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豹子

又见自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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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洁白的宣纸被染上墨痕,碗里三只骰子虽然是新的,但在赵白城看来,庄家的大手已经在骰子上留下了足够醒目的印记。

    庄家鼻血长流那会儿,赵白城体内原本就狂躁无比的“饿鬼”,也随之有了反应。那点血腥气息并没有被毛巾完全抹去,而是随着庄家抓起新骰子,强弱不均地粘附在了骰面上。

    赵白城眼前因此多出了淡淡的猩红色,它们并非真的能被视觉捕捉,但对于饥渴到近乎失控的面具虫群而言,却清晰如黑暗中的灯火。

    随后那一把,庄家打空了宁老五的最后两万块钱。他在摇碗时,赵白城完全是下意识地闭上眼,吸着鼻子,感受着三粒在自己看来也同样成了血色的骰子,在碗里翻滚着、跳跃着、转动着。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头曾隔着一里多路嗅到的老麂,再度奔跑在山脊上的林带里。它的动作是如此迅捷。脚步是如此轻灵,被刺丛刮破而流出的点点血滴,则悄然无声地投射出它远在视野之外的影子,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是可以直接触摸……

    骰子摇好后,宁老五下的仍是单。而当庄家的手,按上倒盖碗底的瞬间,骰子中的一个却突然动了,悄然翻了个身。

    然后开出了双。

    赵白城“看”清了整个过程,虽然搞不懂庄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控制骰子,但毫无疑问的一点在于,他不用开碗就已经知道是单!

    从老邢家出来直到现在,胡彪一直在宁老五身边寸步不离,根本没有开口提醒的机会。宁老五输完钱准备走人的当口,那几个壮汉显然是要有所动作,赵白城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东西,很熟悉也很狰狞。

    于是赵白城不想走了。不想跟不敢无疑有着很大区别,他知道就这么开口指责对方搞鬼,恐怕只有傻子才会承认,便借口要赌钱却不懂单双,让庄家摇给自己看。在无遮无掩的情况下,不同的骰子不同的切面不同的血腥沾染度,早已被体内冷冷窥视着的虫群将每个细节无限放大、定格、嗅探,如刀刻般镌入记忆。

    “让我揭盖,就不算玩赖!”此刻他见庄家色变,又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句。

    “这娃不是来找碴砸场子的吧?”胡彪很快镇定下来,乜着宁老五,皮笑肉不笑。

    宁老大让赵白城出来跑,就是要让他多见世面。眼下小四万都输了,宁老五觉得再输四百也没啥,因此也就任由赵白城胡闹。此刻见胡彪颇有些阴阳怪气,护短脾气发作,淡淡道:“彪子,在里面蹲了两年,怎么胆越变越小了?狗剩真要砸你的场,我帮你求个情就是了。”

    “闲家不碰骰碗是规矩,老五别让兄弟难做。”胡彪正愁着没机会出手砍人,却没想到赵白城帮了大忙,心中冷笑不已。

    “这都不行啊?”赵白城吐了吐舌头,把四百块钱收了回来,“那我不干!你们玩赖,连碗都不让碰,还不是想单就单,想双就双!”

    他最后这句话大有蹊跷,宁老五听得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庄家已经板起了脸,“小兄弟不懂别乱说话,什么叫想单就单,想双就双?我摇了十几年骰碗,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发财了。”

    做贼难免心虚,这庄家是胡彪的狱友,赌桌上的玩意无一不精。今晚用到的骰子都是特制,三粒中有一粒是中空,分量较轻。他在揭碗时用到的暗劲手法确实已经练了十几年,靠着控制那粒中空骰子做到单双随心,从未失过手。赵白城一语道破天机,在他耳中无异于惊雷炸响,荒谬感甚至要远远大过骇然,他没法确定这孩子是真的有所发现,还是胡言乱语歪打正着。

    “娃娃说话还当真了,他真要揭碗就让他揭嘛,有啥的啊?手脚轻点,摇好的骰子还能揭乱了不成?”赌客中有人笑着打圆场。

    “这话不说清楚,以前场子还用开吗?”胡彪身边的光头汉子呼哧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咱们兄弟的名声向来清清白白,可经不起败坏!”

    “***这是要没事找事?”宁老五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冷笑着望向胡彪。

    “老五啊老五,你也是常在场子里玩的人,开场子的最忌讳啥,你不该不知道吧?我早就听说这小子父母都不在了,性子有点野,压根没以为会缺管教到这个地步。”胡彪有意无意在“野”字上加重了语气,瞥见赵白城突然瞪起的双眼,已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宁老五听出胡彪是在绕着弯子骂赵白城野种,浓眉竖起便要发作。赵白城却抢上几步走到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角,“五叔,你别生气,他们不让我就算了,我不缺管教。我爷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缺管教的以后都会做大牢,让里面的人揍得跟狗一样,出来还喜欢耍威风吓唬别人哩!”

    “你说啥?”胡彪被戳中痛脚,重重一拍赌桌,碗中骰子叮当作响。几个手下也都变了脸,从腰后抽出短斧,将宁老五跟赵白城围了起来。

    宁老五看几人同时动作,显然是早有准备,这才知道胡彪是专门布了局,今晚似乎没打算让自己走出这里,不由大为惊疑。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家伙为啥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当下也顾不得多想,将腰间放血条拔在了手里,沉声道:“狗剩,站到我后面来!”

