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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交枝红杏笼烟泣(2)
长春宫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惊起一只于树枝上栖息的白鸽,朱宜修扶着剪秋的手缓缓入内,闻声的宫女、内监纷纷跪倒迎候。
万明昱匆忙出殿,即便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依旧行礼如仪:“贵妃娘娘万福永安!”
“起来吧。”朱宜修拈着蹙金撒松花帕子点一点唇心,款步迈进殿中,“禁足的这些日子,如妹妹委屈了。”
万明昱心中一动,忙道:“娘娘的意思是?”
“事情查出来了,是成嫔做的,皇上刚刚下旨,降万金阁周氏为常在,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万明昱已是怔住,须臾急道:“不会是成……周常在!”
“周常在与你亲密,在你缝制小袄的时候,她常来长春宫与你说话,就在那个时候偷换了一些轻棉,兑了细绒棉进去。”朱宜修挥了手让剪秋与采容下去,随着殿门关上,有疏淡的日光投落在朱宜修沉静如水的面容上,似一层薄霜,她淡淡道,“周常在身边的绣心业已咬舌自尽,但旁的贴身宫女已经招供。皇后娘娘痛心疾首,但顾及着是本宫的儿子,她自己的外甥,也不能法外留情。”
万明昱张口结舌,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么会?周常在自己没了孩子,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她怎么忍心对大殿下下手?”
“如贵嫔,你虽然机敏伶俐,但到底不知后宫险恶,前朝的废后害死了皇次子、皇五子与皇七子,密贵嫔抱着皇八子跳入了太液池,这里头的厉害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朱宜修缓缓抚过万明昱微微凸起肚子,勾起一抹凌厉的笑痕,“周常在怨恨本宫协理六宫却不为她声讨,让她小产失宠,才会铤而走险、对泽儿下手,很合情合理啊。”
万明昱被朱宜修抚过腹部,一个颤栗,背上几乎是要冷汗涔涔了:“娘娘,请您让嫔妾与周常在说几句话……”
“皇上都不再见她,你又去做什么?如果周常在见过你之后死了,你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万明昱一怔,心底的疑惑瞬间涌起,似是不敢置信:“难道娘娘还在怀疑我?”
朱宜修长入鬓角的柳眉轻轻一扬,抬手拨一拨耳垂的金镶东珠耳环,那东珠光明圆润,映着漏进殿内的日光有细腻的光泽流转,然而,再光辉夺目的东珠,落在万明昱眼里,都是死灰一样灰败黯淡的色泽。
朱宜修徐徐道:“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本宫要保你,自然会寻一个替死鬼。”
万明昱惊异万分,忍不住扬声道:“娘娘明知道周常在是冤枉的,却依然把她打入冷宫?即便要找替死鬼,难道不能找个宫人顶罪吗?贵妃娘娘!您是要周常在死吗?”
“那又如何?本宫不妨告诉你,细绒棉这一出非常高明!几乎无漏洞可寻!若周常在不死,就是你死!”朱宜修迫视万明昱惊惶失色的容颜,语调虽平和,却似浸满了寒霜一般,“找宫人顶罪?宫人哪有这样大的胆子?本宫不妨再告诉你,本宫根本不需要什么皇后的消息,因为皇后的一举一动,本宫都了若指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万明昱踉跄一步,忽的一笑,那笑融入了极惨烈、极凄楚的意味,几乎是透着深沉的绝望了,“嫔妾全都明白了,是娘娘自己设好的局,就是为了除去周常在不是吗?是了,周常在是在倚梅园吹笛、力助皇后俘获圣心的人,娘娘又怎能容下她?偏偏是嫔妾自以为是,助她以笛复宠。除去周常在的同时,娘娘也要借机敲打嫔妾以示威慑,不是吗?”
朱宜修眉心微蹙,冷冷道:“并不是本宫设的局。”
“娘娘聪慧异常,又怎会查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万明昱紧紧攥着袖口,袖口密密绣着的精致的迎春花扭曲地似要破裂一般,“早在周常在入宫那一日,她就注定是必死无疑的,娘娘却容忍至今日,不就是为了寻个好的由头让她身败名裂、屈辱而死吗?”
“万明昱!”朱宜修狠狠握住万明昱的手,因为动作过急,袖口退上去一截,露出腕上碧色澄澄的镯子,她怒不可遏,厉声道,“原是本宫自作多情,以为你多少要感念本宫为你奔走维护,没料到你为了区区女婢指责本宫设局害人?泽儿是本宫的儿子,本宫能狠下心肠拿自己的儿子做局?”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娘娘连皇后都能设计谋算,遑论自己的儿子?”
万明昱锋芒毕现,朱宜修登时勃然大怒,狠狠一掌扇在万明昱面上:“本宫知道你为何要助周常在复宠,同为母亲,你自然可怜她。可惜,可惜,慈母之心往往能蒙蔽双眼,让人失了分寸!本宫对你,虽不是推心置腹的信任,但也不曾害过你。你也知道本宫的夺夫之恨,又如何能把她朱柔则与泽儿相提并论!”
