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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散了席,方家众人连带随身伺候的奴婢陆续走出门口,出门时自然长幼有序,男先女后。
赵晗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一跨出门就瞧见方泓墨负手立在门外等着自己,心中不由漾起一阵暖意,嘴角带着笑朝他走过去。
他朝她迎上几步,她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两人会心一笑,并肩缓步而行。
因刚吃了东西,赵晗提议散会儿步,他们便往涵芳湖的方向而去。从露从霜向来识趣,落后他们十数步,远远地跟着。方元却是个愣头小子,亦步亦趋的跟得特别紧。
方元跟着泓墨一起去的明州,赵晗也是二十多天没见着他了,见他跟得紧,便顺口问他:“方元,此次你们路上遭贼,听说你当时离偷儿十分的近?”
方元顿时两眼放光,这可是他难得的冒险经历,自从回到方府之后,他逮着机会逢人就讲,每多讲一遍都会添油加醋,这经历也就越讲越精彩,一整个下午,他讲了不下十遍,外院众多小厮与过半护院都听过他讲的这场经历,他说得越是惊心动魄,听者越是激动艳羡。
这会儿他一听少夫人问起此事,便又开始兴奋,还不伦不类地用起了说书般的腔调:“啊,少夫人,且听小的慢慢道来。当时小的一见那两个小贼就觉可疑,当即一声喝问,哪——里来的贼人?!两个贼人见状,立时翻脸,从腰间拔出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接着就是一阵激烈厮杀……”
赵晗闻言一惊:“还动刀了?”
方泓墨挥掌拍了方元后脑一记:“胡说八道什么,你听说书听多了吧,偷儿偷东西而已,哪来的大刀?哪来的厮杀?那两个偷儿还不是手到擒来,毫无反抗之力么?”
赵晗疑虑地望了泓墨一眼,再转盯方元:“到底有没有拔刀?”
方元本来挺机灵,只是下午吹牛吹习惯了,此时便顺理成章地继续吹嘘起来,被少爷责骂还挨了一下打,顿时清醒过来,意识到不该在少夫人面前提有刀的事,急忙改口:“没有没有,是小的胡说八道,那两个偷儿都没带刀。少爷一脚过去,就踢昏一个偷儿,另一个偷儿想抢了马车,驾车逃走,被少爷请来的武师追上擒住,一个都没逃掉。”
方泓墨狠狠瞪了方元一眼,方元立即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多言。
赵晗微皱眉头望向方泓墨,上午他回来时说起这事,可没提他自己也动手了,只说是武师擒获偷儿的:“你怎能以身犯险,自己去与偷儿动手,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家财万贯不如平平安安,财物哪有性命重要,那些偷儿偷去再多财物也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就好。”
他出远门已经够让她牵肠挂肚的了,若是还会受伤,更是让她担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到底不够发达,大多数伤会留下疤痕,稍微严重的会有后遗症或落下残疾,甚至有可能伤口感染危及生命。
方泓墨本来是不想她担心才没把这些细节告诉她,但看方元已经说漏,也只有坦然相告:“当时偷儿一心想逃,我不想逼得太紧让他们狗急跳墙,就告诉他们车上没什么值钱的,他们要取什么就自己拿去,并无必要因此伤人,犯下大罪。他们听了之后只想要逃,我见他转过身去真的要逃走了,才踢他后脑一脚,不想他就此晕倒。”
赵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踢毬踢多了,脚上力道惊人,他被你踢到后脑怎会不晕倒?若是一个不巧,说不定性命都没了。”
方泓墨挑眉道:“当时情景,我哪里还控制得住脚上力道,那个偷儿真要没命,也是咎由自取。”
赵晗摇头轻叹:“我哪里会在意那偷儿怎样,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啊!”
方泓墨为了让她安心,便道:“阿晗,你放心,我清楚该防备什么,危险的地方与人会避开,可也不能因此整天躲在家中什么都不做了。那两个武师确实不够仔细,下回请齐修帮我找几个更好的。”
赵晗轻轻点头,却又觉得他太过自信,不够谨慎,还想再劝他几句,就听后面有人叫道:“大表哥,大表哥!”她回头一瞧,就见常开诚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晗与方泓墨停步,等常开诚走近,朝他们行礼:“表哥表嫂。”
方泓墨点点头:“开诚,有什么事么?”
常开诚憨憨一笑:“我来了淮京这么多天了,一直无所事事,表舅母让我先住下,等熟悉了之后再找事做,可整日闲着也怪难受的。大表哥你懂得这么多,又那么能干,我想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打杂跑腿我都肯,就是别让我闲下来。”
酒宴上方泓墨谈起时事,又谈起在明州的经历,以及要造船与南洋的商人做生意,方泓砚在一边怅然若失,常开诚却听得心潮澎湃,激动难抑。
他是个直肠子,性子又急,等不到第二天,宴后散席便来找方泓墨说,只是见他与赵晗牵起手来,两人亲密地说着话,又不好打扰他们。远远地跟了一小段路,终究忍不住大声叫住他们。
常开诚来到方府也有多日,赵晗早知他是个憨直性子,但听他这么说,仍不由笑了出来。
方泓墨亦笑道:“怎可能让你去打杂跑腿?听母亲说你在老家得罪了人,不知是为何缘由?”
