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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回到屋里,傅宁一转头就见傅安和已经蹬了鞋爬上床,跪坐在云朗旁边,歪着头盯着云朗的睡脸看。
怕傅安和将云朗叫醒,傅宁赶紧大步走了过去,将自己宽大的手掌盖在了傅安和的头顶。
“别吵醒舅舅。”傅宁压低了声音嘱咐傅安和。
傅安和转过头来看着傅宁,也压低了声音问道:“舅舅为什么还在睡?”
傅安和这样一问,傅宁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他要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个问题?
憋了半晌,傅宁沉声道:“舅舅累了。”
“舅舅为什么累了?”傅安和眨着大眼睛看着傅宁。
傅宁语塞,拍了拍傅安和的头,尴尬地转身走开:“别吵醒舅舅。”
望着傅宁的背影,傅安和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就趴在了云朗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云朗的睡脸。
傅宁逃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案后坐下,再抬头往床边看时,便见云朗睡得正香,而傅安和也极为乖巧地趴在云朗身边,不吵也不闹。
傅宁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定感,那种生在帝王之家本不会体会到的安定感。
等聂言轻手轻脚地将公文搬了过来,傅宁就收敛心神,专心批阅公文。
云朗是在傍晚时醒来的,困意未消,只是饿得受不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双眼,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稚嫩的小脸,吓得云朗瞬间瞪圆了眼睛,待看清面前的人是傅安和时,云朗才松了口气。
吓他一跳,还以为是傅宁突然变小了呢。
云朗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转头这才看到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傅宁。
云朗下床,走到傅宁眼前。
专注于公文的傅宁只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才注意到云朗的人已经站在眼前了。
“醒了?”傅宁将手上的公文放下。
云朗点点头,而后轻声道:“饿了。”
“那就让聂言吩咐厨房去准备吧。”说着付宁静就要站起来,似乎是要亲自到门口去吩咐聂言。
云朗的眼神一闪,忙开口阻止了傅宁:“我去吧。”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转了身,趿着鞋拖拖踏踏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后就探出头去跟聂言低语几句,说完话就又缩了回来,慢吞吞地走到傅宁身边。
“怎么这么多公文?我还当你这个王爷做得清闲。”
“怎么可能清闲?”傅宁瞥了云朗一眼,然后就拉着云朗坐到了自己腿上,“能叫皇兄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我,我怎么能不帮他分担?”
云朗撇撇嘴:“那你从云州回来之后就没帮你的皇兄分担过政务?”
每天都赖在他的床上,傅宁还有时间去看公文?
傅宁一愣,随后才想明白云朗这是在揶揄他,不由地低笑一声:“这不需要你担心,该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好。”
闻言,云朗扭头,狐疑地看着傅宁。
傅宁淡笑道:“你睡得昏天暗地的,我自然要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云朗的眉梢一挑,哂笑一声:“你确定你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是批阅公文?”
他虽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可还是有感觉的好吗?
傅宁微窘:“你就睡在我床上。”
这让他怎么忍?
“怪我喽?”是谁把他仍在广雎苑的床上就再没让他下来过?
“怪我怪我。”傅宁摇头失笑。
傅宁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纵容,这反倒叫云朗生出几分不自在。
瞧见云朗这略显扭捏的模样,傅宁心头一动,可还来不及做点儿什么,聂言就敲响了房门。
傅宁和云朗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傅宁没有要云朗起身避开的打算,云朗也没有要站起来走开的意思。
“进来。”
聂言闻声进门,可一瞧见傅宁和云朗那样亲昵的姿态就是一愣。
王爷既然在忙,那可以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啊,这个时候把他叫进来,王夫不会觉得尴尬吗?
可仔细一看云朗的神情,聂言就发现感到尴尬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启禀王爷,容将军求见。”
容晟终于是回来了。
傅宁眉心一蹙,颇有些不满地问道:“他怎么才回来?”
从云州到长安是有多远?他早就给容晟发了信,可他都走了个来回,容晟却刚刚才回。
聂言笑道:“从云州到长安的这段路,容将军若是有心,能走上一辈子呢。”
容晟他根本就不想回来。
闻言,傅宁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才又开口问道:“他人在哪里?”
“容将军就在堂屋,”聂言立刻答道,“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王爷您看……?”
