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塞上胭脂凝夜紫(2)

马小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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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上胭脂凝夜紫(2)

    见陈舜一力坚持、毫不相让,朱祈祯面露难色,迟疑着道:“公子已经如此疲惫,毕竟从燕子山谷绕过兀良大军直奔我方,怕是一天一夜都难以到达,还是休整几天再说吧。”

    陈舜坚持道:“休整时间越多,损失的军士就越多,父帅面临的危险也更大!还请将军万万不要犹豫了!”

    朱祈祯微一凝眸,心里泛起一阵感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多像曾经的自己,为了入少林寺学武,于寒雪漫漫,在寺门外,立了整整一天一夜;也多像曾经的孙传宗,于骁骑营的比武大会,在实力逊于萧竹筠的情况下,一次次地从擂台上站起。

    唇角不由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真宁帝姬,当真是选对了人!

    “给你三盏茶的时间,赶紧洗个澡,把衣服换了,随我去见齐将军!”

    京城,骁骑营中军大帐,孙传宗搬了张小杌子坐下,旁边架了一个瓦罐,炖着芋艿清鸭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孙传宗懒懒地折了几支松枝丢进火堆,火苗一旺,淡淡的松枝清香便弥漫开来。

    饶是多少年过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到骁骑营的毛头小子,而是高居统领一职,但孙传宗依旧是喜欢自己治些饭食,但公堂之上总不至于成了庖厨,便特意架了中军大帐,于办公时间之外,在大帐内看书、习剑,倒也是自得其乐,尤其是冬日苦寒,大帐内围砌火炉,格外的温暖惬意。

    孙传宗微微一笑,正要揭锅,忽然听到外面吵了起来,不觉皱了眉头。未顷,一个披着银狐大氅的少女闯了进来,中军武臣肖海天匆匆跟了进来,急得是满面通红:“大胆!怎能擅闯中军大帐!”

    而那少女毫不理会,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肖海天只有苦着脸对孙传宗道,“孙大人,属下实在拦不住她!”

    “罢了,你先下去!”孙传宗挥挥手道,“只是本官的一个同乡而已,不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肖海天闻言一凛,自知来者身份非凡,他跟随孙传宗多年,也是明白孙传宗的脾性,便不再多言,忙退了出去。

    孙传宗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舀了一碗热热的汤:“外面天冷,帝姬风风火火一路闯到了骁骑营,不如来一碗芋艿清鸭汤吧。”

    真宁解开银狐大氅,瞪一眼孙传宗,怒道:“大人真是闲情逸致得很!”

    孙传宗把那素白的瓷碗搁在案上,摊开双手,无奈道:“王爷吩咐了微臣留守京城,微臣除了日常的巡务工作,也确是清闲,难不成还要举行演练,山呼帝姬千岁不成?来来来,帝姬想必没尝过这野生的鸭子,味道可是好得很!”

    真宁几步上前,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怒视着孙传宗道:“孤要去吉州!”

    孙传宗心里一跳,苦笑一声:“帝姬可是风魔了,微臣若把你带去吉州,皇上与琳妃娘娘不得扒了微臣的皮?”

    “不会!孤让松香扮成了我的样子,装了病闭门不出,父皇与母妃不会发现的。”

    孙传宗哑然失笑:“帝姬的法子真是让微臣大开眼界,从京城到吉州有几日的路程,帝姬难道是全然不知么?这一来一回,松香成日里闷在寝殿内,琳妃娘娘难不成一点都不怀疑?”

    真宁含糊道:“发现又如何?那时孤已在赴吉州的路上,难不成母妃还能把孤抓了回来?”

    孙传宗耸一耸肩,端着那芋艿清鸭汤啜了一口,赞道:“好香!”转了眸子又道,“不过帝姬思虑不周,琳妃娘娘并不必派了人来抓您,只需连夜快报到达沿路州县,各州知府、各县知县得了这样好的差事,自然会部下天罗地,将帝姬您安然送回京城。”孙传宗见真宁张口结舌,缓缓摇头,“再说,即便帝姬到了吉州又能怎样?帝姬骑射虽好,但战场并非儿戏,真刀真枪动起来,若是伤了帝姬,陈公子还不得跟微臣拼命?”

    真宁颓然地坐了下来,由了孙传宗又舀了一碗芋艿清鸭汤递过,喃喃道:“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孤只想去吉州找他。”

    孙传宗点一点头道:“微臣明白,但帝姬也要相信,陈公子是有福之人,必定……”

    “不,你不明白的。”真宁突然出言打断,“倘若你也有心爱之人,就能明白这种感受!他身在危难,你又怎能不出手相救?哪怕是无能为力,但离他近一些,总也能安心!”

