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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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

    太后震惊得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棋盘,黑白的玉石棋子滚了一地,上好的暖玉上摔出了道道裂纹,可她却丝毫顾及不上这心爱之物,反倒是连连追问,“这……这是陈医令亲口所言?”

    太后向来温和高贵惯了,此时的声音竟然是又急又快,显见得是惊吓到了极致。

    “母后……”萧锦叹息了一声,眉间罕见地全是担忧,“媳妇担心的就是这事,若是皇上胡闹也就罢了,但若是当真,那这选秀倒还当真是势在必行。”

    太后面色煞白,单手按着太阳穴,显见得是头疼病又犯了,萧锦见状忙起身去帮她按太阳穴,好一会太后才缓过来,“皇后,你好好说说。”

    “陈医令在服毒自尽前给了媳妇皇上最近这两年的脉案,看起来的确是身体不大康健。”萧锦迟疑了片刻,“陈医令有个带在身边一直为皇上把脉的徒儿,眼下还关押在天牢,若是母后……”

    “什么身体不康健?”太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你只管和哀家说!”

    “据说是……肾水不足。”

    “简直是一派胡言!”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丝帕,“皇上年轻力壮,怎会有这等事?必然是那些刁奴挑唆的,让这孩子……”

    她自知失言,话没说完便停了下来,忽然间便朝着萧锦看了过来,声音里又恢复了素来的温和,“皇后,刚才你可听见了什么?”

    “媳妇刚才只觉得头疼,没听见母后教诲,还请母后恕罪。”

    太后总算是满意了几分,她定定看了萧锦一会,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皇后,哀家有事要告诉你。”

    萧锦心底微微一跳,莫不是这夏望之还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上辈子后宫虽然子息薄弱,却也不至于到毫无机会的地步……

    “过来,跪下。”太后定定看着萧锦,声音罕见地严肃了起来。

    “这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和萧首辅提。此事事关国本,你既然已是天家媳妇,有些事情便当和家中划分开来,若是让哀家知道此事有只言片语的泄露……”

    萧锦心中叹息了一声,知道此时已然被绑上了贼船,不管应不应都是错。她站起身,转至太后面前跪下,“兹事体大,媳妇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陈医令此人向来重感情,也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此事他是为皇上背了黑锅,”太后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萧锦,见其没有异议,这才满意的接了下去,“你当好好照看他的家人才是。”

    “媳妇已经吩咐下去了。”

    太后面上神情更舒展了几分,“哀家就知道你办事牢靠,先帝讨你做儿媳妇果然没错。”

    “说起来皇上这事都是年少时胡来留下的祸根,现下他还小,再调养调养几年想来也便好了,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届时选了秀,不管这后宫三千,初一十五他总是得往你那去……”

    话说到此,太后忽然顿了一顿,“哀家听闻上次他去看你时你说是天癸来了?”

    萧锦心中暗道不好,只得红了脸,软声道,“母后,媳妇年纪小,天癸时早时迟的,那日倒是的确腹痛,不想竟然没来……”

    “那还是应该找太医看看才是,”太后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这后宫多少人天天盼着他去,你倒好,巴巴的往外推。”

    “但凡这后宫所处,不都是我大夏的龙嗣?”萧锦半真半假笑道。

    太后顿时沉了脸,不悦道,“这如何能一样?若是那些下贱之人提前产子,动摇的可是国之根本!皇后,你怎的这般糊涂?”

    这话说的便重了,萧锦只得再次起身请罪,“媳妇年轻不懂事,还请母后多多教诲。”

    太后这次显然是动了气,直让萧锦跪了好一会才示意墨香姑姑扶她起来,“明日里我便让孙太医去替你瞧瞧,若是当真身子不好便早些调养调养,身为六宫之主,膝下还是得有个孩子!”

    太后这话倒是真心,她身为皇后时便一直无子,夏望之也是后来才抱养而来,养到几岁了却突然又怀上个夏衍,各番滋味都尝了个周全,说起话来也便更来得真切。

    “媳妇谢母后体恤。”萧锦垂首应道。

    太后看着萧锦纤瘦的肩颈,心中终归还是有了几分怜惜,“皇后,这真是委屈你了。哀家也知道你累,皇上眼下才亲政,待到过些年好了,你身边有了孩子,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萧锦暗暗冷笑,若是他夏望之当真肾水枯竭,有年少早逝的风险,那对她而言反而是好事,与其把身家性命全然托付给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天子,倒还不如早早另寻一棵大树来的妥当!

