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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方泓墨满脸冷漠,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张良俊急忙接着道:“若是方公子实在气不过要去官府告状,能否就只告在下针药误诊呢?这样也不会影响到方二爷的仕途,公子也解了气。”
他算盘打得好,若只是针药误诊,那并非存心作恶,量刑上可就轻了许多,虽仍免不了杖刑或劳役,毕竟没有受贿诬陷他人的处罚来的严重。
方泓墨被这无良大夫坚持不懈却注定无用的努力气笑了,好笑地望着张良俊:“你搞错什么了吧?长房里出的差错,又关二叔何事?二叔身为朝廷命官,若家里有人发现罪案发生却隐瞒不报,包庇罪犯,才真会影响他的仕途吧!”
“少爷还与他啰嗦什么?”方元嘟囔了一句,接着又朝张良俊喝斥道,“今天就是要把你送官法办,你说什么都是白费!”
张良俊心知今天是逃不掉了,垂头丧气地住了嘴。
方泓墨本来准备了一封书信,让管家拿着它把张良俊扭送京兆府便好,但见这厮颇为狡猾诡辩,未免多生波折,就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走这一趟。
带上一应物证,又去医馆接上王老大夫,一行人前往位于城西处广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尹府。
京城人多,讼案亦多,甚至年节里纠纷还比往日更多些,因此别的衙门新年加上元节共可封印休假十四日,京兆府却只能新年封印七日,从年初四就得大开衙门,即使在上元节期间,亦有值班官员受理各类讼案。京兆府尹因其就住在京兆府内,若此时有大案要案也往往就亲自来审了。
方泓墨下了车,门口衙役有个认得他,笑着上前来招呼:“方公子,谢参军正在里面,用不用在下入内传个话?”
方泓墨拱手道:“在下今天是来报官的,有劳这位大哥带下路,去找谢参军。”说话间,几名小厮拉扯着张良俊下了车。
那衙役见状,急忙在前引路,带方泓墨入内。另有衙役把张良俊带去公堂外候审。
谢参军相貌堂堂,身形精悍削瘦,双眉细长浓密,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垂,眼神却颇为清亮犀利。他瞧见方泓墨入内,便起身从桌后走出。
方泓墨站住脚,微笑着拱手行礼:“齐修兄,新年万事如意!”
谢齐修亦拱手回礼,一边笑道:“渊渟,新年大吉大利啊!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泓墨敛去笑容,正色道:“小弟家中出了点事情。”接着便把来意说明。
谢齐修也不笑了,“哦”了一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此事好办,不过府尹张大人正好出去了,只刘通判在,渊渟若是不愿等,可请刘大人审理此案。”
方泓墨道:“这么小的案子,哪位大人都是手到擒来的,就请刘大人审理便是。”
“状纸与证人证物都预备好了吧?”谢齐修十分细致地提醒道。
“自然都预备好了。”方泓墨道,回头示意。方元取出状纸递了过去。
谢齐修接过状纸,看也不看就折起来,往怀里一放:“如此甚好,渊渟就在此稍待片刻吧。”言毕便出屋,亲自呈交状纸去了。
方泓墨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谢齐修回来,带他与王老大夫一起到公堂外候着。
毕竟有人好办事,没等候多久,就听堂役敲击堂鼓三声,随后三班衙役鱼贯入堂,两厢伺立,排的整整齐齐,双手皆拄法板,齐声高叫道:“升——堂——!”
谢齐修小声提醒,方泓墨迈步进入堂内。
堂上有三尺公案,上面放着惊堂木、文房四宝及红绿头案签。上方有“明镜高悬”的匾。正面屏风上绘着海水朝日图,两侧分别摆放着堂鼓、仪仗和刑具。
刘通判看着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气度沉稳严肃,身着青绿官服从暖阁东门进来,在公案后坐下,沉声道:“带人犯。”
就听堂中低沉有力的“威——武——!”声起,衙役们手持法板重重撞地,发出连续“笃笃”之声。
张良俊战战兢兢地被带了进来。衙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倒在青石板上。他偷眼瞧着四周,见东侧的刑具架上,摆着十多根黑红各半的水火棍,而西侧的刑具更可怕,墙根搁着夹棍,墙上挂着拶子,看得他心惊胆战,急忙垂下双眸不敢再看。
刘通判先看状纸,又问清方泓墨所告原由,再传证人证物。
有衙役过来,方泓墨便递上春柳、从芝、妙竹等三个丫鬟按过指印的口供,以及张良俊当日所开药方。
刘通判看过后,接着又传证人王老大夫入堂陈述。
王老大夫将昨晚接到方家邀请去出诊的过程说了一遍,提及赵采嫣小产原因及张良俊所开药方有误等事。
刘通判见各条证据相互佐证,事实已经清楚明白,但按律还得问一下被告,便一拍惊堂木,发出“啪!”的一声,张良俊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刘通判肃然喝问道:“张良俊!方渊渟及其证人王文栋、春柳、从芝、妙竹等人所供述是否属实?”