“恩,”傅宁点点头,揽着云朗的腰带着云朗一起站了起来,“带他去花厅。”
云朗的脚步一顿,问傅宁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带小王爷回清澜苑去。”
对容晟来说,他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坏人,因为他嫁给了傅宁,所以冉明风才不能继续呆在穆王府,不管这个决定是傅宁自己做出来的,还是他吹了耳边风,在容晟心里,他大概都得不了一个好,他又何必去招人白眼?
傅宁却搂紧了云朗的腰,坚定道:“你跟我一起去,介绍你认识一下。让人送安和回清澜苑。”
云朗的眼角一跳,偏头睨着傅宁。
傅宁也看着云朗,眼中有笑意闪过。
云朗撇撇嘴,迈开脚步向前,傅宁便跟在了云朗身后。
走进花厅之前,傅宁突地上前一步,牵起云朗的手跟云朗十指相扣,然后才牵着云朗昂首阔步地走进花厅。
云朗什么都没说,只摆好了笑容,乖巧地跟在傅宁身边。
容晟是个相貌周正的男人,客观地说起来,容晟长得比傅宁好看,而且看起来是个爽朗的人,会比傅宁更好相处,只是此时站在穆王府的花厅里,容晟看起来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听到脚步声,容晟立刻转过身来看向花厅门口,刚拱起手准备作揖就看见了傅宁跟云朗十指紧扣的手,容晟的大脑一懵,连行到一半的礼都忘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紧盯着傅宁和云朗的手不放。
见状,傅宁干咳一声。
“我是什么时候给你去的信?怎么才回来?”傅宁牵着云朗走到圆桌旁坐下,“坐吧。”
容晟这才回神,依言在傅宁对面的位置坐下:“请王爷恕罪,路上耽搁了几日。”
容晟的这个回答简直缺乏诚意,但傅宁却没跟他计较。
坐下之后,容晟的视线就一直在云朗身上打转。
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除了那张脸长得好看了些,他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傅宁有注意到容晟在云朗身上徘徊的视线,云朗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这两个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都自顾自地喝着茶水,傅宁时不时地回歪向一旁,凑到云朗耳边低语几句,云朗有的时候低眉浅笑,有的时候又会嗔瞪傅宁一眼,两个人亲密无间,看起来跟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
穆王府的下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傅宁和云朗这样的亲密,但容晟却十分不习惯。
在容晟的印象里,傅宁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每当跟傅容站在一起时,傅宁都要有意压制自己的气势才能衬托出傅容的王者风范,因此容晟从没想过傅宁会主动去亲近他人。
容晟曾见过许多爱慕傅宁的人,其中有些人自惭形秽,只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半分,也有像冉明风那样的人,耍尽手段也要飞蛾扑火,可不管旁人付出多少,傅宁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高高在上,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动。
可此时此刻,容晟竟瞧见傅宁频频地靠近云朗,主动跟云朗攀谈,大概还说了些逗弄云朗的话,反倒是云朗不以为意似的,傅宁若跟他说话,他就笑着应着,傅宁若不说,他也无所谓一样。
容晟的心里有些矛盾。
作为朋友,他当然希望傅宁能找到一生所爱,得到幸福,可……可明风该怎么办?
桌上一直没人说话,直到饭菜上桌也始终没人起个话题聊一聊。
傅宁也不着急似的,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时不时地还要给云朗夹一些菜,就差把饭菜直接喂进云朗嘴里了。
到了这会儿,云朗大概猜出了傅宁的意图。
傅宁无非就是想让容晟亲眼看一看他们之间有多恩爱,然后才好说服容晟将冉明风带走。可傅宁不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分了吗?说悄悄话、夹菜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傅宁在正常情况下做得出来的,他这么做作,容晟会看不出来吗?
但云朗也只是瞄了容晟一眼,什么都没说。
说到底这也是傅宁和容晟之间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顿饭吃完,傅宁和容晟却是谁都没有说起正事。
云朗是懒得再陪下去了,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花厅,临走时还吩咐聂言去拿两坛酒送进花厅,然后云朗就回清澜苑陪傅安和玩儿去了。
云朗一走,容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傅宁道:“恕我直言,我不知道王夫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王爷。”
“你不必知道,”傅宁擦擦嘴,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的好,我知道就行,你知道了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容晟才终于蹙起了眉,一脸凝重:“王爷,您……真心的?”
傅宁白了容晟一眼,反问道:“不是真心的,我娶他回来做什么?你也该听说了,是我上门去提的亲。”
府里的女妾是皇兄赏赐给他的,冉明风是容晟逼着他纳来的,先王妃是使了手段先怀上了孩子才让他不得不成亲,唯有云朗是他自己想要娶回来的人。
这个时候,聂言推门而入,手上还拎着两坛酒,说是云朗让他准备的。
傅宁的眼中登时就多了几分笑意。
容晟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宁,等聂言出门之后,又问傅宁道:“那明风该怎么办?”
