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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眼泪,鼻涕搅拌在了一起,混成一种从没有人品尝过的味道,弥漫了她的脸蛋,深深地沁入了她的心底。
“两个月前,如果我没有被男蛮子欺负的话,就不会想到回家。如果我没有回到家,爸爸就这样悄悄走了的话,谁给他老人家送终呢?如果我没有回到家,我又怎么会知道爸爸妈妈为了我这个畜生也不如的女儿受着什么样的罪吃着什么样的苦付出着什么样的心血呢?如果我没有回到家,就算今天月月联系上了我,我也会回来给爸爸办丧事,但是,爸爸留给我的存折的故事就会永远地埋在土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体会得到爸爸对我的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得清楚金钱与感情哪个更重要?我是幸运的,幸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提前回到了家。我也是不幸的,仅仅才两个月,我与爸爸只相处了两个月,他老人家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啊!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啊!”
菲菲捶打着胸脯,痛哭着。
“不怪苍天,不怪大地,全怪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懂得爱,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是我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我好后悔,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啊,我都浪费在了哪里?有这个时间,我应该多陪陪我的爸爸妈妈,我好后悔啊!我好后悔啊!”
这时菲菲的短信铃声响了,她没有接起。
不一会,电话便来了。
菲菲缓缓地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捧在手里,有意地按下了免提键。
“雁姐,照你的安排,昨晚我,娅楠,王静与张老板他们几个的交际已经搞完了,东门大楼的生意已经拿下来了,叫你今晚去签合同,他说可以先预付你十万做活动资金。”小慧讲话还是平常的样子,带着很有成熟感的口气在说话,看来她并不知道菲菲家里出了事。
姐妹们顾看了一番,皆瞠目结舌,屋子里鸦雀无声。
菲菲轻摇着脑袋,淌着眼泪,轻轻地抽泣着……
小慧兴致勃勃地说:“雁姐,娅楠和王静我一人给了她们两千,不算少吧!”
“不要了,不要了。”菲菲抽泣的声音。
“呐,你说多少吧!”小慧又说,“对了,我又新招了三个新生,都想跟着你混,坐豪车,住五星级酒店,吃山珍海味,发大财呢?”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菲菲的目光呆滞,说话声音僵硬。
“雁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呢?骗你我爹是我生的!”小慧高笑道。
“不允许你再拿自己的爸爸开玩笑!”菲菲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由于分贝过高,还狂咳了几声。
“雁姐,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呢,我这也是跟你学得啊!”小慧还不服气。
菲菲不停地摇晃着脑袋疯笑了起来,很肉麻地唤了声:“小慧妹妹----”之后,便语重心长地说,“哪一个干这个的女孩是官二代,富二代啦?虽然,我们都出生在农村家里都不富裕,但是,在做这些事之前,请你想一想你的爸爸妈妈,想一想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诱良为娼的肮脏事了。”
“我才二十三岁,居然得了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才会得的糖尿病,还是二型,只要是甜的东西都不能吃,可是,我是多么想吃一口爸爸烤的红薯啊!”
“雁姐,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你在说些什么话呢?”小慧似乎听出了有些不对劲,“李老板,王董那边的工程下来了,今晚快过来签合同吧!弄好了这笔生意能赚五六万呢!”
菲菲流着干泪,面无表情,音调僵硬:“前几天,爸爸蹬着三轮车带我走过马路时,我感觉到了开着六十多万的奥迪a6都没有感觉过的幸福。住在老家的土窑洞里,睡在这张土坑上我感觉到了八十多万一百五十平米的高档房子里没有感觉到过的舒心与安全。很多有钱人给我过很多很多的钱,名牌的衣服,名牌的首饰,名牌的化妆品……今天,我才发现再多的钱都比不上我的爸爸卖烤红薯给我攒得这五万多块钱拿在自己的手里更安心,更舒坦,更值得我骄傲,更值得我珍惜,更值得我向全世界的人炫耀。什么狗p的合同我不签了,多少钱我都不想再赚了,房子,汽车,名牌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我的爸爸。跟着我的爸爸在大街上一起卖烤红薯的那三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如果上天能够让我的爸爸活过来,我愿意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丢弃。”
“李大叔走了吗?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去黑锁镇。”小慧惊讶地叫了起来,之后,便挂了电话。
我将手心搭到了菲菲的右肩,低着头,语重深长地说:“菲菲,生老病死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我们的路还很长,节哀吧!”