    “一三六,十点,双。”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赵白城忽然开口。

    他正面对宁老五站着,背冲赌桌。原本战战兢兢的一帮赌客几乎是习惯成自然地瞥了眼骰碗,三粒骰子刚刚停止转动,一红两黑,可不正是十点双!

    “**,见鬼了!”桌边一人倒抽凉气,拼命揉着眼睛。

    胡彪跟庄家都怔在当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只见赵白城看也不看地一脚倒踢在桌腿上,骰碗里又是一阵清脆响动,这次他也同样轻描淡写就报出点数,“四五六,十五点,单!”

    倒抽凉气声变得此起彼伏,绝大多数赌客都是沉迷此道多年的老鸟,别说是亲眼目睹,就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种牛逼事情——半大孩子光是凭着耳朵,就能知道骰子翻出几点,如果说第一次是瞎猫撞了死耗子,那这次又怎么算?

    “我大爷大娘喜欢打麻将,我没事就偷了骰子来玩,玩得久了就听明白动静了。”赵白城转过身,望向脸色发青的庄家,笑嘻嘻地问,“叔,你摇那几下我都听出是单是双了,可你一揭盖,就变了个样。这真不是玩赖吗?”

    轰的一声,赌客们顿时哗然,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什么死活要自己揭碗。他的本事已经明明白白亮了出来,真要想帮宁老五赢钱,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现在宁老五却输了三万多块,要说庄家没动手脚,谁***信?

    “难怪了,我说今晚怎么手气出奇的背!原来换了摇碗的,这本事也换了啊!”

    “操他祖宗的,玩了那么多场子,还头一回碰上坐庄的耍诈!”

    “赔钱赔钱!”众人七嘴八舌地大叫,连那些明晃晃的斧头都暂时忘在了脑后。宁老五反而冷静下来,只等情势更乱,便要捅人夺路,带着赌神附体的赵白城冲出此地。

    胡彪见群情激愤,厉声喝道:“放屁!老子的场子怎么会玩下三滥的手段,砸自己的招牌!小犊子蒙中两把,你们还真信了?好,我让阿狗再摇,宁老五,你叫这小犊子别回头,我们先开碗,你们再下注,押多少收多少!”

    先开碗再下注,揭盖这个环节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质疑的了,赌客们的声音也都小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赵白城。胡彪对庄家阿狗的手法清楚无比,赵白城能听出骰子点数确实让他大吃一惊,但阿狗揭碗时翻动那粒中空骰子却是悄然无声的,现在就算开碗来赌,赵白城知道的也就只是叮当响动代表的点数,绝无可能听见中空骰子已经有了变化,可以说是必败无疑,这才开出如此条件。

    “怎么不放屁了?敢不敢赌?”胡彪冷笑。

    “我自己揭碗不行是吧?”赵白城冲满脸煞气的宁老五挤了挤眼,装模作样想了一会,点头道,“赌就赌,摇吧!”

    “等等,你站那边去!”胡彪指着屋角。

    赵白城依言过去,面对夹墙,离最近的宁老五都隔开了几米距离,再无可能得到任何人的暗示。宁老五正准备跟胡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弄得云里雾里,不知赵白城还赌个什么劲。

    阿狗咬了咬牙,盖好骰碗,摇了三下放回赌桌,一手按住上面碗底,暗劲使出将中空骰子翻了个身,开碗叫道:“摇好了,你下吧!”

    “四百块,我押单。”赵白城别说是回头,连手指都没动上半下。

    “中了,中了!”赌客们大叫。

    阿狗目瞪口呆,眼前阵阵发黑。他将那粒骰子从二翻成五,总点数恰恰是由双变单。

    他明明就应该押双,怎么会押了单?他不是靠听的吗?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阿狗死死盯着赵白城的背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再摇!”胡彪只当阿狗是失手,赔了四百块到赌桌闲家那边,并不在意。

    阿狗第二次摇完,开碗,赵白城咂咂嘴,“全下,还是单。”

    胡彪看着碗里三粒骰子,神情微变:“赔钱,再摇!”

    “双。”

    “再摇!”

    “单。”

    “***,阿狗你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再摇!”

    ……

    连续六把,赵白城把把全押,把把押中,钱也从四百变成了两万五千六百块。第七把阿狗直愣愣地看着胡彪,已不敢再摇,全场鸦雀无声。

    “咋不玩了?押多少收多少,彪叔是你说的不?”赵白城笑了笑。

    “老子一口唾沫一口钉,再摇!”胡彪已是骑虎难下,绝没料到单凭四百块钱,这小畜生竟能赢到现在。现在如果罢手不接注,无疑等于承认庄家有鬼,等这帮赌客把风放出去,以后自己再开场子恐怕不会有一个人来,道上的名头也会臭到不能再臭,很难再在家门口混下去了。

    阿狗近乎麻木地举碗,摇骰,开碗。赵白城在海碗掀开的同时,已经冷冷开口:“全下,这一把我押豹子。”

    阿狗从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压力中逐渐清醒,跟着脸上的血色已褪得干干净净,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翻出了这个点数。胡彪在旁边急剧发起抖来,表情变得像是第一次见到成人凶器的幼女,几个持斧汉子仿佛着了魔,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整个赌场中充斥着急促的喘息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海碗里的那三粒骰子上。

    骰子朝上的一面都是红色,都是四点。赵白城的第七把同样押中了,鲜红如血的三个四,豹子。

    赌注两万五千六百块,一赔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