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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青丝如瀑落玉簪(2)
宴席散后,朱成璧留了钦仁太妃、庄和太妃与顺陈太妃在殿中叙话,人去殿空,方才莺红柳绿的一众嫔妃离开,殿中也有些清冷,仿佛连那在湘妃细竹青帘上清逸流淌的日光都凝住了,如寒雪一般,有挥之不去的冷意。
朱成璧抬手正一正耳垂上的金镶宝石牡丹花耳环,望向远处几成一色的天光水影,徐徐道:“好端端的看舞罢了,倒又生出这许多文章来。”
顺陈太妃陪笑道:“后宫里头女人多,自然是非也多,这本是难免的,太后娘娘不必往心里去。更何况德妃素来言语娇俏,虽然有的时候说错了话、犯了忌讳,但皇上也喜欢她这份可爱与直爽。”
钦仁太妃闻言,掌不住笑道:“话虽如此,但太后娘娘不觉得,德妃也很像一位故人么?”
庄和太妃目光一滞,笑意清冷如霜:“是呢,若非钦仁太妃提及,嫔妾倒也不曾想到这一层来。”
朱成璧就着竹息奉上的一盏绿茶漱了口,握着一方软罗帕子拭净了嘴唇,方缓缓道:“你是说妍贵嫔?”
钦仁太妃点一点头,又道:“是呢!只是,德妃也算是颇得恩宠的一位,进宫一年多了,到底在子嗣上还是没有那个福气。”
朱成璧眸光一凝,似生出几许寒意:“想要生孩子,想要争宠上位,是每一位嫔妃日日祝祷所求的。只是,德妃就是求遍满天神佛,又可有那个福气呢?”
顺陈太妃闻言一凛,旋即笑道:“子嗣的事情,光是靠求,自然是求不来的。”
“如贵嫔娘娘!”礼嫔匆匆追上万明昱的轿撵,发鬓的纹银镶珠簪子垂下的流苏亦急促地晃着,她福一福身道,“娘娘,嫔妾想请教娘娘一事。”
万明昱徐徐抬手,示意抬轿的内监们止步,淡淡道:“本宫抬举你做了嫔位,难不成你还不知足?”
礼嫔惶恐道:“嫔妾不敢,说到底,娘娘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物,否则,皇上也不会在容贵嫔进宫当日,提出封您为昭仪。”
万明昱闻言失笑,拨一拨耳垂上的明珠:“你既知道便好,本宫今日就是要告诉你,凭本宫的地位,即便失子又如何?本宫只消一句话,便能捧你为嫔,自然,也有本事将你拉入万劫不复之地。不要因为本宫一时失意就可以耀武扬威,你可明白了?”
礼嫔极力按住心头的惊怒,再度屈膝:“嫔妾明白了。”
万明昱冷冷一笑,伸手拈过落在肩头的一瓣栀子花,似是有意又似是无心:“礼嫔,飞花逐风,虽然能飞得很高、饱览无尽的秀色,但也可能摔得很惨、碾为尘土。宫里头的道理,说到底,礼嫔你应该知道得比本宫更多,到底你是除了娴贵妃与端妃之外,最先服侍皇上的妃嫔。但很多时候,本宫却觉得你是言不由衷、表里不一之人。”
礼嫔一惊,忙道:“娘娘误会嫔妾了,嫔妾怎敢……”
万明昱淡淡一笑,截断道:“表心意的话,本宫不想听,也不喜欢听。只是本宫听闻,你对皇上的喜好很费了一番功夫,听闻你调出来的玉兰香片口感最佳,本宫目前也很担心自己会再度失宠,你若有心,便一同来和煦堂吧。”
礼嫔温顺道:“听凭娘娘吩咐。”
数日后,章德宫,瑶光殿,朱宜修正铺开一张诚心堂宣纸,却是剪秋打了帘子进殿,附在耳旁低语几句。
“你说什么?”朱宜修且惊且疑,直起身来,“居然没有人去凝翠宫道贺?”
剪秋的面上浮起痛快的笑意:“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位高也便罢了,端妃娘娘又向来是个不管事的,可是恂贵嫔、良贵嫔等人也没有去呢,可见是容贵嫔的出身实在是惹人非议了。况且,她初初入宫就连续侍寝三日,可是从未有过的,旁人自然更为不满了。”
朱宜修柳眉一扬:“自然了,她是亡国公主,本来就是不招人待见的,偏偏又是以贵嫔之位进来,更在菊湖云影殿的宫宴上出尽风头,有人看不惯是理所当然的了。那么,凝翠宫的情况又如何?”
剪秋拽着袖口嗫嚅道:“奴婢不敢说,怕娘娘您听了生气。”
朱宜修横了剪秋一眼:“说!”
剪秋小心翼翼道:“容贵嫔这样颜面扫地,倒好像跟没事一样,甚至扬言说,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些明明嫉妒的要命的嫔妃来凝翠宫里拜访,还说中原的礼节甚为麻烦。”
朱宜修轻轻一嗤,只剥着指间一枚金橘道:“皇上可曾听说这样的言辞?”
