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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颜自小体弱,如此她外祖父才亲带她强身健体;庄守义诲人不倦,初为人父,自然是倾其所有。自幼所习甚多,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记忆力也是极好的。
恰好有幸在一匠人手里看过灵云寺的舆图,其中结构她大致了然。
灵云寺内智海、惠林、宝梵、河沙诸禅院由寺人分住,庄颜知道长公主定不会在热闹之处,唯有寺的边角上东、西两个塔院较为僻静,东塔院又已荒废,李婉长公主定是在这西塔院处,正巧,西塔院离这儿不远。
庄颜边走边笑,别的人靠身份或是运气来谋良缘,而她靠的是脑子。兰儿抱着几幅画卷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满心疑问,但只字不言。
两人跨进西塔院,从左右两边所值毛竹之中穿过,兰儿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替庄颜拂开低垂的竹叶。
还未穿过拱门,西塔院的游廊上,忽见东次间露出玄色直䄌的衣角来。兰儿微惊,庄颜示意她不许出声,往后跨了两大步,兰儿也快步跟上。白色圆拱门正好挡住双方视线。
兰儿内敛聪慧,心知那男子绝非常人,自家小姐必是刻意为之,便低下头,径直往前走。
主仆二人刚过了拱门,和庞致撞个正着。庄颜佯装惊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白色拱门外。
兰儿虽早知要撞上,却没想到撞上的是这般丰神如玉的男子,吓的几番回不过神来,手里的三幅画卷皆落在地上,其中有一副束带散开,致使庄颜的以扇掩面的精致工笔画画像缓缓滑开——画尽意在的韵味着实诱人。
庞致如传闻那般淡漠,看了那副美人只露了半张脸的图,并无任何言语。
躲在拱门后的庄颜紧张地攥着绣帕,他到底有没有看清画像呢?那可是她仿于大师的手法给自己作的画像。
兰儿回神,蹲下身捡起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谁也没看到,庞致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庄颜低首细声道:“不知院内有人,请公子莫见怪,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先走一步,免得引人误会——兰儿,快收拾好了随我走。”
庞致抿唇忍着笑,前一世他的娇妻便是这样对他,凡事以退为进,让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温柔圈套,可是他心甘情愿。
许是因为平常不大开口,庞致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思虑欠周,没使个人在门外守着,唐突了姑娘。”
重活一世,他早知有此一遇,特地支开了常随,就等着庄颜撞上来。只可惜她还是胆小了些,要不然直接撞进他怀里,叫他重温前世的香软多好,不过他也不急,这一世他有的是时间将爱妻重新娶回家,千般万般地疼爱着。
庄颜听着他干净的嗓音,还有方才她慌乱一瞥看到的惊为天人的模样,嘴角泛着笑意,若这“天赐的缘分”成了,也不枉她如此劳心劳力了。
庄颜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拱门朝他行了个礼,道:“告辞,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兰儿就回了偏殿。
正巧黄氏也向菩萨说完了心事,许完了愿,满身轻松地携着女儿出了灵云寺。
自灵云寺出来,黄氏心里的不快早吐露空了,因是眉毛舒展,双眼带笑。
庄颜抱着黄氏的手臂,依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笑道:“一定会是个弟弟。”黄氏含笑抚摸她的柔滑的头顶,又低头蹭了蹭,满心安慰。
庄颜闭目想着庞致的面容,那样的俊朗的人,就是嫁过去守活寡也值得,不过她断不会叫自己守活寡。什么一心无挂,庞致不是牵挂着母亲李婉么?至于四大皆空——总不是因为天生好命,一切都唾手可得,才什么都不在乎。若是今日只露半面的画像能勾起庞致的好奇心,叫他求而不得,冷酷无情的平南侯还能无欲无求吗?
回到庄府,庄颜先送黄氏回了常喜堂,亲眼看着母亲安坐在榻上,才折回了自己的碧泉居。
进了次间,庄颜吩咐莲儿去倒热茶,又使唤兰儿坐在杌子上给她揉右手的手腕子,左手支在南榆木桌上,撑着脑袋愣愣出神。
莲儿倒了热茶进来,庄颜闻着清香味,道:“莲儿你先出去。”
等到莲儿出去,兰儿的头垂的更低了,她知道主子有话对她说。
庄颜收回手道:“这画只过了你一人之手,今日之事也只你一人知晓。”
兰儿跪下道:“小姐,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庄颜扶起她,顺势将一个金手镯滑到她腕上,道:“我知道你母亲得了个富贵病,起来吧,晚些自己去库里支十两银子。”恩威并济,是她常用的手段,兰儿、莲儿这两个丫头很吃这一套。
兰儿收了镯子站起身,柔声道:“还要奴婢给揉手腕子吗?”
