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梦回灯影蝉钗落(3)

马小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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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梦回灯影蝉钗落(3)

    傍晚,流光般的晚霞在天幕逶迤拖开,仿若孔雀艳丽的屏羽,竹语带着风声匆匆入殿,低低道:“太后,温禧太嫔求见。”

    朱成璧剥了一只金橘吃了,方接过竹息递来的松罗帕子揩一揩手,缓缓道:“她来做什么?”

    竹语轻轻道:“许是钱小仪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她卧床养病,耳报神倒是灵通。”朱成璧微一凝眸,徐徐道,“今日有何人去过寿安宫?”

    “庄和太妃,还有顺陈太妃。”

    朱成璧嗤的一笑,额上的凤仙花花钿越发娇艳:“温禧太嫔素来在言语上不甚得先帝心意,能活到现在,还不是她们二人的庇佑与提点?也罢,让她进来吧,外面也够冷的了。”

    温禧太嫔匆匆进殿,一袭撒乳清色底子烟草绿锦衣撞入,宛如楚楚可怜的一抹青草碧痕,她俯身下跪:“太后娘娘恕罪!”

    朱成璧接过竹语奉上的一盏柠檬蜜露,那浅浅的金色仿若采摘了妆台上最细腻的胭脂粉,让人食指大动。

    朱成璧悠悠道:“你何罪之有啊?”

    温禧太嫔且惧且惊,不敢抬首:“嫔妾有罪,竟不知凝脂与钱小仪暗通款曲,嫔妾失察,望太后娘娘降罪!”

    朱成璧的目光如利剑在她身上轻轻一转,压了声音道:“是么?仅仅是失察?”

    竹息会意,微微一笑:“失察也便算了,至少比暗中勾结、散播流言要好得多。”

    温禧太嫔吓得一颤,慌忙叩首不止:“太后娘娘明鉴!嫔妾能苟活至今日,全靠太后娘娘怜惜,嫔妾就是有九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行如此悖逆之事!”

    朱成璧淡淡望她一眼,拿了勺子在柠檬蜜露里缓缓一转,挖出一块色泽晶莹的蜜露品着:“温禧太嫔越发能言善语了,可见是得人调教,不像从前那般。”

    温禧太嫔愈发谦卑:“嫔妾谨言慎行,亦是太后娘娘偶然提点。”

    “罢了,地砖寒凉,跪久了对你身子不好,既然是你的过失,你就好好在寿安宫里呆着,左不过先帝一朝,你也算是个明白的,若是跟贺婉仪与钱小仪一般的不知好歹,哀家也不会给你太嫔之位。”

    温禧太嫔面露喜色,再度叩首行礼:“多谢太后!多谢太后!嫔妾必定日日祝祷,为太后,为皇上祈福!”

    待到温禧太嫔下去,竹息迟疑着问道:“太后不疑心温禧太嫔么?”

    “她没有那样大的心胸,若非如此,哀家岂会留她性命至今?”朱成璧以手支颐,缓缓道,“若说她是不知凝脂与钱小仪之事,哀家也不相信,左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竹息低低道:“太后仁慈。”

    朱成璧幽幽一叹:“从前哀家被夏梦娴与林若瑄百般算计,数度质问上天,正道为何被奸佞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年,哀家利用闵琼萝算计夏梦娴,利用郑慕宁算计昭宪太后,其实说白了,若非夏氏姑侄害死闵琼萝的母亲、追杀郑慕宁,哀家也不能轻易得手。只是话说回来,难道哀家害死的人就少么?”

    竹息心底一惊,忙柔声劝慰道:“太后娘娘也是被逼无奈……”

    朱成璧缓缓摇头:“所谓被逼无奈,不过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当年夏梦娴害人,难道就是有意为之?当初韩雅洁挟持玄凌,如今钱小仪行刺哀家,哪一个不是对哀家恨得紧的?哀家步步行至此地,亦是踩着无数人的性命啊。”

    竹息极少见到朱成璧这样的神色,心里的悲凉亦是一阵一阵涌来,如涛声不得停息,她凝眸思索,片刻方道:“太后娘娘,请恕奴婢直言,所谓正道,在紫奥城,素来是掌权者才能说了算,彼时夏梦娴害死二殿下、五殿下、七殿下,既是她自己的苦处,也是为了确保帝位无虞,若非仪元殿御座之上那块‘正大光明’的牌匾,有谁愿意下手害人性命?”