张良俊在门口听见方泓墨与衙役对话,晓得他认识里面的参军,只怕再胡言狡辩要多吃苦头挨板子,只得老老实实点头:“俱都属实。”
刘通判便对他命令道:“你把所发生之事详细说来!”
张良俊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将事情讲了一遍。坐在一旁的主簿把他所供记录下来,连着笔拿到他面前。张良俊接过笔,签字画押,只是手抖,字迹也是扭的。
主簿把张良俊的供状交上公案。
刘通判接过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扬声宣布道:“今人犯张良俊,收受贿赂,借医师之名,诬陷贤良,虽终未导致死伤残等后果,却损人名誉,败坏医德。另,其明知方家儿媳赵氏妇人因扑跌所致小产,却开出谬误药方,导致赵氏妇人血崩不止,虽未死伤,却病重昏迷,限保三十日,再行复审。观其后果,三十日内若未恶化而死,则按殴伤论刑。”
因赵采嫣此时病情并未稳定,难以准确量刑,所以要等一段时日,若三十日内病情反复,不幸去世,就要按致死罪名论刑,若是渐渐痊愈,便按致伤来论刑。
刘通判宣布完后又问:“堂下可有异议?”
他停了一会儿,见众人皆答并无异议,便拍了一下惊堂木:“退堂吧!”
衙役过来,给张良俊戴上手枷,带下去关入牢房。
方泓墨与王老大夫退出公堂,向他行礼表示谢意:“今日还要多谢王大夫,特意过来作证。”
王老大夫捋须呵呵地笑:“方公子不必多礼,此人是医者中的无耻败类,老夫出言佐证,就是要让他以后再也无法行医,免得他再为害百姓,败坏医师同行名声。”
方泓墨又想起昨日傍晚那名勇救孩童的乞丐,便向王老大夫问起:“昨日在下离去后,又着人送来一名伤者,请问他伤情如何?是否留在了医馆内?”。
“哦!那人正留在医馆里,他伤势并不算太严重,只是臂骨有些折裂,正骨后静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如初。此前晕倒,恐怕还是饥饿所致的可能更多一些呢!”
方泓墨听了不由笑道:“多谢老大夫不嫌麻烦收留治疗,此人虽出身贫贱,乞讨为生,却能舍身救人,实在难得。若是后续医治、食宿所费不足,王大夫尽管着人来说一声便是。”
“哎,方公子说哪里话。”王老大夫缓缓摇头道,“方公子既信任老夫,托老夫代为收留照料,老夫自当尽力而为。何况听说此人义举之后,老夫也极为钦佩,哪怕不收半文,也要将他治好。只是……”
方泓墨疑惑地望着老大夫:“只是如何?”
“此人是名胡人,言语沟通不便啊,老夫说话他似懂非懂,他要说话,老夫就如坠云雾。治病疗伤还在其次,言语交流才是最令老夫头疼之事啊!”
“王大夫知道他是哪里人吗?大食国还是波斯人?”
方泓墨对此只是略感讶异,在淮京城有不少波斯、大食而来的胡人,亦有从倭国、新罗、安南、琉球等国而来的人,光在淮京城外置办田产的异国人就有上千户之多,只是多为商人或使者、僧侣,不知这胡人为何会沦为乞丐的。
王老大夫摇头道:“老夫可分辨不出。方公子若是有空,等下便和老夫一起回医馆看看。”
“在下也不通胡人语言,即使今日过去,恐怕也是和王大夫一样,如坠云雾里。且等在下找到通晓胡人语言之人,再去不迟。”
说话间,就见谢齐修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听说方泓墨的讼案审理完毕已退堂,便过来相送,一路走一路与他聊:“渊渟,十五那日你可会去参赛?”
方泓墨推说道:“我已多日不加练习,恐怕生疏,若是连累你们输了比赛就不好了。”
谢齐修摇头:“从今日开始练也不迟,又不是本来不会要练到会,你的蹴鞠之技本就娴熟,也没停多久,前两个月你不还来踢过么?承广一直念叨非拉你去不可,他没上你家找你么?”
方泓墨笑道:“瞿兄自然来过,年前就来过好几次,只不过当时正逢年底,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他来找了几次都没能碰上我。”再来就是昨日在街上偶遇他与子毅的那次,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急于归家,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玩乐竞技之事,就先推脱了。
说了几句,三人已经走到门外,忽听有人痛哭失声,都不禁转头去看,就见一名妇人牵着孩童哭泣,两人都披麻戴孝,另有几人跟在后面,男女都有,大多皆带哀色,其中一人推着一架板车,上面放着具盖着麻布的尸体。
其中一名短衣黑裤,扎着裤腿,外罩皮袄,身形彪悍的汉子大步上前,走到立于门口东侧的登闻鼓前,拾起鼓槌在空中抛了半圈,再捏紧了用力敲击鼓面,大声喊冤。
然而这汉子虽然口中喊冤,却举止轻浮,脸上神情毫无悲痛怨愤或义愤填膺之情,只有轻蔑不恭之色,根本不似有冤之人。
见到此人,方泓墨不觉凝眉,眸色亦阴沉下来,回头轻声问:“齐修兄,你可识得此击鼓鸣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