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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过那些幸福、开心的,终于也无可避免地要面对最后的告别。梁薇爷爷在一个摔跤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猝然离世。人们说,他有福气,不曾受一点罪……
梁薇自从送走那条叫英姿的狗,便对“死亡”存了一份心,知道亲人离世,总有一天会降临到他们梁家。她曾幻想过爷爷离世,自己该怎样的伤心,可是当真正面对却发现,那一刹那悲伤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停留在脑海中的只有茫然的三个字“不相信”!
再后来,不相信里才夹杂了悲伤袭来,可这悲伤远没有想像中的浓烈,她甚至为此恨自己,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死去的,可是你最爱,也最爱你的爷爷啊!他离开了,再也不能回来了,再也不能!可是无论如何,她的悲伤都不能使她满意,觉得不够份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饿,还可以睡得着?
直到许多年后,她才发现原来那悲伤纤细而长久。她可以微笑着,满心幸福地向人诉说关于爷爷的往事,却在写字时、看书时、喝酒时……一个不经意触动往事的瞬间,会泪流满面,然而那泪并不很苦,并不悲痛欲绝,只是无限怀念。
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将痛苦刻在你的骨髓里,即便是死亡。泪水为他而流,亦满含着浓浓的幸福,说出原因,听者必然会微笑含泪地道:“真羡慕你……”
梁薇说着喝着,不知不觉间就将酒喝得剩下大半个葫芦,茫然间惊觉,连忙将塞子塞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脑袋里一片明亮,身体飘飘然地,端绮在问她话,她听得分明,却只能以傻笑作答。端绮见她只是喝酒,便拿出点心盒,问她吃不吃,她还是傻傻笑。端绮只当她在撒娇,与她说了许多话,却还是只见她“嘻嘻”傻笑。
端绮微一思索,顿时吓白了脸,移步到车门口道:“子靖啊,糟糕了,英姿她又……她又……”说着回望梁薇一眼,见她还在傻笑,急得直要掉眼泪。
子靖、梁彪还有郭岸行都一惊,忙向车内探看,梁薇却自己扑了出来,本想靠在端绮身上,然而眼前的事物都是晃动着的。一扑空,便直向车板上趴去,子靖连忙一伸手,双臂将她托住。梁薇抬起头看到子靖,酒气涌上,眼周都红了,水波荡漾着,别样妩媚。子靖与她对望,心里止不住地乱跳,也觉得梁薇怎么瞬间就变得这样不正常了。正自不解,梁薇忽然又自己直起身子,盘膝坐在车板上,先笑了几声,又哭了几声,缠绵着口齿地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又变回那个呆子了?”
端绮确实是这样的想的,见她自己这样说,便又觉得可能不是。愣愣了“嗯”了一声儿,用温柔的目光抚慰着她,也在心里连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
“我就是个呆子……傻子!姐……你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好看嘛……我讨厌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又好骄傲我有个这么好看的姐,可是人人都喜欢你,都想着把你抢走,我讨厌、讨厌、讨厌!”梁薇越说哭得越伤心,端绮却越发地摸不着头脑。
子靖哭笑不得,试着问:“谁要抢姐姐啊?”
“你!”梁薇尖着嗓子狂叫,“梁子靖……啊不,你现在是竹子靖了,你最不讲义气了!”
“怎么会!”子靖连忙答一句表忠心。用口形向众人说:“喝醉了,喝醉了!”
梁薇坐在那里,状如疯妇地“嗷嗷”大哭,直引得大家都来看她。郭湘婷更是巴不得看她出丑,从自家车里下来,施展轻功跳到竹家车上,看得“哈哈”大笑。
梁薇也不理会只管哭自己的,一边哭还一边骂子靖,一直说他“不讲义气”之类的。子靖憋着笑,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问:“我哪里不讲义气了,我最听薇薇姐你的话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惹你生气!我发誓!”说着,举起右手来。
梁薇一把打掉他的手,望一眼端绮,委屈无限地扑到她怀里哭道:“姐,子靖是个混蛋!我学什么都学得好,可就是英语不好,跟子靖第一次过‘四级’,我们都没有过。我就生了气,说我就不考了,再考一次就是个形式,管他过不过……可是那一次,我考试还是没过,子靖却过了……不讲义气,大混蛋!”
众人“嗤”地笑了。子靖笑着道歉:“你是说考试啊?我考过了,你没有考过?我一定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你什么意思?”梁薇红着一张脸,发现猎物的蛇一样直扑到子靖面前,吼道,“你这么说,就是说你不用心考都考过了,我却没有考过,说我笨啊!”