剪秋无奈道:“偏偏皇上知道了倒也不责怪,倒说容贵嫔这样的性子虽是与紫奥城格格不入,但与皇后初入宫闱的懵懂情状也有几分相像……”
朱宜修手势一划,寸许长的指甲掐入金橘,有金黄色的汁液迸溅,落在錾金银线碎花卓罩上,有刺眼的、不协调的颜色,让人心生厌腻。
朱宜修冷笑连连:“很好,很好!良贵嫔是因为手指长得像皇后才会得宠,周氏是因为在倚梅园为皇后吹笛而得宠,就连端妃,虽然避世不争,但常常给跟随皇后学习琵琶,倒也没有一直沉寂下去,如今的容贵嫔居然也是因为皇后得到了皇上的青睐!”
言至此处,朱宜修狠狠一掌拍在案上:“你可知当初容贵嫔一舞之后,皇上与皇后说了什么?本宫坐得近,才能听清一二,皇上说的是,容贵嫔的舞虽好,点子也新奇,但却不及宛宛你的万一,妾只是妾,妻就是妻。”
剪秋一怔,晓得触到朱宜修痛处,皇帝爱重皇后,即便不及皇后万一的容贵嫔,凭着那几许初入宫闱的懵懂与天真,也能博得皇帝的留意,又如何不会让朱宜修伤感失望呢?
剪秋觑着朱宜修的神色,叹息声如轻烟一般散去,低低道:“容贵嫔……娘娘打算如何应对?”
朱宜修握着蹙金织秋芙蓉帕子紧紧按住胸口,只觉得心中的暗恨如潮翻涌,激得心口微微发痛:“容贵嫔得意,就让她得意吧,自会有人出手,又何须本宫费劲?”
剪秋点一点头,复又忧虑道:“只是,良贵嫔似乎安享恩宠,并不曾心灰意冷啊?”
朱宜修嗤的一笑,未置可否:“安享么?只怕未必,本宫且与你赌下这一局,良贵嫔失宠,是早晚的事罢了。”
夜极静,唯听风声四起,檐下的青玉风铃不断发出悦耳的声音,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约莫到了戌时,渐渐下起了小雨,颐宁宫里烛火辉映,透过朱漆雕凤纹长窗上蒙着的蝉翼纱看去,雨丝似乎带上了柔和的银色,别有一番意境。
朱成璧轻轻一笑,以手支颐道:“在殿内听着雨声,倒也有趣。”
奕渮执着一卷明黄稠面的奏折,闻言笑道:“能有什么有趣的,偏你这样高兴。”
朱成璧披过一件孔雀蓝的外裳,闲闲道:“整日里的处理政事可不是百无聊赖的?到了晚上能好好喝盏茶,跟你说说话,自然是好的。”朱成璧拈过一枚御膳黄豆糕递到奕渮唇边,浅浅笑道,“木棉下午进宫做的,你且尝尝。”
那黄豆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奕渮轩一轩长眉,赞道:“是不错,木棉的手艺果真是好,朱祈祯也是有口福的。”
朱成璧盈盈一笑:“木棉的手艺,连闵琼萝都比不上的,我才会常常宣召她进来治些膳食,只怕她如今要烦得紧,看到我这个糟老婆子,想躲都躲不起了。”
奕渮哈哈一乐,执过朱成璧的手,笑骂道:“什么糟老婆子!还没见过有把自己往老了比的。你若是糟老婆子,那我就做糟老头子,可好?”
朱成璧扑哧笑道:“好好好!你是摄政王,你说什么我自然没意见。”
竹息在殿外轻轻唤道:“太后娘娘!闵尚食做了龙井竹荪,特意送了过来。”
朱成璧道:“让她搁在这里好了,你送进来便是。”
待到那盏龙井竹荪被揭开,奕渮不觉笑道:“汤色醇厚,气味鲜香,闵尚食是很动了一番心思的。”
朱成璧挥一挥手让竹息下去,方笑吟吟道:“竹荪被称为‘雪裙仙子’,又叫‘菌中皇后’。可宁神健体、补气养阴,自古就列为‘草八珍’之一,只可惜,只有一盏之数,倒是为难。”
奕渮哑然失笑:“巴巴地列出这些好来,原是防着我与你争抢么?罢了罢了,我堂堂男子汉,何必跟你争这一盏汤羹?”
朱成璧佯装动怒,不依不饶道:“可见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馋嘴的,一无是处了。罢了罢了,我本是想着这几日长宁身子不好,你免不了心焦体燥,是要让给你喝的,你既然这样揣度我,那可没有你的份了!”
奕渮抚掌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当真是不错的!”
注:竹荪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一种隐花菌类,形状略似状干白蛇皮,它有深绿色的菌帽,雪白色的圆柱状的菌柄,粉红色的蛋形菌托,在菌柄顶端有一围细致洁白的状裙从菌盖向下铺开,被人们称为“雪裙仙子”、“山珍之花”、“真菌之花”、“菌中皇后”。竹荪营养丰富,香味浓郁,滋味鲜美,自古就列为“草八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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