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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两根足有一人环抱粗细的铁柱被抬入斗兽场,喧嚣声浪逐渐沉寂。环形看台高处,大批蛮牙由于距离太远而纷纷伸着脖子,瞪眼眺望,不明白这古怪一幕意味着什么。
用全民皆兵来形容蛮牙部落并不过分,在十多万现场兽人当中,至少有九成以上常年观战的老鸟。他们本就是所属氏族中的精锐战士,来这里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呐喊助威那么简单。
死亡斗士队伍限额二十人,三支加在一起总数才六十人。然而每年这六十名刚刚成长起来的青年蛮牙,都会在斗兽场中展现最为精准有效的杀戮表演。如果把斗兽场换成战场,那便是不折不扣的小股兵种配合。
哪怕再深沉多智的氏族首领,也绝不会在竞技日藏私。霜狼一族已赢得了百年之内的每一届胜利,狼王火鬃却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对手正紧追在屁股后面,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被立时咬翻。对蛮牙而言荣耀重于生命,但狼王也同样在意那种从血肉绞杀中得来的凝聚力。这是年轻狼人的成人礼,褪尽茸毛的最后一课,他们这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宝贵历练。
照惯例,最先登场的应该是祭旗者,今天却成了那么两根铁柱。近百名卫兵才能将它们竖起,彼此相隔十米,靠着塔车钉入地下近半。没过多久,一头遍体暗黄硬皮的庞然大物被狼人战士拖出了斗兽场底部甬道,他脑袋上生着三个肉瘤,狞目獠牙,鼻子阔而扁,脖颈由于太过发达的颈肩肌肉遮挡而几乎找不到,全身上下只在腰前挂了块兽皮,毫无遮掩的臀部像是两块粗糙到罡风卷过便会立即有火星溅起的花岗巨岩。
看台上先是变得死寂,随即轰然爆发出震天惊呼。霜狼作为部落霸主和历届竞技王者,此次用来祭旗的竟然是头獠魔!
这些濒临绝种的人形巨兽是蛮牙的远亲,如今存活数量不过千头。部落成员中要数血吼兽人块头最大,成年雄性可高达两米半,魁伟程度也同样令人瞠目。但眼下被十二名狼人战士一点点拽出的这头獠魔,却足有四米高,胸膛宽得能装下两个兽人,大腿比寻常蛮牙的腰还粗,四肢关节被碗口粗的精钢锁链洞穿,伤口处凝固着大片黑红血痂,每挪一步链条都哗哗乱响。那些狼人战士无一不是后仰身躯,臂部肌肉块块贲起,几乎耗尽全力才能将它弄到场内,锁死在两根已经插好的铁柱上。
獠魔看上去气息奄奄,那几根如狼牙般一环扣一环的精钢锁链形状特异,对于场外蛮牙而言并不陌生。它们正是遏制獠魔力量的镣铐——霜狼氏族的【禁锢之索】,经过先祖祭司镌刻符文,据说就算是浸入熔岩海也无法损毁分毫。
看台沸腾了,就连绝大部分狼人观众都显得极为吃惊。他们都听说过这头名叫“巴图”的獠魔,现存的最大一个獠魔群落就在霜狼领地边缘。双方原本相安无事,只是獠魔因为行动迟缓笨拙,智力又偏低,靠着原始猎食手段往往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便游荡到狼人住地,将畜栏里圈养的兽群当成大餐,撕咬得满地残骸。霜狼方面始终保持着容忍态度,但在一个月前,巴图突然狂性大发,从影锋山巢穴冲入霜狼领地。杀戮爆发后,至少有数十名狼人惨死在他的碾压式冲撞下,就连狼王火鬃的长子弯矛都被撕成两半,肠子拖了一地。事后巴图在重围之下依然冲开血路,长声嘶吼逃去无踪。现场许多霜狼族人只知大致情况,却不清楚这头巨怪是什么时候被活捉的。
弯矛早已被视为火鬃的继位人,巴图将他活活裂杀,对整个霜狼氏族来说自然能算得上是罪大恶极。虽说部落用异族祭旗的例子从未有过,但以獠魔这类远亲血脉来代替罪民,并不算违规。更关键的一点在于,这份祭品的分量可以算得上是惊人之极了。
熔岩海吹来的风很热,斗兽场很吵,巴图很晕。
已经整整十三天,巴图空荡荡的肚子都没有填进过任何东西了,哪怕是一只老鼠。地牢里除了浸过膝盖的脏水就再没别的,第七天时巴图实在忍不住,撕了自己大腿上的肉来吃,结果差点连胃都吐了出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肉会是那么古怪的味道,有点像混着尿液的沙土。巴图吃过其他蛮牙,要好吃太多,上次那个狼人的肝嚼起来脆脆的,像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蜥蜴肉。
巴图跟其他獠魔不一样,不爱出窝,尽管个头从小就是兄弟中最大的一个,但从未到过影锋山外面的区域探险。那天他照例在荒芜的山谷中转悠,什么吃的都没找到,犹豫了片刻,往山上走去。巍峨险峻的影锋山是整个深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主峰被熔岩海源源涌出的尘云带笼罩,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却成了那些真正恐怖生物的聚集地。巴图知道越是往上,就越是危险,曾经有过饿极了的獠魔到山腰觅食,下来就烂成骨架的先例。那是群落里的其他家族成员,巴图觉得应该没有自己壮,因为自己已经去过山腰区域无数次了,除了身上会又麻又痒很多天以外,就再没别的异样。