“不是,不是!”
郭湘婷成心添乱,连忙说:“就是,就是!”
端绮连忙将她抱过来,柔声道:“薇薇你一向很聪明,一个小考试没有考过,又有什么要紧呢。”
“要紧,要紧!姐啊,那可是我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打击,我什么都能学得好,我还会说高丽话呢……英语我说得也好,比如苹果是apple、玫瑰是rose、茶是tea……可是我就是没有考过那个考试,太打击我了!”
她的话,大家大部分都没有听懂。端绮只捡自己听懂的听,继续安慰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一帆风顺的,你比如汉代的司马大人……”
梁薇连忙捂住耳朵说:“我知道那些人还有那些事,不就是每次写作文都会写到的。‘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哎,一写作文,这些人就要跟着倒霉,受的那点子打击,来来回回的说……”说着说着,这声音便低了下去。
梁薇伏在端绮怀里,像是台风过后的村庄,安静得仿佛没有了生命力。大家先是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桑彪用手比划,问端绮她这是怎么了。郭湘婷指着他道:“胖子,你是哑巴了,比划些什么?”
桑彪连忙向她“嘘”了一声儿,轻声道:“别招惹她,再闹起来可就糟了。”
郭湘婷眼里一亮,向她笑道:“你是不是很讨厌她?”也不等他回答,连忙又转头又问子靖,“她撒酒疯又哭又闹,你是不是觉得丢脸得很?”
子靖的注意力只在端绮与梁薇身上,听到她问话,含糊地道一句“你说什么”。然而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早已移步过去看梁薇,拿下她手中的酒葫芦,轻晃一下笑向端绮道:“她很懂得酒,酒量却差得很,酒品也差得很,这又睡着了……”
“可不是,又哭又笑,拿一点小事说个不停,要笑坏大家了。”端绮亦笑吟吟地道。
子靖“嘿嘿”一笑,与端绮一起将梁薇抱入车中,让她好好安睡。
郭岸行骑在马上,将所有人的神情、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发现竹家三姐弟,姐如母,而弟如父,梁薇又好似一个孩子,桑彪名为仆人,却又分明一个长兄。他们竹家无父无母,本该令人觉得可怜,可这时看去,却又和睦亲密如厮,引人羡慕。
他正在马上微笑,却听得一声长叹,垂眸下去只见郭湘婷讲了几句话却无人理,深感无趣,转身面向前方,在车前盘膝坐下,一脸失落。郭岸行受竹家人的感染,觉得妹妹格外可怜可爱,俯下身来微笑着问:“婷儿,你怎么不高兴了?”
郭湘婷嘟着嘴,一把抢过桑彪的马鞭子,也不管桑彪张着手直说“快还我”,狠力抽打着路边的野草。“我没有不高兴,反正他们都喜欢小呆子,那就都是傻瓜、笨蛋!”她赌气道。
郭岸行向车内一望,一向他只嫌这个妹子任性胡闹,这时却有几分理解,态度和缓许多。在马上思索一会儿,长叹一声将手伸向她道:“不要这样讲,她有人疼爱,你也有哥哥啊。来,你还是去娘亲车上坐着,陪娘亲说话。”
郭湘婷“嗯”了一声拉了哥哥的手,被提到马背上。桑彪连忙道:“还我马鞭子!”她便向他猛力一丢,然后就与她哥哥同乘一马向前面去了。
桑彪伸手去接马鞭,不想那鞭子被她运劲掷出,他接了鞭子头,却被鞭尾上尚在余力抽打了一下,正在脸颊上。桑彪脾气虽好,也有些受不了,气愤愤地揉着脸。子靖安顿好了梁薇,仍然走出来坐着,见桑彪脸上有些怒火,便问:“彪哥怎么了?”
桑彪沉着声音叹道:“大户人家的小姐,脾气还真差。”
子靖听了这话,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还没有活足十七年,自懂事以来就为他的“英姿妹”而烦忧。端绮摔坏了腿的那段日子,他更是为一姐一妹担忧劳累,正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艰难时刻。然而只是在毫无防备的刹那,他的妹子变聪明了,一切都变好了。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姐姐与妹妹,现如今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可亲可敬,哪里还有闲心去理论别人家的小姐,脾气是好还是坏?因此他寻思片刻,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是笑两声。
桑彪不理解他这一笑的含意,转过头去正要追问,却见一匹神俊的白马赶了上来。他暗暗在心中叫好,艳羡地将那白马细打量,抬头看去,马上还乘着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