时间似乎被寒气凝住,过得格外缓慢,殿内的安静如波澜不起的湖底,见万明昱愣愣摸着脸颊,朱宜修冷漠道:“如贵嫔,本宫不会禁足你,但你也得分清是非分寸!下次再口不择言,本宫自能让你晓得厉害!”
万明昱微一怔忪,却是剪秋在殿外拍一拍门道:“贵妃娘娘,周常在服毒自尽了!”
朱宜修一愣,转首之余,瞥见万明昱冰寒到极点的眸光,脱口道:“不是本宫!”
“嫔妾明白。”万明昱极力忍住眼角的泪意,微微屈膝,一字一顿道,“周常在谋害大殿下,其罪……当诛。”
待回了瑶光殿,朱宜修依旧有些气息不顺,剪秋忙取来一只珐琅彩的圆盒子,抹了一点薄荷油轻轻为朱宜修按着太阳穴,绘春亦取出一只玛瑙鼻烟壶递到朱宜修鼻下。
朱宜修深深呼吸一口气,挥一挥手让绘春退下,方缓缓道:“如贵嫔方才指谪本宫设局陷害周常在。”
剪秋大惊,手势微微一滞:“如贵嫔这样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娘娘?”
“本宫猜测,或许这件事情真的与如贵嫔无关,方才她那样大的反应,只是认为周常在无辜被冤罢了。也是,她虽然机敏聪睿,但从未蓄意陷害过什么人。”
剪秋微微一哂:“若说如贵嫔跟大殿下生病一事完全无关,奴婢也颇有疑虑,焉知她会不会是了若指掌、借刀杀人呢?”
朱宜修眸光一凝:“本宫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本宫入宫一年多来,见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胜枚举。但不知为什么,跟如贵嫔相处,心里多少也能安静些,或许是她有本事争宠却又根本不稀罕,对本宫构不成威胁且又有些真心实意……”朱宜修幽幽一叹,“但如今,只怕本宫与她,要生出隔阂了。”
剪秋默然片刻,方道:“如贵嫔知道娘娘很多事情,只怕生出隔阂来,对娘娘极为不利。但是话说回来,不是如贵嫔,又不是周常在,那还会是谁呢?”
见剪秋欲言又止,朱宜修奇道:“你觉得是谁?”
“会不会是……皇后?”
朱宜修闻言一惊,却是绘春掀了帘子进来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颐宁宫,朱成璧正端着一盏樱桃蜜露,见朱宜修入殿,淡淡道:“你来了。”
“母后万福金安!”朱宜修稳稳行礼。
“听闻万金阁那位在冷宫里服毒自裁了?”
这一句话虽是平淡如闲云轻逸,朱宜修却丝毫不敢含糊,恭谨道:“儿臣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周常在胆子这样大?”朱成璧斜斜卧在织锦掐金玫瑰色贵妃长榻上,素手微扬,竹语忙跪在一旁,握着绿松玉锤为朱成璧轻轻敲着膝盖。
“周常在是皇后的人,娴贵妃难不成半分都未曾疑心过?”
朱宜修眸光微沉:“不会是皇后娘娘,她毕竟是儿臣的长姐,怎会忍下心来害儿臣?”
朱成璧暗暗冷笑,面上却是平静不起波澜:“你能这样想,哀家心里自会为你们姐妹情深感动,但凡事也得多留一个心眼。妃嫔自戕乃是大罪,即便有过身孕又如何?丢去乱葬岗吧,不必费事。”
朱宜修心里一惊,复又顺伏道:“儿臣明白。”
待到朱宜修出殿,竹息奉上一盏雪顶含翠,低低劝道:“周氏罪有应得,太后娘娘无谓烦心。”
朱成璧嗤的一笑,微微啜茗,方缓缓道:“周氏是陶氏的人,自然是罪有应得。周氏出了这样万死难赎其罪的事情,陶氏也不能独善其身。竹语,传旨下去,陶氏管束家婢不力,着降为正二品肃宁府夫人,让她知道,别以为自己的女儿是皇后就能踩到哀家头上去,若她再生出事端,哀家便褫夺她的命妇品阶!”
竹语的唇角浮起尖酸刻薄的笑意,微微屈膝:“奴婢省的,必定好好传达太后娘娘的旨意。”
竹息皱一皱眉,疑惑道:“太后娘娘莫非怀疑那细绒棉一事乃是陶夫人授意?”
“是或不是,眼下周氏已经死了,随她去吧,再查,只怕要阖宫不宁。”朱成璧一记一记摩挲着贵妃榻上繁复靡丽的凤纹,似笑非笑道,“很好,很好,如今,乾元朝也要不太平了。”
竹息不动声色,续了一杯热茶,缓缓道:“后宫里从来都不会太平,皇上有那么多妃嫔,就像御花园的花儿一样,这一朵谢了,那一朵就又开了……”
朱成璧怅然一叹:“是啊,后宫里头,还怕寻不到要开的花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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