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云鬓初残花萼坠(3)

马小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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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云鬓初残花萼坠(3)

    “娴贵妃娘娘万福永安!”

    朱宜修眸光微沉,只细细打量面前恭顺的万明昱,淡淡道:“你起来吧,剪秋,赐座。”

    万明昱在剪秋搬来的一张黄杨木椅子上坐定,拈着绢子按一按鼻翼的粉,笑道:“娘娘找嫔妾有事?”

    朱宜修摊开一张澄心堂纸,蘸饱了一笔浓墨:“上次送给你的‘岁岁如意’如何?”

    万明昱微微一怔,笑吟吟道:“自然是极好的。”

    朱宜修凝眸深思,唇齿间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么,本宫再送你一幅‘心有灵犀’如何?”

    万明昱忙起身道:“娘娘的墨宝,放眼紫奥城,无人更胜娘娘一筹。只是,娘娘为何要送给嫔妾?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恕嫔妾直言,似乎这‘心有灵犀’用来形容皇上与皇后娘娘更为恰当。”

    朱宜修面容沉静,手腕翻飞,‘心有灵犀’四个大字已跃然纸上,墨里面兑入了细细的金粉,日光辉映间,闪着璀璨的光华,如珠玑一般耀眼。

    朱宜修笑意和静,搁下狼毫毛笔道:“送给你,自有本宫的意思,想必容华也知道,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不错,但是成嫔小产之后,仿佛有了些隔阂。就好比本宫与你,一向颇为亲厚近密,但焉知会不会有生出龃龉那一日?”

    “所以,娘娘送嫔妾这幅字,是让嫔妾明白娘娘的心意?”

    “容华素来心思剔透,与你说话,本宫从不费劲。或许容华在慎行司里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言传身教,自然深有体会。”朱宜修翩然落座,取过一盏鹿苑毛尖细细品着,“既然容华明白本宫的意思,看来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到底,安小仪才真正是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也更方便为娘娘掌控。为何娘娘要找嫔妾?”万明昱注视着朱宜修沉静如水的面容,直言道,“或许,娘娘眼线众多,知晓嫔妾翻不出娘娘的手掌,但娘娘亦是明白,颐宁宫需要嫔妾交差。”

    “本宫不会为难你,但本宫更不想为难自己,太后那样睿智,必须有恰当的理由让她相信,本宫与整件事情毫无关联。”

    万明昱微露惊异,转瞬间抿去心底涌起的怀疑,只抿一抿唇道:“除了娘娘,便只有皇后。如果皇后为使太后小产,不惜以损伤凤体为代价,在凤仪宫里做了手脚,更借机除去成嫔的胎儿……如此看来,若真是皇后所为,当真是手段阴毒……”

    朱宜修平静回视万明昱探寻的目光:“你并未肯定到底是皇后还是本宫主谋,不是吗?”

    “皇后与娘娘自然嫌疑最大,但是,皇上也并非全无可能,这件事情若追根究底,只怕要惊动摄政王。”万明昱眸光微沉,徐徐道,“更何况,想必娘娘亦是明白,倘使嫔妾咬定是皇后所为,太后必会动怒。即便今时今日皇上与皇后有了些隔阂,但若太后执意要处死皇后,只会闹得沸反盈天、阖宫惊动。况且,皇上与皇后乃是珠联璧合,只怕落在摄政王眼里,会认为皇上也撇不清关系。摄政王的脾气,娘娘是知道的,如此一来,皇上可就是命在旦夕。”

    万明昱略略一顿,深深注视着朱宜修微微一跳的眸光,一字一顿道:“娘娘想要让太后深信,皇后为了皇上痛下杀心,害得太后小产,但是,这一盘棋太大,嫔妾只怕,即便娘娘拼上全部的气力,都未必能够掌控局面。”

    “摄政王……”朱宜修眸光一黯,长长叹气,“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牵连到太后、皇上、摄政王、皇后与您,谁都预测不到会如何发展,既如此,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朱宜修紧紧迫住万明昱镇静的眼神,忽而一笑:“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为了自己。”万明昱从容不迫道,“嫔妾牵扯其中,若一着不慎,一己之命折损不足为惜,只怕要牵连全族。”

    朱宜修沉默良久,终是挥一挥手,似生出无限疲倦:“罢了,到底是本宫思虑不周,你好好想一想,如何能让太后相信你吧。”

    颐宁宫,万明昱屈膝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午后的阳光很暖,殿外,似有栖在高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份寂静,朱成璧挥了手让一旁侍奉的小宫女下去,淡淡道:“你起来,查得如何?”

    万明昱的面容波澜不惊,恰似她的语调一样平和:“凤仪宫的油彩里混入了作为药材的白茅根粉,是匠人们把作为涂料的白云母粉与白茅根粉弄错了。而恰巧九匀千步香里有一味牛膝。其实,这本是端妃与金司药的好意,因为皇后前些日子体内湿寒,用牛膝可以拔寒去湿,虽然牛膝有破肿消瘀之效,但九匀千步香里牛膝的分量很小。只是,牛膝遇到白茅根,便生成功效足以与麝香相比之物。”万明昱略略一顿,低低道,“太后娘娘与成嫔小产,便是这个原因,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太后娘娘在凤仪宫,只喝了一口蹄花汤便会恶心难耐,为何皇后来颐宁宫服侍太后会让太后心里发闷;为何常常去凤仪宫与皇后叙话的成嫔会胎动不安,直至小产。”

    “端妃?”朱成璧疑窦顿生,紧紧攒着双手,连着黛蓝色袖口绣着的朵朵铃兰亦扭曲失色,须臾方道:“你真的认为只是恰巧而已?”

