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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的水咕噜噜地翻上滚下,热气很快散开,氤氲了整个厨房。
游辰轻轻地拉开厨房的推拉门,挤进一个小脑袋问道:“路哥,好了吗?我饿了……”他本来年纪就小,言语动作间依旧稚气未脱,路鹤宁回头看他,忍不住笑了笑。
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下锅煮好,汤料齐全,另放了几根葱绿的油菜。俩人都是真饿了,各自抱着饭碗滋溜溜地吃了个精光,面汤也一口没剩。游辰舒坦得不行,就势一歪,枕在了路鹤宁的腿上。
窗外天色渐变,霞光灿然。狭窄的沙发有些硌背,游辰眨眨眼,反手一摸沙发,揪了团海绵出来。
路鹤宁低头看他,见状拍了下他的手背道:“又手欠!回头让房东看见了又得急眼了。”
游辰不以为然的瘪嘴:“他急眼?这搁二手市场都没人要的破烂货有什么好急眼的,我看他就是想加房租罢了,上次我回来的早,听见他跟楼下的说了……”
“说什么了?”
“……没什么,”游辰顿了顿,哼了一声道:“还不就是那些话,说我们是出来卖的呗!”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蝉声渐退,晚露寒凉,路鹤宁恍然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做少爷正好一月有余。
路鹤宁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年小的时候懵懂无知,对理想的设定无非是烂俗的科学家,只是那时候的他比旁人要多点逻辑——和老师医生等诸多职业相比,科学家应该是最牛最体面的。他从小不知将就,什么都要拔尖要强,搁在日常生活上是,搁在理想选择上也是。后来年岁渐长,科学家的目标一改再改,唯独相同的是不管在哪个行业,他都毫无例外的把自己定位在了最体面的位置上。
“少爷”这个词是他想都未想过的,可是真到了这个境地,他又发现生活不过如此。
说起原因来,无非是家逢巨变,欠款难还,孤傲的年轻人被生活挟夹着东冲西撞,头破血流又四处不得出路,于是很快软了筋骨,跟着合租的游辰入了行,一做就是一个月,跪着进跪着出。
没有过多的挣扎和心理建设,人真被逼到了份上,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哪里还管它是从河边拔的还是粪坑里捞的。只是和会所里的其他人相比,路鹤宁因为年岁略大,身形又过于清瘦,一直不得女客户的喜欢,试房多次也没被点上。好在他念过几年书,涵养气度多少有些不同,因此常帮客务经理接待一些挑剔的客户又或处理些突发事件。
其实这些事情并非只有他能做好,会所里长袖善舞的能人比比皆是,只是大家都懂得做这些事必定要先让客户撒了气才成,即便在三楼的女宾部,挨打挨骂也必不可少。更何况除此之外即便完美解决,功劳也依旧算在客务经理头上。有过而无功,别人避之不及,也就路鹤宁靠这一项保命。
会所是下午六点半开门,八点营业。
路鹤宁和游辰住的地方离那不远,吃完饭之后便换了各自的衣服往会所走。一路上同样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路鹤宁起初几天脸红耳臊的,还以为自己身上带了鸭子的气质,后来才发现是游辰调皮,边走路边在后面扭腰摆尾地闹腾。
路鹤宁见怪不怪了,转过脸问他:“你今晚有预约的客人了吗?”
“有啊,”游辰三两步蹦过来,高兴地说:“就是上次那个钢铁厂的小一万。”
这里的少爷不用真名,客户也不用真名,因此游辰习惯用小费的数额区分客户,比如小一万就是指客户给的小费每次都要七八千。
其实这个数即便在金沙也算是很高的了。
路鹤宁忍不住笑道:“你这次算是抓了个大的,可好好把住了。”
“那是当然!”游辰有些得意,想了想又拉着他的胳膊道:“路哥,不行你也上四楼来干呗,反正我们组长也乐意。你在三楼的女客房里坐台有什么钱途啊,那些老女人可比你们会玩多了。再说了,你看你喝上一个月,提成还赶不上我一天的小费呢。”
“我是真不行,”路鹤宁笑着说:“我老了,不像你聪明漂亮又可爱。”俩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会所门口,游辰还要继续游说,被路鹤宁捂住嘴巴嘱咐道:“周末是中秋节,要是客户没约你的话早点回来。中午给你做虾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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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海”的虾仁,25元一盒,里面也就十几粒,但是吃起来味道的确鲜美。游辰特别爱吃这个,路鹤宁便托人从进口超市里捎了两袋,一拿到手就立刻放进了少爷房的冰箱里存着。
中秋的安排他早就考虑过,原本是想回家看看的,但是从江城回去一趟的火车票就要几百,他妈上次打电话要的钱他还没给够,除此之外妹妹的婆家他也要表示一下,前后一合计,回家一趟至少得两三千。
路鹤宁攒钱慢,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决定在江城呆着,这样一能把路费省下来寄给家里,二是趁着中秋假期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招人,上次他陪酒的时候听人说城北好像有个什么厂,一个月能给六千的底薪。
六千跟他现在的收入差不多,但是好歹是个正经活儿。路鹤宁一琢磨到这就感觉生活好像还有点奔头,天天盼着快点放假。
中秋前夕,又碰巧是周五晚上,金沙的客流量毫无意外的翻了倍,平时磨洋工打酱油的服务员都跟脚底安了风火轮一样抱着账单夹来回直窜,少爷们也个个面露红光。路鹤宁难得轮到了间豪华房,只是还没等客人发小费,他就被客务经理喊到了楼上。
客务经理看他有些沮丧,径直道:“你先把领班的衣服换上,今天客爆了,领班也去轮了房,所以才把你喊上来顶一顶。豪华包的小费是800,这钱回头我会补给你,别抠抠搜搜跟没见过钱似的。”
路鹤宁脸一热,只低了头去穿衣服。
客务经理也不继续数落他,一边把东西递过来一边快速说道:“机灵点,一定看准了,谁也不能窜房,再有上次那样把客户自己扔包间去别处玩的一定记下名字工号,这个典型必须得抓了。还有客户有什么投诉一定一定先安抚,全是我们的错,不要反驳,要是有跑单嫌疑的话联系内保……”
每次千篇一律的叮嘱,其实在员工培训守则里都有写。路鹤宁经常顶班,于是点点头,边戴领结边问:“我看多少号包?”