“你带他走吧。”傅宁干脆地说道,“王府里的其他妾室我也不留。”
“王爷您这是何必?”容晟抿一口酒,暗自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傅宁打消这个念头,“您娶王妃的时候都没想过要送走妾室,这会儿应该也没这个必要吧?”
傅宁瞥了容晟一眼,声音沉稳地说道:“那当初你跟冉明风都已经订了亲了,却因为冉明风的执迷不悟而在穆王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有必要吗?只要你跟他成了亲,他就是你的人,你总有办法让他爱上你,又何必连容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冉明风跟容晟、容娥兄妹是青梅竹马,容晟是打小就很喜欢冉明风,总是宠着冉明风,护着冉明风,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冉明风。
冉家和容家也算是世代之交,两家的长辈都不反对这桩婚事,因此容晟就理所当然地和冉明风订了亲,傅宁至今还记得那一段时日的容晟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可定亲半个月之后,就在两家人欢天喜地筹备着婚事时,冉明风却亲手设计了一出“捉坚在床”的戏码,傅宁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容晟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但冉明风的那出戏破绽百出,不必傅宁解释,冉家人就已经登门来道歉了,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宁不想计较,这件事便成了几个知情人之间的秘密,所有人都默契地三缄其口。
傅宁原以为事情就该那样结束了,可没过几天,容晟却跪在了穆王府的大门前,求他纳冉明风为妾。那个时候傅宁只觉得容晟是疯了。
傅宁一直都知道容晟对冉明风是千依百顺,只是傅宁没想到容晟会傻到连这种事都答应,只不过是冉明风哭着闹着地恳求,容晟就心有不忍。
傅宁本不想理会容晟,傅宁觉得只要他不松口,这出闹剧早晚都会结束,却没想到容晟在穆王府门前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冉明风偷偷来找了容晟,第四天一早,容晟就将一把匕首□□了自己的心口,再深半寸,容晟这个人便救不回来了。
冉明风这个“昭和君”的位置,是容晟拿命求来的,这叫原本就不太喜欢冉明风的傅宁就更厌恶冉明风了,把冉明风接进王府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冉明风安置下来,若不是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宁都不会去管冉明风的死活,而“昭和”这个封号,其实是容晟给冉明风起的。
在那之后,容晟就请调去了云州,虽然还跟傅宁保持着书信来往,可是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容晟一愣,叹息道:“当年的事情何必再提?明风他都在你这穆王府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傅宁冷哼一声,反驳道:“容娥也在我这府里待了许多年,你是不是也要把容娥送给我了?”
“你要容娥做什么?”容晟瞪了傅宁一眼。
容家人怨容晟给他们丢了脸,对容晟越来越不好,容晟走后,这股气就给撒在了容晟的亲妹妹容娥身上,以至于容娥在容府无法立足,最后还是傅宁出面,将容娥接进了穆王府,傅宁不能把容娥纳为妾室,便只能委屈容娥做女婢,但在穆王府里,容娥的身份地位仅次于聂言,甚至比先王妃的权势更大,倒也算不上是委屈。
喝下一碗酒,傅宁缓缓说道:“容晟,我没碰过冉明风,这些年一次都没有。”
且不说他对冉明风心有芥蒂,就算没有,只要容晟的心里还有冉明风,他就不可能动冉明风一根头发。
容晟心头一震,惊讶地看着傅宁。
傅宁又道:“容晟,我当年会接他进穆王府,仅仅是因为你用性命逼我,我怕你死。”
容晟咬咬牙,问傅宁道:“那王爷现在就不怕了?若我再用性命相逼呢?”
傅宁叹息道:“容晟,冉明风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云朗对我来说就有多重要。”
“怎么可能……”容晟的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低了下去,“王爷跟王夫才认识多久?据我所知,你们是成亲之后才有接触的吧?”