    孙传宗一愣,心里微微泛起一层苦涩,似照见了昔年的自己,彼此相对,惊觉时光的匆匆流逝,那颗心,再怎么被按下去,再怎么被藤蔓缠绕,总有消弭不去的真情。

    孙传宗长长叹气,却见肖海天匆匆进来,低低道:“大人,吉州密信!”

    孙传宗闻言,忙几步奔过去,匆匆撕开信封,却有两封信,一封自然是来自朱祈祯的亲笔信,字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另一封是……陈舜?

    孙传宗有些疑惑,忙抖开那洁白的信笺,却唯有四行小字:归队作战,一切安好,帝姬勿念,勿来吉州。

    真宁立于身旁,有一瞬间的怔忪与茫然,陡然醒悟过来,忙一把夺过了信笺,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不可置信。

    孙传宗挥了手让肖海天下去,笑道:“帝姬可以安心了,不再闹着去吉州了吧?”

    真宁长长吁了一口气,将信笺紧紧贴在胸口,一脸的欢欣如破云而出的金色日华:“若没有这封信,我今日是一定要去吉州的,不管你再怎么拦着。但是他既还能领兵作战,就表示肯定是安好的,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他怎知我要去吉州?”

    孙传宗微微一笑:“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是如此罢?其实,微臣发自内腑说句真心话,帝姬大可不必亲往吉州,琳妃娘娘一早便吩咐了朱大人全力搜寻陈统领父子下落,何人胆敢轻视?”

    真宁轻轻摇头,光洁的脸庞逐渐生出一层奇异的明亮光辉:“我去吉州,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在那里,我可以心安,不会像身处紫奥城那般食难安、寝难眠。他说过会一直等我,那么,我也会一直等他。”

    孙传宗低低道:“但是,帝姬此举,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我不怕。”真宁目光贪恋,从信笺上涟涟流过,“只要在他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孙传宗低低而叹:“恕微臣冒昧,只是,帝姬有无想过,他毕竟只是吉州统领之子,并无功名,与你身份悬殊。微臣的朋友曾告诉微臣,不可能的事情便不要去想,开头美好的,结局却可能是惨淡收场。”

    “大人可是有了倾慕的人?”真宁狡黠地一笑,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贝齿,“我倒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就应该去努力争取,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开头已经很美好,为什么不能通过努力让结局一样美好?”

    孙传宗微微一震,却只是静默不言。

    真宁转眸轻叹:“其实,当初竹息姑姑的事情,让我颇为感叹,若他们能早日完婚,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阴阳两隔,落下一辈子的遗憾。”真宁忽而一笑,迎上孙传宗微微避开的眸光,“书房的叶向高师傅告诉过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孙大人若有倾慕之人,可要好好把握,如果那人不答应,孤便替你们做主!”

    待到真宁被肖海天护送了回宫,孙传宗缓缓落了座,疲倦地揉一揉眉心,碗里的芋艿清鸭汤依旧温热,丝丝缕缕的热气直透过薄薄的瓷传入指尖。

    十二年前,朱祈祯把自己从河里救出来,眉梢眼角尽带了冰渍,却又无端让人能感受一种浅浅的暖意,那种长久以来被人轻贱、被人忽略的感觉终于如坚冰一般被打破。午后的阳光那样温暖,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坐着,看着他在旁边帮自己洗叔父一家的衣服,这个场景,日后在心底温习了许多遍,每一次练武,都拼上了全部的气力,只为有朝一日可以追上他的步伐。

    是了,那一日,朱祈祯洗完衣服,忽而转头对自己一笑:“日后要多吃些芋艿,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吃芋艿,遇好人。”

    孙传宗紧紧捧着那素白的瓷碗,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身侧那一盏陶豆灯,釉水晶亮,有淡淡的光晕流转,仿佛那一年、那一日的暖阳。

    孙传宗怔怔望着那灯,耳边似又浮现起真宁帝姬的话:“倘若你也有心爱之人,就能明白这种感受!他身在危难,你又怎能不出手相救?哪怕是无能为力,但离他近一些,总也能安心!”

    迷蒙间,那星子一般的烛火似浮现出万点的流光溢彩,浮光生暖,贯于一生。

    注:陶豆灯,“豆”本为上古时代的一种盛食器,其上为圆盏盘,中间为或长或短的直柄,最下为喇叭或圆足形底座,陶制的豆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是种流行器物,其上部盏盘原用于盛放肉羹一类的吃食,后来换之以灯油,配以灯芯,就成为一盏照明的灯,《尔雅?释器》:“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由于不同材质,豆又有不同的名称,而不少博物馆中的长柄小盏的豆,其实就是上古先民用的灯。封建社会,陶豆灯多为普通百姓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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