    “端妃与皇后颇为亲密,皇后曾在御花园为端妃解围,端妃自然感恩戴德。”万明昱不露声色,静静道:“难道太后娘娘认为是人为?”

    朱成璧柳眉微蹙:“哀家嘱咐过皇后与娴贵妃不必来颐宁宫侍疾,为何皇后来得越发勤快?更何况,娴贵妃颇通医术,哀家疑虑,自然不会是不无道理。”

    万明昱宁和一笑:“其实,太后娘娘在传召嫔妾之前,便对皇后与娴贵妃有所怀疑,那么,为何太后娘娘不亲自追查?”

    朱成璧闻言一哂:“哀家动作太大,只会让皇帝怀疑。”

    万明昱了然一笑:“是了,太后娘娘之所以让嫔妾来查,就是害怕这件事情会被皇上知道。如今一切业已查明,只是十足的巧合,虽然于太后娘娘而言,是不幸,是灾祸,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平息人事,如果太后娘娘硬要嫔妾从皇后与娴贵妃当中挑出一人作为罪魁祸首,嫔妾只怕无能为力。”

    朱成璧冷笑连连,厉声相斥:“好精致的理由!你从哀家手里骗去一个承诺,如今拿‘巧合’一说来搪塞哀家,更搬出皇帝来警示哀家!你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哀家现在就赐你一死!”

    万明昱毫不畏惧,只衔着一缕笑意相对:“嫔妾手里有太后娘娘的承诺,那么,能否抵消太后娘娘赐死嫔妾的手谕?”

    朱成璧勃然大怒,重重一拍红木茶案:“大胆!从头至尾,你一直在诓骗哀家!哀家没那么蠢!你有手谕又如何?哀家照杀不误!”

    “太后娘娘的承诺成了一张白纸,只怕,嫔妾死后,再无人愿意为太后娘娘办事。”万明昱澹然一笑,梨涡轻陷,“除非,太后娘娘能杀光长春宫里所有的人。但是,嫔妾并未失宠,此举,怕是会让皇上动怒呢!”

    朱成璧一怔,按着怒气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万明昱敛裙跪倒,平静道:“太后娘娘,即便您再如何痛恨嫔妾,嫔妾也只有这一句话,只是巧合,皇后无辜,娴贵妃亦是无辜。太后娘娘要杀皇后或是娴贵妃,嫔妾都不置一词。只是,杀了皇后,只怕太后与皇上的关系从此便要决裂。若杀了娴贵妃,皇后之下,贤妃与德妃独大,只怕后宫要永无宁日。更何况,太后娘娘大肆追查,硬要揪出一人来定罪,若落在摄政王眼里,岂非会让他怀疑您是指使旁人来演了一遭苦肉计呢?”

    见朱成璧陷入深思,万明昱深深叩首,再次劝道:“太后娘娘怜惜腹中之子,但是,只怕这一份怜惜会扰得紫奥城三五年都不得安宁。请恕嫔妾直言,顾太医与那沈一贯业已逃出紫奥城,嫔妾暗中取得了顾太医为太后诊脉的所有方子,又全部手抄一遍,略去了任何事涉皇室的言辞,交由外头的大夫细看。太后有孕以来,五内郁结,常常忧思不安,顾太医拼尽全力为太后安胎,只是,只怕太后能逃过此劫,亦是免不了会未足月而产子……”

    朱成璧微有失神,只紧紧抓着手里的蹙金撒松花帕子,眼中的狠烈之色逐渐褪去,只余深不见底的不甘与绝望:“是么?我连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都不成么?”

    “太后娘娘……”见惯朱成璧往日大权在握、运筹于掌心的形象,万明昱亦不免有几分心酸,“您请节哀。”

    朱成璧一寸一寸撕开手里的帕子,那悠长的撕裂声仿若裂肺割心一般的痛苦,连帕子上鲜艳的松花都是那样颓败而黯淡的色泽。朱成璧双眼含泪,紧紧咬住牙关,直到牙龈微微发酸,仿佛是含着一口血:“我现在不出手,是因为怕毁了凌儿的基业,但这不代表,我就会轻易放过那个人!告诉我,是谁!是朱柔则,还是朱宜修!”

    “太后娘娘?”万明昱情急道,“只是巧合……”

    “万明昱!”朱成璧一步奔到万明昱面前,紧紧迫住她因为惊惶而微有闪避的眸光,“告诉哀家,到底是谁!哀家不会告诉任何人,哀家自有完全之策!”

    万明昱心里一紧,朱成璧的眸光那样冰冷,仿佛是凝着寒雪与疾风,那样犀利而狠烈的神色,是把自己逼上绝路的痛苦与杀意所化成的一柄锐利的刀,只消一个迟疑,就会狠狠扎进自己的胸口。

    良久,朱柔则与朱宜修这两个名字在内心里如走马灯一般地旋转不息,万明昱忽然想起,“婉嫕有妇德,美暎于椒房”,六宫的宠爱,只为着朱柔则一人,她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没有。思绪又一荡,几乎是看到了接到太后懿旨的那个午后,明黄稠面的懿旨沐浴在那一片柔和温馨的日光中,那样金光闪耀的色泽,却不啻于一把枷锁,深深锁住了自己一生。

    心底,几乎是要恨到极惨烈了,万明昱机械似地开口,似乎这个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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