“跟时间的长短无关,”傅宁低笑一声,“我大概是初次见他时就已经注定是一辈子了。”
容晟抿嘴,无言以对,半晌之后,容晟又听到了傅宁坚定的声音。
“容晟,我不会让云朗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一天,傅宁和容晟两人在花厅里待了许久,那一天,聂言进出花厅数次,来来回回地送了十几坛酒进去,那一天,容晟到底是没有给傅宁个准话,那一天,傅宁也没再逼迫容晟。
当天夜里,聂言将醉酒的傅宁送回了广雎苑,傅宁却在发现云朗不在时固执地四处寻找云朗,不依不饶,聂言无法,只得又命人去将云朗找了回来。
云朗一回到广雎苑就看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影□□西撞地瞎晃荡,不用细看云朗就知道这摇摇晃晃的人影正是傅宁,于是赶忙快跑几步冲到傅宁面前,从正面撑住了傅宁的身体。
“怎么喝醉了还让王爷在外面晃?”
傅宁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云朗,两臂一伸就将云朗给抱进了怀里,还越抱越紧。
聂言不知所措地站在傅宁身后:“回王夫的话,是王爷他非要到清澜苑去找王夫。”
“去清澜苑?”云朗咋舌,“就他现在这腿脚,还想走到清澜苑去?他是想去沧澜湖里待会儿吧?”
沧澜湖是穆王府里的一座人造湖,正位于广雎苑和清澜苑之间。
聂言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又立刻将笑声憋了回去。
云朗、聂言和另外两个下仆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喝得神志不清的傅宁给拉扯进了广雎苑的寝室,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云朗就一把将傅宁推倒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他们喝了多少?”
聂言有些心虚:“属下没、没数,大概、大概能有十来坛?”
怕云朗不高兴,聂言故意说少了。
云朗咋舌,却也没说什么:“去准备醒酒汤。”
“已经准备好了。”聂言立刻狗腿地将一碗醒酒汤捧到云朗面前。
王爷和容将军开始喝酒时他就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可是王爷喝醉之后片刻不安分,这醒酒汤他们根本就喂不进去啊。
云朗接过那碗醒酒汤就仰头灌了满嘴,也不管这屋子里还有多少人在,爬上床就将嘴里的醒酒汤渡给了傅宁。
他可没那个耐心一勺一勺地喂给傅宁。
“行了,都下去吧。”喂完了醒酒汤,云朗才想起来要遣退屋子里的下人,“聂言,明儿王爷还要上朝?”
聂言有些为难地说道:“是应该上朝,可这都子时了,王爷又喝成这样,这、这还能去吗?”
看着哼哼唧唧地在床上翻滚的傅宁,云朗叹了口气:“明儿一早照常准备吧,能不能去等他醒了再说。”
“也好,”聂言点点头,“那……属下告退。”
聂言带着人离开之后,云朗就开始替傅宁宽衣解带,脱到一半时,手却被傅宁给抓住了。
云朗抬眼便见傅宁正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怎么了?”
“不值啊……”
云朗眨眨眼,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傅宁是在替容晟感到不值,想着傅宁这大概就是醉酒后半梦半醒的胡话,便没理他,可谁知傅宁越是说不清楚话,话就越是多,含含糊糊磕磕绊绊地竟也将容晟和冉明风之间的事情给云朗讲了个七七八八,其中还有一些事情是容晟不知道的,事情都说完,傅宁就安心了似的睡了过去,闹得云朗哭笑不得。
第二天,宿醉的傅宁是被云朗给喊起来的,洗漱一番之后就忍着头疼匆匆忙忙地进宫上朝。
日上三竿时,便有人通报说容晟醒了,云朗收到消息后就带着容娥和连生去了容晟借宿的客房,还端了一碗醒酒汤。
进门之后,容娥“啪”的一声将那碗醒酒汤摔在了桌上,也不去管碗里的汤水洒出来多少,转身就回到了云朗身后。
“奴婢见过容将军,这是王夫特地命人给容将军准备的醒酒汤,请容将军趁热喝了。”说这话时,容娥的语气里除了阴阳怪气,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咬牙切齿。
坐在床边的容晟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容娥,然后才缓缓起身,要给云朗行礼。
见容晟也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云朗赶忙拦住容晟:“礼就不必了,容将军昨夜也喝了不少,这会儿大概也不舒服,就不必多礼了。”
“他活该!”容娥忍不住插嘴道,“酒量不好还喝!”
从来没见过容娥这样泼辣的模样,云朗觉得有趣极了。
反倒是容晟黑了脸,瞪着容娥沉声道:“你在穆王府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要你管!”容娥不甘示弱地瞪了容晟一眼,然后一跺脚,跑出门去了。
云朗摇头失笑:“连生,出去看看你容娥姐姐。”
“是。”连生不知道他要出去看什么,可还是听话地追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这叫容晟有些尴尬。
“那个……舍妹脾气不好,但是、但是心地不坏,还请王夫……”
“我知道,”云朗打断容晟支支吾吾的道歉,“我虽然跟容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容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容将军不必担心我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为难她。”
有他这么替人说情的吗?