    她怎会劝阻望帝选秀?她巴不得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搜罗进来!

    萧府。

    望帝之事一传出,所动荡的并不仅仅只是后宫,外朝所受到的冲击远比内朝波涛汹涌得多。

    萧珅自从此事一出之后便除了上下朝和正常办公之外统统闭门谢客,不管任何人求见一概打发回去,即便如此,无论是望族还是清流、文官抑或武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依旧死死地盯着这位大夏皇权之下第一人。

    从内阁办公回来,萧珅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乏,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万种拦人手段中脱身而出,好不容易才进了府门,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喜人侍候,边净手边顺口问了句,“皇后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阁老,这是皇后娘娘传出来的信。”

    地下跪着的那人手上捧着的赫然是萧锦传给秦端的信!

    萧家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萧锦虽然知道却极少使用,当下这种状况她私下传递消息倒也不出萧珅意外。

    萧首辅过四十,正是男人最富有魅力之时,风流之余却更多了几分久居高位的气势。

    他随手拿过信拆开,一见内容便不由微微皱眉,“她倒是胆子越发大了。”

    “这信是从何处来?”萧珅越看越觉得满腹狐疑,萧锦乃他一手教养出来,如何会在借用萧家渠道的情况下明知这信会到他手上却犯下这等错误?

    如此想来原因只有一个,这是萧锦有意送给他得知的。

    地下跪着那人满脸崇敬,见萧珅问话顿时忙不迭答道,“从青浣姑娘那来。皇后娘娘直接将信让青浣姑娘递出来,说要传给秦先生。”

    萧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然背着他给萧锦私下递外朝的消息。

    秦端这厮,倒是胆子越发肥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下人前来禀报。

    “阁老,秦先生求见。”

    “倒是来得正好,”萧珅对方才那传信之人点了点头,“去吧。”

    “是。”

    不多时,秦端扇着羽毛扇从门外进来,数深秋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天青色绸衫,风流倒是风流了,也不怕活生生冻死。

    “见过阁老。”

    萧珅不置可否地哂了一声,“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

    秦端倒有些诧异,反手摸了摸鼻子,“不是皇后娘娘递了信到萧府,唤属下来找阁老取?”

    萧珅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沉了脸,“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秦端犹在装傻,“属下不知阁老所言何事?”

    萧珅一甩手将萧锦那封信摔在他脸上,怒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属下?谁让你把外朝之事传给皇后知晓?”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秦端不以为然道,眼见萧珅要动真怒,这才忙不迭嬉皮笑脸举起手。

    “我若是不将这皇上的脉案给皇后娘娘看,她又如何会同意选秀?”

    这倒是实话,萧珅对自家女儿不可谓不了解,萧锦其人,向来对脸面看得极重,望帝这无异于当面打脸的行为,不以大义说服她,那还当真成不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大义倒是大义了,可这内芯却早不知偏到哪去了。

    “话又说回来,”秦端眯起眼,他瞳色偏灰,看起来就格外狡诈,“难道太后娘娘就不会给皇后娘娘看了?”

    “这是两回事,”萧珅岂会被他这点胡搅蛮缠给难倒,“太后给那是爱子,你传又是什么?还嫌萧家不够打眼?”

    “是还嫌您不够累才是,”秦端嗤之以鼻,“我真不明白,阁老明明有的是机会另立明主,那夏望之又不是个当天子的料……”

    “啪”的一声脆响,秦端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萧珅这一巴掌力道可不小,立时便扇得他嘴角破损流下血来……

    “闭嘴,天家之事岂是你我可妄议!”萧锦单手负在身后,疾言厉色呵斥道。

    秦端倒是似乎压根没察觉到面上疼痛,连笑容都没变几分,“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但老西儿最近有异动你听是不听?”