一个标准的獠魔家族大约有6到12名雄性,2到4名雌性,剩下的则是未成年者。巴图之所以要冒险上山,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肚子。母亲已经老到无法跟其他雄**配了,也不够力气外出,全靠着他跟几个兄弟喂食养活着。
风险往往和收获成正比,巴图背着一头三角岩牛下山后,隔着老远看到母亲站在洞口,便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便加快脚步,不想让母亲久等。獠魔的视力是弱项,到了百余米开外,他才发现母亲并不是站着,而是被削尖的木桩从胯下一直刺穿到喉头,钉在了那里。无数血蝇正攀爬在母亲的身上脸上,从口鼻中钻进爬出,随着他冲到跟前,嗡嗡炸起一团黑雾。
洞穴内外横七竖八地倒着血亲的尸体,他们被砍下的脑袋堆在一个角落,整整齐齐,像个友好善意的玩笑。獠魔没有泪腺,巴图也从不知道还有哭泣这种行为可以宣泄痛苦。他尽量小心地将母亲从木桩上拔下,低吼着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摸了又摸,硬木头一样的触感却再没了往日的温暖。
巴图在母亲身上嗅到了一种味道,狼人的味道。于是他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霜狼领地。路上许多狼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被如此罕见的块头震撼。巴图没理会他们,迈着两条粗腿狂奔,尽管獠魔永远都跑不快,但他连一步都不想停。
终于找到杀了母亲的那个家伙时,对方正在跟一只年轻的雌性狼人粘在一起,连颈鬃都由于勃发的**而微微竖立。乍一见到巴图出现在眼前,那家伙还笑了笑,用蛮牙语说了句:“我在山里怎么没碰上这么大个的……”
巴图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吞下对方的肝时,旁边的母狼人叫得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后面的事情有些模糊,就像在做梦。大批狼人战士很快赶到,惊怒交集地展开围攻。巴图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熟悉的麻痒感又开始发作,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以前去山腰觅食带回的后遗症可没这么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看到眼前多了层血一样的红光,好像手上也有,全身都有。所有斩来的长刀都被荡开,所有射在身上的弩箭全都弹飞,狼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有人在大叫:“这头獠魔能狂化!”
巴图听得懂蛮牙语,也会说一点,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母亲的仇报了,巨大的疲倦和茫然蜂拥而来,他不想再杀下去,便逃回到山里。没过多少天,巴图便被狼王亲自带人抓回了部落,那种红光没再出现,他发现自己的力量也恢复到了以前一样。
直到被关进地牢,巴图才从狼人守卫的嘴里听说,那个杀死母亲后又被自己杀死的家伙,是狼王的长子弯矛。而弯矛去影锋山下大开杀戒,只是因为他的座狼被獠魔当成肉食吃了。
巴图虽然不算聪明,但也知道座狼是畜生,不是兽人。弯矛能为了一匹畜生把自己的血亲杀得干干净净,大概獠魔在他的眼里,跟畜生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此刻,巴图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望向那些正在看台上狂啸的狼人,扯了扯胳膊上的精钢锁链,被穿过的臂骨磨得咯咯作响。
他现在不但晕,而且饿。
更怒。
斗兽场另一端,赤蛇氏族送来的祭旗者正走进场中。同样只有一个人,是名青年蛮牙,但却没有像巴图那样被拖着,而是不紧不慢自己在走。
巴图两眼发直地看着他越来越近,就好像在看着一块活动的肉。蛮牙把獠魔当成畜生,獠魔吃掉蛮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巴图正在流口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声,回头一看,原本就迟钝的脑子变得更加僵化了。
另一人已经从后方看台上直接跳了下来,鸡冠头,脸上涂着部落战妆,身穿皮甲。
这是个幼年蛮牙,小到可怜的小不点,巴图甚至怀疑他有没有自己一根脚趾重。
小不点腰板笔挺走来的模样,却好像他是比巴图更大更强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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