    竹息眸光微沉,娓娓道来:“所以娘娘也明白,正道并非天道,天道难测,正道却可易主。大周开国,如今已是第四代皇帝,这后宫里的事,落在史书上,不过就是冰冰冷冷的一笔,谁殁了,谁晋了位,谁诞下皇嗣,女人间用心血、用青春苦苦换来的富贵荣华,远远抵不过帝王将相的生平琐事。但是,即便是那寥寥数笔,也要精彩,也要让人过目不忘,这样的本事,才能得正道眷顾。平民苍生,往日里叩拜天地,叩拜皇室,他们又知道什么?宗庙里敬奉着的,那才是名正言顺;其余的,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有胆量入这紫奥城,就是拿了命来做赌资,赢了的,自然是万目仰仗,输了的,也只能认命了。”

    朱成璧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悬着多时的心事放下,她紧紧握住竹息的手,感喟道:“这番话,是说到哀家心坎里去了。”

    竹息垂了眸子温顺道:“国大家大,太后娘娘振作,才是万民的福祉所在。”

    太妃的宫宇殿阁,比之嫔妃的住处,依然是华丽堂皇,只不过比起那些娇艳年轻的面容,却是一日一日沉寂在祝祷声与祈福声里,木鱼笃笃地敲着,檀香逸逸地浮着,连青花大缸里的金鱼、纹金架子上的鹦哥,都似兀自沉睡着。

    朱成璧扶着竹息的手,缓缓行至寿祺宫前,正巧慧语出来,望见朱成璧前来,忙俯下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朱成璧点一点头:“庄和太妃睡了么?”

    “回太后娘娘,我家主子还未睡,正在为九王爷裁制新衣呢!”

    朱成璧微微一笑:“那就好,哀家也有些日子没来瞧过玄汾了。”

    举步进殿,庄和太妃正抱着玄汾跪在地上迎候:“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朱成璧几步上前,殷殷搀扶起她,温婉笑道:“多少年的姐妹了,不用如此拘礼。”

    庄和太妃受宠若惊,忙道:“尊卑有别,嫔妾万万不敢失礼。”语毕,她唤过慧语抱好玄汾,方盈盈搀着朱成璧落座,笑吟吟道,“太后娘娘政务繁忙,嫔妾不敢叨扰太后,只是今日,太后怎的得空来寿祺宫呢?”

    朱成璧浅浅一笑,伸手向玄汾道:“来,让母后抱一抱。”

    慧语忙将玄汾抱到朱成璧怀里,朱成璧凝眸于玄汾天真无邪的面庞,心下欢喜,吻一吻他柔软的眉梢,玄汾竟嘻嘻的笑了起来,伸手便去摸朱成璧的下巴。

    庄和太妃忙唤道:“汾儿,不许胡闹!”

    玄汾听得庄和太妃说话,忙放下了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朱成璧掌不住笑道:“妹妹也真是,小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这样管束着畏首畏尾的可不好。”

    庄和太妃陪笑道:“嫔妾是担心汾儿弄皱了太后的衣裳。”

    朱成璧笑着握一握玄汾的绵软的小手,低头轻轻一吻,似是自言自语:“汾儿跟凌儿小时候一样,都是顽皮的性子,只是凌儿长大后沉稳,毕竟是皇帝了。但是,清儿往日里活泼,如今却也稳重了不少,多好的一个孩子,见了哀家就敛声敛气的,好没意思。”

    庄和太妃心里一怔,忙道:“六王爷性子稳重些,也是让太后娘娘放宽心,再说他于诗书词赋格外用心,许是书看久了,书卷气浓了的缘故吧。”

    朱成璧淡淡一笑,将玄汾抱到慧语手中,徐徐道:“玄汾长得很好,可见当初交给你带是对的。”

    庄和太妃谦虚道:“是太后娘娘眷顾,也是怜悯嫔妾失子。”

    朱成璧点一点头:“先帝一朝,你与顺陈太妃是哀家最为信赖的,而且你协理六宫,也帮衬了哀家不少,只是这封太妃一事,哀家让钦仁太妃排在了你前头,为太妃之首,你心里不曾怨恨哀家吗?”