    萧珅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他们要是没有异动才奇怪。”

    晋商当年便是夏衍的支持者,偏偏先帝属意夏望之,对晋商多番打压,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想眼下看到了风吹草动,竟然又不安分起来。

    “窃国者侯。”秦端张开手转了一圈,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欣赏,“那帮子老西儿惯来无利不起早,比盯着臭蛋的苍蝇还令人厌烦,可却还当真有些手段。”

    “徽商最近如何?”萧珅没理会他的感叹。

    “有首辅支持,还能差了他们?”秦端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听说最近徽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不知阁老您是知,还是不知?”

    “这是阿锦让你传的话?”萧珅淡淡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之所动。

    徽商之富可谓是萧氏发迹的根本,恐怕这才是萧锦让秦端来的真正目的。

    “后宫不可语朝堂。”秦端却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那几张萧锦的信纸,拍拍屁股转身出了门。

    萧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

    元沐宫。

    萧锦才从太后处折返,便听得青浣悄声来报,“启禀娘娘,这些日子安乐王一直在求见萧阁老。”

    “求见?”萧锦正让她帮着卸钗环,闻言冷笑一声,“他要见便让他见去,父亲那可不会让他占了半点好处。”

    在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如萧珅,怎会在这当口见身份如此敏感的夏衍?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

    第二日,朝中百官便叹为观止地见了一场由萧首辅亲自领衔主演的年度大戏。

    一大早便得上朝听这些老不休的啰嗦,夏望之只觉得昏昏欲睡,心中却早已不耐到了极致。

    一个修缮宫殿的请求都能写出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万字骈文,还你来我往辩得不亦乐乎,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待到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念完奏折,心早已飞到爪哇国的夏望之顿时直起身子,心中早已急不可耐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众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还没待朝臣回答,望帝便自顾自宣布,“既然如此……”

    他没机会说完后来的话了,站在朝臣最前列的萧首辅上前一步,“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奏你妹啊!

    夏望之深吸一口气,挂上微笑道,“萧阁老请讲。”

    “臣教女无方,竟让宫中有如此不利于天子的流言传出,着实罪无可赦。”萧珅声色俱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臣,自请告老还乡,还望吾皇恩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望帝亲手放出来的脉案和萧皇后后宫管束太医院有何干系?

    萧珅不过四十有余,是大夏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如此年纪怎会告老?这是明摆着来扇望帝的嫩脸了。

    俗话人不要脸则无敌,权臣若是无赖起来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

    夏望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白胡子老臣便涕泪横流地“扑通”一跪,“还请皇上三思啊!”

    “首辅为国为民,怎可因为此等旁枝末节便告老?”

    “皇上这万万不可!”

    ……

    接二连三的言官或声嘶力竭,或痛陈利弊,夏望之的一肚子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上下都不是,只觉得分外憋屈。

    他可还一个字都没说!

    萧珅似笑非笑地看着望帝的嫩脸被扇得“啪啪”响,末了却还不得不拉下面子来亲自安抚这位和“老”扯不上半文钱干系的辅政重臣。

    “众位爱卿……”

    “这山东大旱阁老……”

    “学子静坐……”

    ……

    零零总总,总而言之是这偌大的大夏,仿佛离了萧珅一个人就要国破家亡了!

    夏望之忍无可忍,怒道,“朕何时说要批准萧阁老告老了?”

    萧珅轻咳一声,方才还热闹如同菜市口一般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言官们原本便跪了一地,此时便顺势山呼万岁,把这事迅速敲成了板上钉钉。

    “萧阁老乃我大夏之福,断然不可再轻言此事。”夏望之面上笑容和煦,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他早知萧氏这颗毒瘤势大,连根挖起势必伤筋动骨,却不料眼下竟然能让半数朝政大员倒戈,这究竟是他大夏还是他萧氏!

    “谢皇上隆恩。”

    萧珅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再抬头时视线恰恰和夏望之对上,一瞬间,翁婿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眼神。

    他家的阿锦可是他自幼捧在手心的宝贝,岂能就这么让夏望之这个臭小子欺负去了?

    他是答应先帝要支持夏望之上位,可没答应把自己女儿送给他糟蹋!

    夏望之感受到了来自于老丈人支配的全大夏言官的森森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