菲菲跪在炕前,扭过脸仰视着我的面庞,看着看着,突然扑进了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的腿,痛心疾首:“潘哥哥,爸爸都答应要搬到楼房里住的,苦尽甘来,眼看着我们一家人就要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但是,他就这样地走了!他就这样地走了!”
我抚摸着菲菲的头发,还能说些什么?
菲菲泪如雨下,放声痛哭:
“爸爸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我很久很久没有见爸爸那样开心地笑过了。爸爸的笑容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欣慰。再也喝不上那种又有绿豆又有玉米又有小米的米粥了!我再也吃不上爸爸烙的渗着葱花的烙饼了!同样的东西,但是,别人做不出爸爸那种味道的。”
“哪个有钱的大老板会吃一个女孩的剩饭,我的爸爸会,我的爸爸不会嫌我脏!”
“我的爸爸走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为了我,大半夜站在雪地里卖烤红薯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眼泪哗哗得往下掉,在菲菲张大嘴巴恸哭的时候,上槽牙与下槽牙之间还有十几道唾汁相连不断。
菲菲摸了一下头顶上的头花:“在爸爸给我戴上这个廉价的头花时,我感觉到了那些有钱人送给我名牌大衣时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与快乐。爸爸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保佑着我。”
人体凡是能出水的地方,都在排泄着水份。大家也都注意到菲菲的屁股下面有一滩液体了。
她尿了!我没有在撒谎,她也不嫌丢人,这么大的姑娘家真的尿裤子里了。
人在极度悲痛的时候只要是能排泄液体的肢体器官都会一泻千里,糖尿病人的症状之一也是尿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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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房子与床都不够,加上这些姐妹的职业因素,所以,她们也清楚自己不方便留下来。
(北纬38度)九月的洛城,八点半以后,天才会黑。
七点多,姐妹们在院子里的桌子边吃过拉面后,又都走进偏房向菲菲辞行。
从始至终,菲菲呆若木鸡般跪在炕头边,湿裤子也没有换过。月月端来的那碗拉面一直搁在旁边的板凳上,碗里的菜都干了。
“菲菲,我们走了,出殡那天再来,你要保重自己,节哀顺变。”雅雅姐温柔地说。
菲菲左手撑炕角,右手撑着膝盖。眼睛直视着门板,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低沉的声音:“我去送送姐妹们。”
跪时间久了腿会麻的,刚刚起了半个身子,前胸便向前倾,随之,整个人栽倒在地。
月月与楠楠急忙过去一人架住了菲菲的一条胳膊,由于力道有限,菲菲再次长跪了下去,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无力地摇摆地脑袋,泪水,鼻涕,口水,多管齐下,几滴尿液从裤裆边滴答滴答得往下滴:“我想我的爸爸!我想我的爸爸!我想我的爸爸……”
姐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不敢看这样的场景。
“我们还是走吧!”雪姐抹了把泪,想必她也想起了她的爸爸。
我还没有走出门槛呢!依依用食指点中了我的胸膛,下了道旨意:“潘,你留下吧!”
“为什么?”我问。
“让你留下就留下,怎么那么多废话,想造反啊?”依依点了点头,浅笑了一下。
楠楠自然没有走,她在月月家住了下来,至于我嘛!这个,这个,甭说,你也知道我在哪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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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号去逝,8号入殓,9号出殡。
整整三天,菲菲滴水未进,粒米不沾。
我,楠楠,月月,轮流陪伴着她,三人都说没有见菲菲的眼皮合起过。
7号晚上,月月与楠楠像组装木偶玩具一样,给菲菲披上了重孝,自始至终,菲菲的眼睛一直盯着炕头上遮着的遮尸布,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入殓时,在几个邻居将李大叔的遗体抬起来的那一刻,菲菲不断地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心口,嚎声震天。
在棺材要盖上的那一刻,菲菲跪在棺材边,拼了命地叩头,确切地说并不是在磕头,而是在撞,重重地撞,不知生死,不知疼痛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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