    庄和太妃听出话中深意,嗅出那一抹如淡水无痕的机锋,不敢含糊,起身下跪,诚恳道:“钦仁太妃侍奉先帝年久,又诞下襄城王,更抚育乐安长公主,嫔妾虽然协理六宫,但位序有别,嫔妾不敢居于太妃之首,否则,便是折煞嫔妾了。”庄和太妃微微一顿,又道,“更何况,太后娘娘处处照拂嫔妾,关照嫔妾的父亲,嫔妾自是感动万分,又怎会在位分上斤斤计较?”

    朱成璧凝神片刻:“是了,你大度不争、行事极妥帖,哀家是欣赏你的。只是温禧太嫔的事情,你去劝她来向哀家请罪,就不怕踏进这趟浑水,惹得哀家怀疑么?”

    庄和太妃闻言有须臾的迟疑,良久,似是下足了勇气,低低道:“当年钦仁太妃生辰……”

    “果然是你么?”

    庄和太妃叩首道:“太后娘娘是忌惮嫔妾么?如果嫔妾对娘娘不忠,当年偶然撞见您与摄政王之事,就会向先帝告发。但是嫔妾没有,因为嫔妾这样做,既是成全了娘娘,也是成全了自己。”

    朱成璧一怔,似是拨云见日,刹那间照见了万里晴空,清光潋滟,碧空澄澈,不由道:“难道你?”朱成璧怔忪良久,低低一叹,疲倦地倚靠在美人垫上,望着不远处的唐三彩螭吻香薰静静出神,香雾袅袅间,似望见刚刚入府的万瑾瑜,那样娴静尔雅的女子,眉间却总有清愁如薄雾弥漫,似水年华,如上好的蜀锦铺成而开,绚丽了紫奥城的岁月,也沉静了心中的执念。

    须臾,朱成璧只低低道:“你若想见他,自有你万全的法子,只是不要像哀家这般,弄得沸沸扬扬。”

    庄和太妃似是不敢置信,眼中有水雾凝聚,微干的嘴唇轻轻颤抖,再度深深叩首:“嫔妾谢太后娘娘!”

    朱成璧幽幽一叹,只望着那萦纡飞旋的香雾,沉思不已。

    庄和太妃竭力掩饰眼角的泪意,静静道:“这是金猊延寿香,太后娘娘闻着可舒心?”

    朱成璧微微转眸,似有万般的缱绻情怀烟消云散:“罢了,罢了,原是哀家多心。”

    庄和太妃一愣:“太后娘娘?”

    朱成璧徐徐起身:“好好抚养玄汾,宫里的日子,也好多个盼头。”

    语毕,朱成璧扶着竹息的手,缓缓而出。出殿的那一刻,竹息低低问道:“太后娘娘还要查下去么?”

    “再查又如何?已经传成这样,还是算了。”朱成璧徐徐转身,见庄和太妃恭敬行礼,裙袂翩飞间如百合悠然绽放,不由感慨道,“左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处,我就当成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我真是累了,就让凝脂跟钱小仪背负所有的罪过去吧,也是为我自己积一份德。”<,又名鸱尾、鸱吻(音吃吻),一般被认为是龙的第九子。喜欢东张西望,经常被安排在建筑物的屋脊上,做张口吞脊状,并有一剑以固定之。《太平御览》有如下记述:“唐会要目,汉相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厌火祥。”文中所说的“巫”是方士之流,“鱼虬”则是螭吻的前身。螭吻属水性,用它作镇邪之物以避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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