“……多谢王夫。”
云朗笑笑,没说话。
容晟将那碗醒酒汤捧在手里,隔一会儿喝一口,喝一口就瞄云朗一眼,喝完半碗醒酒汤,容晟问云朗道:“请问王爷他……”
“王爷上朝去了,王爷临走前特地嘱咐我将这把钥匙交给你。”说着,云朗便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把钥匙交给了容晟,“王爷说你若不方便回容府,就去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
容晟没有拒绝,爽快地将那把钥匙收进了怀里:“我会亲自向王爷道谢,劳烦王夫亲自来我这里。”
“无妨,”云朗笑眯眯地看着容晟,“是我想见一见你。”
“见我?”容晟挑眉,“不知道王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云朗浅笑。
昨天晚上从醉酒的傅宁嘴里听说了容晟和冉明风之间的事情,云朗不由地就想要再见容晟一面。云朗是一个在大多数时候都优先考虑自己的人,因此还是挺佩服容晟这种会舍身为人的人,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容晟的做法蠢得厉害。而且云朗也想看一看这个容晟对冉明风还有几分情,若情已经不深,那他们也没必要为难容晟,直接将冉明风赶出府去就好了。
容晟慢悠悠地将一碗醒酒汤喝碗,云朗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即使再迟钝,容晟也知道云朗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不知王夫特地等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云朗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有话要说才来的,不然我何必来自讨没趣?容将军又不待见我。”
没想到云朗一开口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容晟面色一窘,尴尬地垂下了头。
身为穆王府的王夫,他说话这么直白真的好吗?不会给王爷惹麻烦?
“王夫想说什么?”
“容将军不打算将冉明风带走吗?”问这话时,云朗坦然地看着容晟。
容晟眉心一蹙,声音也冷了几分:“我只知道妇人善妒,没想到王夫的嫉妒之心跟妇人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不及啊。”
这话若由王爷开口来说,那是王爷对王夫的宠爱,可由王夫亲口来说算是什么事儿?除了善妒,他想不到别的形容。
“那又如何?”云朗理直气壮道,“我还不能嫉妒了吗?容将军就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吗?若没有,容将军又为何久居云州不肯回京?王爷他为了容将军的事情,可没少花费心思。”
最后这句话是云朗顺口胡说的,但却也跟实际情况相差不远。
容晟被噎住。
他没嫉妒过吗?这怎么可能!
其实在他跟明风定亲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明风对王爷的恋慕了,明风十分单纯,喜形于色,就算有心想要遮掩,明风他也不知道遮掩的方法,因此他早在明风开始对王爷献媚、讨好时就察觉到了明风的心意,他不嫉妒吗?他嫉妒得快要疯了!因此他才匆忙寻了个时机跟明风定亲,却没想到明风竟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明风,明明是他一直陪在明风身边,明明是他在保护明风,可为什么王爷就能轻轻松松地抢走明风的心?他嫉妒,可他无法责备任何人,正因为此,他才离开了长安,去了云州,去了一个眼不见心静的地方,抱守着那些回忆度日如年。
见容晟面露悲伤,云朗撇撇嘴:“我并不是来指责容将军的,我也知道容将军只是爱得太深,可你认为冉明风在穆王府里守着王爷就能过得幸福吗?”
被云朗勾起了太多的情绪,容晟睨着云朗,冷声道:“至少在王夫来到穆王府之前,明风他都过得好好的。”
“好好的?”云朗嗤笑一声,“容将军是在说笑吧?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不爱你,不看你,甚至不碰你,这其中滋味,容将军该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的吧?”
“可是……”
“容将军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终有一日’,冉明风在穆王府里待了不止一两年,若王爷能喜欢上他,早就跟他双宿双栖了,还能有我什么事儿?”
见容晟垂头不语,云朗再接再厉,继续劝道:“而且容将军你有没有想过王爷为什么碰都不碰冉明风?”