霜雪般的纤细皓腕伸在兰儿的面前,庄颜笑道:“自然是要的,那三幅画我熬了几个夜晚,才从五十幅里挑选出来,手腕酸疼了几天。”
兰儿轻柔地替她揉着腕子,忍不住疑惑道:“小姐怎么知道掉在地上的一定是那副绢扇遮面的画像?”
庄颜得意一笑,下巴微抬,道:“你去把画打开瞧瞧。”
丫鬟依言,从金鱼嬉戏纹的瓷缸里抽出那三幅画卷,一一打开。原来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画,她又检查了那副曾有幸被平南侯看见的画卷,只见它的束带比别的都短,除非打死结,否则轻易就能松开。
“烧两幅。”庄颜平静道。
“啊?”兰儿还没反应过来。
庄颜又吩咐道:“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那也只是‘偶遇’,将来有人问起,我也只说是一副山水画、一副小儿卧剥莲蓬加一副我的画像,一切缘分皆天赐,明白了?”这证据自然是要销毁的。
兰儿点火烧了两幅画,把灰烬倒了,又开窗,点了荷花熏香,将屋里的气味换了个干净。
庄颜还嘱咐她这两天多注意大门和角门的动静,若是有人来询问她,千万要来告诉她。
若是平南侯使人来问,那必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
庄静在灵云寺待了好几个时辰,都快把正殿、偏殿的菩萨跪了个遍,连平南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生闷气,拿两个二等丫鬟撒了气,又是揪耳朵又是掌掴,这才舒坦了一些。
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来了,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静有些不耐烦道:“是什么事?”
董妈妈摇头说:“最近大夫人颇为留意良人子弟,许是……”和你的亲事有关。当着一众下人面,她不好直言,垂了垂头,没有往下说。
庄静心中了然,整理了衣裳,便带着金子、银子两个大丫鬟去了霍三娘那边。
霍家以商起家,财大气粗,霍三娘的嫁妆用了这么些年都还没用完。福喜堂正屋次间内,她歪在榻上,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葡萄的盘子,弯着腰泥人一般杵在那儿。
见嫡女来了,霍三娘挥了挥手,叫丫鬟都走开,指了指一旁,命人给庄静搬了个绣墩坐。
霍三娘见女儿脸色不大好,抬起眼皮问:“又是哪个丫鬟惹得你不快?”
庄静踢了一脚旁边的矮几,不悦道:“不是丫鬟,是庄颜那个死丫头,想起她今日说的话,我便气不过。”
听到此处,霍三娘坐起身,方才睡美人的模样半点全无,略带怒气道:“她欺负你了?”
庄静便把今日在灵云寺和庄颜发生口角的事说了一遍。她一贯来被霍三娘宠得不像样,受不得丁点委屈,这会儿又到了母亲面前,委屈更甚,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偏自己还不用帕子拭去,本来六分的容颜,这番梨花带雨,嘤嘤抽泣,硬是涨到了七分,惹人怜爱。
霍三娘把桌子一拍,气道:“她这样讽刺你?枉你二叔在礼部谋职,教出这样个不知尊敬人的女儿!”
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庄静又哭了一场,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其实她最委屈的就是见不到平南侯,明明她都那么费尽心思,还累酸了两条腿。这会儿只是把账都算到庄颜头上罢了。
霍三娘染了蔻丹的指甲拍着她的背,道:“莫哭,看我怎么教训她,总有叫她求我的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道理,恰好她霍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灵云寺一事,霍三娘起疑道:“你去拜的什么佛?求的什么愿?娘替你圆了。”
庄静红着脸,绞着帕子咬着唇,低着头不肯说。纵使她有再大的野心,说到这件事还是难免害羞。
董妈妈笑看着霍三娘一眼,道:“大夫人忘记了?昨日您才与奴婢论过的。”能主动接过主子的话,可见她在霍三娘面前十分得宠。
霍三娘睁大眼睛,长长地“喔”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道:“原来是平南侯,只不过听说此人冷酷的很,若真嫁过去了,怕是……不好相与。”怕是要守活寡,当着未出阁女儿的面,她不好说得太直白。
庄静想起闺中密友偶然见过平南侯的背影,迷的三魂丟了两魂,忙辩驳道:“再冷酷也只是对外人的,我听闻大长公主还不曾照看过他一日,您瞧他对大长公主不是挺孝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