鲤才披着一身薄雪回到酒肆。
陆浅葱赶紧迎上前去,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积雪,叹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镇上的羊肉卖完了,便多走了几步路去邻村。”江之鲤勾唇一笑,随手将一腿羊肉放置在八仙桌上,这才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轻声道:“我身上冷,你别碰。”
陆浅葱将他拉到火炉坐下,又给他寻了件干爽的衣物换上,道:“以后别跑这么远的路了,羊肉吃不吃都无所谓。”
江之鲤很温柔的注视她:“你体虚,夜里手脚都是凉的,要多吃点肉。”
她现在可没有胃口吃肉,闻到油腥味都有些反胃。江之鲤见她眉目含笑,比以往更多了一份似水柔情,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拥住,咬着她的耳朵笑道:“什么事令夫人这般开心?”
陆浅葱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可又想到万一是自己弄错了,只怕江之鲤会空欢喜一场。想了想,还是应请个大夫看看再说。
她红唇微抿,带着浅浅的笑意,显然是欲言又止,望着江之鲤神神秘秘道:“过两天再告诉你。”
趁着四下无人,江之鲤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含糊笑道:“夫人有秘密?”
陆浅葱但笑不语。
如果一切顺利,日子就将这样平淡而温暖的过下去,她与江之鲤相互怜惜,相互依存,或许明年初秋时节他们会添上一个可爱的新生命,将他们的爱延续下去。
是的,一切本该如此。
变故是发生在这天夜里。陆浅葱吃了小半碗炖羊肉,便耐不住身体的疲乏,先上楼休憩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酒坛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如此突兀。
陆浅葱一下就惊醒了,伸手一摸,江之鲤并不在身侧。
夜色沉沉,一种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她一怔,随即披衣下床,循着楼下的声音到了楼梯口,碰见了同样一脸讶然的旧林和故渊。
两个少年显然也听见了楼下的异动,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便匆匆推门出来。
三人于黑暗中无声的对视着,正此时,楼下的黑暗中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纷杂的脚步声中,又是几声酒坛被打破的声音传来,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屋中弥漫开来。
陆浅葱心下一紧,朝楼梯口扑去,喊道:“江郎!”
“师娘!”旧林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沉声道:“情况不大对……”
话音未落,两支闪着寒光的飞镖划破黑暗,堪堪擦着她的鬓角飞过,钉入身旁的红漆柱子上。接着,楼下传来江之鲤清冷而毫无波澜的声音:“旧林,护住你师娘。”
怎么回事?
陆浅葱被旧林拉入卧房中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茫然的听着楼下冰刃相撞的声音,颤抖着问旧林和故渊:“发生……什么了?”
“应是有刺客潜进来了。”旧林关上门,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更照得他眸光闪烁。这个半大的少年沉静的取了墙头的佩剑,将故渊和陆浅葱护在自己稍显稚嫩的身后,轻声道:“师娘莫怕,不过区区爪牙,师父很快就能解决。”
浓郁清冽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缓缓钻入鼻腔,陆浅葱只觉得胸腔闷得慌,嘴唇颤抖道:“有……酒。”
江之鲤性情不稳,不能沾酒,故而陆浅葱卖掉了酒肆里的酒水,只有这么几坛还未来得及出手。此时酒坛打破,满屋子都是醉人的酒香,也不知江之鲤会否受到影响。
正此时,楼下似乎传来了一声闷哼,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受伤了,接着,酒肆的大门被碰的一声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门口的积雪被人踩得咯吱作响。
陆浅葱忙扑到窗前,支开二楼的窗户朝外望去,只见灯火阑珊的青石街道上,拖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捂着左肩踉踉跄跄的跑着,而江之鲤一身黑色单衣,执着穿云剑紧跟其后。
受伤的不是他。陆浅葱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然而很快,她的心又揪起来了。
江之鲤不对劲,很不对劲。
借着昏暗的街灯,陆浅葱看到他的嘴角笑容不再,眼睛冰冷而涣散,充斥着杀伐之气。他执着森寒的剑,机械般的走着,衣袍无风自动,整个人恍若失了魂魄的木偶。
旧林和故渊也觉察到了异样,约莫是江之鲤的旧病犯了。
那刺客受了重伤,本就跑不快,没走两步就被江之鲤追了上来。江之鲤冷漠的抬手,森寒的剑刃在雪夜中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打更人,正一下一下的敲着铜锣,拖着疲惫的嗓音唱道:“天干物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糟了!”陆浅葱朝楼下奔去。江之鲤这副模样,绝对不能被外人看见!虽说朝廷极少插手江湖之事,但若是涉及到命案,总会有推脱不掉的麻烦,更何况江之鲤身份敏感,若是再在此时暴露,必定会给人以可趁之机!
陆浅葱转身推开门,提着裙子一路飞奔下楼,期间被黑暗中的桌椅绊倒,她却顾不上疼痛,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街上跑去。
夜里的风很冷,雪落无声,江之鲤的眼神比这风雪更为冰冷。
陆浅葱站在十步开外的雪地里,喘着粗气唤他:“江郎!”
可,还是晚了。
冰凉的剑刃划破夜空,鲜血四溅,染红了纯白的雪地,也染红了江之鲤的眼。陆浅葱待在原地,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提着铜锣油灯的打更人从拐角处走出,而江之鲤刚巧将长剑从黑衣刺客的身体里抽出血溅如落梅。
铜锣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打更人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血腥的一幕,接着惊恐的呼号而走,声音因极度惊惧而破音走调:“杀人了!杀人了!”
他的聒噪显然刺激到了江之鲤,江之鲤再次抬起剑,冰冷无情的眼睛望着吓得屁滚尿流的打更人,显然是起了杀意。
“江郎!”陆浅葱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过去拉住江之鲤握剑的手,颤声道:“冷静点!我们离开这……对,离开这,要马上离开乌山镇!”
她一心认为江之鲤不会伤害自己,只要她抱住他,呼喊他,他一定能像前几次一般恢复神智。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
江之鲤缓缓回首看她,那双曾经温柔注视她的眼中,是一片陌生的冰冷,如同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陆浅葱一惊,随即松开了手。
但是已经晚了。
江之鲤伸出手,一把将她按进雪地里。陆浅葱的后背磕在坚硬冰凉的青石砖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可身体的疼痛,却比不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师娘!”旧林满面惊惶,拔剑奔了过来。
天空黑漆漆的,鹅毛般的雪轻柔的笼罩着整个世界,她躺在地上,惊惧的望着江之鲤,眼中是一片深沉的悲哀,她的心仿佛被人摘走,空荡荡的一片,痛得难以呼吸。
那是第一次,江之鲤将剑对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