听到这话,容晟转头看向云朗:“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心爱的人,”云朗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的身边本就不缺人,又何必非要去动至交好友的心上人?若冉明风成了王爷名副其实的妾室,容将军就真的能做到心无怨恨?只要容将军和王爷还是好友,王爷就不可能去动冉明风。”
傅宁可是把容晟这个朋友看得极为重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出纳冉明风为妾这样的蠢事儿来。
容晟愣住,可却还是不松口:“王夫不必多言,只要明风还爱慕着王爷,我就不会带他走。”
“好,”云朗笑着站了起来,“那我也给容将军留一句话,冉明风若不走,我有成千上百种方法让他不得安宁,到时候我可不保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容晟恶狠狠地瞪着云朗,“王夫就不怕我把你的这副嘴脸告诉给王爷?”
“你去说啊,”云朗笑得越发灿烂,“我还真就不怕!”
这话说完,云朗就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带上连生离开,却把容娥给留下了。
容娥的心中也是对容晟有怨,可容晟到底还是她的亲哥哥,容娥更关心容晟这几年在云州的生活,好在云朗临走时给了容娥台阶下,容娥便又回到了屋里。
可容晟被云朗临走时的嚣张给气得够呛,容娥一进门就听见容晟的不满:“王爷是瞎了眼吗?怎么看上这么个男人!”
一听这话,容娥才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窜了上来:“是啊是啊,全天下就你那双眼睛锃亮锃亮的,爱上那么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小娥!”
“你吼什么?”容娥不甘示弱地吼回去,话出口的瞬间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连冉家人都受不了他,跟他断绝了关系,就你还护着他!他到底哪里好啊?你为了他前程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可这些年他有没有一点儿惦念你?那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还说错什么了吗?!”
容娥这一哭,容晟可慌了。
“行行行,你别哭啊!”容晟手忙脚乱地替容娥擦掉眼泪,手却被容娥拍开好几次,“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快别哭了。”
“我哭怎么了?我因为他连哥哥都没了,现在连哭也不行?”
“瞧你这话说得!”容晟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容娥,哭笑不得,“我怎么就不在了?我这不是在吗?”
“你在?你在哪儿啊?”容娥一边哭一边瞪着容晟,“我在容府里受人欺凌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穆王府里遭人排挤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想要我哥哥来保护我的时候我哥哥他究竟在哪儿啊?一年就写两封信报个平安,有什么用啊?我这个亲妹妹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成个小女孩的穆王府女管事,容晟心疼地抱住容娥:“对不起,是哥哥让你受委屈了。”
容娥再说不出话来,埋在容晟身前嚎啕大哭,像是要一口气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都哭个干净似的。
而容晟就只能笨拙地轻轻拍打着容娥的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哭够了,容娥就推开了容晟,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云州去?”
没想到容娥会这么问,容晟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不希望我在长安多待一段时日吗?”
“多待?”容娥哂笑,“多待了又能怎么样?到最后不还是要走?反正在哥哥心里就只有那个人最重要,旁的人怎样都无所谓,那哥哥又何必留在这里?回云州去吧。”
“小娥……”
“哥哥不必多说,只要哥哥的心意没变,我也没什么能跟哥哥说的,告辞。”话音未落,容娥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出房间,脚步坚定地走远。
她原本还想要问一问哥哥在云州过得怎么样,可只要一谈起那个冉明风她就生气,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望着容娥的背影,容晟动摇了。被傅宁劝说时,容晟没有动摇,被云朗威胁时,容晟没有动摇,可被容娥这么一哭一吼,容晟却动摇了。
容娥是他的亲妹妹,是他从小护到大的亲妹妹,之前没看见也就罢了,可亲眼见到容娥委屈成这样,容晟真的是心疼得不行。
有些丧气地坐回床上,容晟开始思考,思考这件陈年旧事是不是真的该做个了结了。
曾经他以为时间会解决一切,王爷早晚会喜欢上明风,明风早晚会得偿所愿,那些风言风语早晚都会失去踪迹,他也早晚都会忘记这段感情。
可事实证明,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王爷依旧不喜欢明风,明风没能得偿所愿,那些风言风语仍在,他也什么都没有忘记,这件事停滞在几年前的模样,再无进展。
容晟知道,傅宁有权利直接将冉明风赶出穆王府,会叫他回来,是傅宁知道他没能释怀,因此特地给他这次机会。容晟知道,即便他无法挽回,傅宁也不会留下冉明风。傅宁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冉明风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穆王府的,不同的只是冉明风的归处罢了。
容晟对此是心怀感激的,只是……他不敢面对冉明风波澜不起的目光,他不想亲眼证实自己对冉明风来说只是个普通朋友。
容晟这一坐就坐到正午,穆王府的午膳都准备好了,容晟却还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