常开诚嘿了一声道:“我有个兄弟替别人做保,他本是好心,结果欠债那人跑了,债主就找他这个保人,他哪有钱还啊!债主找了许多人去他家讨债,我是被叫去帮忙的,去了才知是怎么回事,但去都去了,兄弟的忙又不能不帮。吵到最后乱了起来,有人把债主打伤了。那债主家里有钱有势,平日在乡里都是横着走路的,我知道闯了祸,回家对父母说了经过,他们就叫我来京城投奔表舅母啦。”
方泓墨摇头道:“保人可不能随便就做,虽然钱不是你借的,只要签了字按了手印,一旦欠债的人还不出钱,保人就要还债。”
他抬眸瞥了常开诚一眼,语气淡然地问了句:“打起来的时候你动手了么?”
常开诚懊恼地叹口气道:“起初我没动手,只帮着说几句话,可后来混乱一团时,我就是不打也有人来打我。我……还是动手了。想想真是后悔,那天就不该去的啊!”
方泓墨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但因前世对常开诚的为人了解不够深入,才故意向他询问,见他十分坦率,虽对自己有所求,却并未掩饰自己犯下的错,心中暗暗点头,认可他的人品。人不怕犯错,怕得是对自己犯的错隐瞒掩饰,甚至自欺欺人,自己都觉得不曾犯过错,那就无可救药了。
他以前不也是交往了不少狐朋狗友么,只是人生剧变,让他幡然醒悟,与那些人断绝了来往。
“大表哥,经过这件事,我可算是得了教训,也明白许多道理。表舅父大约是以为我只是来避祸的,避过了这阵风头就会回老家,这才没给我找事做,但我想留在京城,也不能一直在表舅父家白吃白住吧?大表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力气大,学得快,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在方泓墨的前世,常开诚在京城呆了没多久,老家表舅父来信,说他友人卖了祖屋偿还债务并赔偿,伤人者挨了杖刑,衙门结案了,这桩事也就此了结。
常开诚心是定了,但不愿回去,就向韩氏借钱,租下一条船做摆渡生意,慢慢攒了一年多的钱后买了条船,在泸江上替人运货,倒是个能干且能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方泓墨收到赵晗的信后,忆起了常开诚,他既知常开诚水性好,且前世又做船运的营生,便有心借重他,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出海远航,毕竟在泸江上跑船运还能时时回家,去吕宋的话,每年都要有半年不着家了。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跑吕宋,他是真心想留在淮京,又对自己颇为推崇,身边多个可信赖之人帮忙总归是件好事,便答应他道:“承你看得起我,既然你喊我一声表哥,我这表哥总得照顾着你。就是一时想不到你能做什么,我明日正好要去那几家铺子看看,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常开诚欣喜若狂,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大表哥!”接着又朝赵晗也行了一礼:“表哥表嫂,那我先回去了。”言毕转身离去,步伐振奋有力,显然极为兴奋。
赵晗目送他远去,不由轻笑摇头:“你下午那般捉弄他,他也不怪你么?居然还这么推崇你?”
方泓墨扬了扬眉:“那是你相公魅力非凡。”
赵晗切了一声。
“那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他若是这么小的事也会介怀,就不会来找我。”真要是这样的人,不用也罢。方泓墨牵起她的手道:“回去吧。”
“嗯。”
与常开诚说过这么会儿话,两人都安静下来,走了一会儿,就来到涵芳湖边。
孟夏将尽,晚风宜人,将白日里的暑热尽数吹散,沿湖边缓步而行,阵阵蛙鸣入耳,别有意趣。
赵晗瞧见路边一株蒲公英,结了团绒绒白球,顿起童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鼓足一口气吹去,手中便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碧青杆子。她仰头,瞧着无数的白色绒毛在漆黑的夜空中轻盈飞舞。
再走几步,又见一株绒球,她采下来,回头见方泓墨瞧着她,墨眸微弯,眸中闪着笑意,便将这朵蒲公英举高了递到他嘴边,示意这回给他吹。
他没有吹她递过去的蒲公英,捉着她的这只手,向她走近一步,抬手到她鬓边,取下粘在她发上的一小朵绒毛,轻轻吹走。
她微笑着凝视他,望着那对幽深如潭的眸子渐渐靠近,贴近到她再也无法看清的距离,他的气息轻拂在她脸上,带着他的体温。
夏夜晚风是如此温柔,银月如钩,月色淡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