“12到22的中包,”客务经理看他一眼,还要嘱咐点什么,就被一个服务员叫出去了。
路鹤宁连忙把衣服穿整齐,把打火机调到中火程序,又连同酒水单和纸笔口喷一起放到口袋里。准备妥帖之后经理还没回,他往外看了一眼,忙拿出手机把“小费800”记到备忘录里,又设置了提醒时间。
不多会儿一个少爷模样的人敲了下门,看见他就问:“轩尼是吗?你怎么还在这?你们包厢被投诉了。”
轩尼是路鹤宁的花名。路鹤宁愣了一下,连忙问对方:“我的包厢?”
“对啊,12包不是你负责吗?”通知的人有些不耐烦,飞快说道:“快过去看看吧,12和22都被投诉了,经理在22处理,催你赶紧过去另一个看看。”
路鹤宁忙收起手机往外走,问他:“12包的主客姓什么?负责的少爷是谁?”
“客人姓周,少爷……”这人皱着眉想了想,道:“好像是游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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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总会里的客户投诉无非是那几样,硬件上是包房小了,音响效果不满意了,又或者哪里的卫生不到位了……软件上则多是服务员或者少爷公主的态度问题。路鹤宁和游辰合租了一年多,深知后者虽然鬼灵精怪,但是礼仪礼节从来不少,否则也混不到一线少爷的位置,再说今晚点他的不是小一万吗?
关心则乱,路鹤宁越想越担心,生怕游辰今晚遇到的是变态。他一路快走,一直到包间门口后才压住呼吸,轻轻敲了三下门。
里面有人把门打开,路鹤宁刚一抬头,就撞见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并不敢对视,立刻鞠躬客气道:“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了……”
包厢里总共四个男人,除去刚刚的这位,其他三个都充耳不闻,各自捏着手里的牌像是三军对战到了紧要关头。路鹤宁顾不得尴尬,悄悄的环视了一周,见茶几前半跪着的两个少爷十分面生,脸上还挂着笑,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而游辰则自己跪在了点歌台后面,低着头没动。
唯一让人放心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还算齐整,膝盖下还铺了块垫子,看样并没吃什么大亏。
路鹤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收回视线规规矩矩的站好。
他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却不防一举一动都被开门的那位留意了,在他身后笑道:“这个少爷不太懂规矩,老总们都有事,就他吵着要吃要喝。在我们这稍稍惩罚下就算了,要是换成别人,难保不会吃大亏。”
路鹤宁被吓一跳,忙定下心神侧过身堆笑道:“那是那是,多谢各位老总留情,事后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他。”
对面的人笑着点了点头,眉眼温和地弯了弯。
路鹤宁忍不住心生好感,歉然道:“很抱歉怠慢了诸位,这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为表示歉意,我们经理特意赠送了一份果盘,稍后就给您送到……”
果盘的费用要从他们的工资里扣,路鹤宁以往宁愿多费些口舌也不会舍得出这个血。这次难得咬牙一次,却不料这人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玩完这局就散了。”
其余三个人闻言都看他,最左边的一个叼着烟,坏笑道:“谁说就散了,我还能大战三百回合呢,谦生你要憋不住了你先去,毕竟在国外捂了两三年,都快锈住了。”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周谦生被他们打趣一番,指着那人无奈地摇头道:“明明是为你着想,今天是谁说不吃烤串,改、日再说的?你倒好,我厚着脸替你说了,你还得装糊涂。”
他气质儒雅斯文,说这样的内涵段子也带着点可爱的匪气。路鹤宁面色微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伙人到这也玩不下去了,最左边那人性格豪爽,把牌一扔,顺手点了个儿高的那位少爷。他点完后另一个年轻人也兴奋起来,要了并排着的另一个。
房间里一共四个客人,路鹤宁心下犹豫,正准备问是否要带其他少爷过来试房,就听一直背对他而坐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问:“谦生,你不挑个?”
周谦生看了路鹤宁一眼,笑道:“还是二哥先来。”他顿了顿,又说:“记得二哥以前常说要养最凶的猫,骑最烈的马,日最野的人……就是不知道这屋里的少爷,有没有二哥能看得上眼的。”
他这话惹得几人又是一顿大笑,连角落里的游辰也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被叫二哥的人笑声最大,笑完之后却懒洋洋地伸出胳膊,往后一指道:“那我就要他了,门口站着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