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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那些话语,只是隐晦的挑衅罢了,那么如今李长歌说出的这句话,无异于是直面宣战。
那少女翩然而立,容貌体态都如月下仙子,偏生一双寒光内敛的眸子,如刀,似剑。
容恪当下再不迟疑,护着金玉公主站起身来,躬身对正座上的李崇道:“陛下见谅,金玉公主实在是不胜酒力,这接风之宴只好先心领了,明日容某再来请罪。”
他说出这样的话,用这样的借口,其实已经算是落荒而逃了。只不过因他语气神态都镇定自若,所以旁人并不敢这样去想,只有李长歌眼尾轻扬,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只见容恪眸底光华一闪,显然是有了三分恼意。
见他眸光变化,李长歌反而更笑得肆意,她大约也只有这一项本事了,最善用言语拨动旁人情绪,教人自乱阵脚。
并非是她擅长此道,而是她有旁人没有的优势,便是已活了两世,将这世间许多人许多事已看得通透了。前世身在局中不自知,今生同样入局,却是心甘情愿步入其中,只求争一个天翻地覆。
若有谁胆敢挡道,哪怕是诸天神佛,她亦要凭着一双纤纤弱腕,颠覆乾坤!
因此,夏国景侯权势再过滔天,夏国公主再是如何骄纵,她也无所畏惧。不错,她现在是一无所有,但谁又能说,一无所有的人便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随着夏国来客的仓促退席,一场宴席就此匆匆结束。见到这样一番寥落情形,长歌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或许她真的是个扫把星吧,但凡有她在场的宴席,就没有哪次不是不欢而散的。
看父皇的神情,也已经无奈到极致了,同样还是那间书房,点起的灯火再盛,也无法驱逐他眉间的阴影。
然而看他这时候的样子,却很是有点踌躇,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女儿说话。
长歌低眉一笑,便先开了口:“父皇……想要说些什么?”略微停顿一下,见李崇仍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索性又补充了一句:“父女之间,怎么也需要这许多繁文缛节么?”
这“父女”二字显然触动了李崇,他叹息一声,再看过来时目光已柔和了少许。
“长歌,这次南巡,作何感想?”
这句问话,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原本以为父皇是要说今天晚宴上的事,谁知道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一桩。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耐心敷衍的,这一刻嘴角却忍不住冷了冷:“很好。”
简短到极点的回答,声音里不是没有反感的。
李崇闻得此声,不由得有些默然,正盘算着该说什么安抚她的情绪,却见她抬眸便是盈盈一笑:“父皇。”
无论是神态和声音,都和之前判若两人,他不由得也带了一点笑,等待着她的下文。
长歌嘴角微笑不减:“父皇,你可曾见到过洪水决堤时的情形?委实能用盛况二字来形容呢,大江尽头一线白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语声渐低,忽又拔高了些,“倘若那样的洪水冲到京城,甚至是皇宫,不知又会怎样呢?”
她这一番话乍听上去毫无道理可言,实则却牵扯极大,李崇刚刚才和缓的面色立刻便又是一沉,几乎都要出声喝止她了。
但长歌却没有给他机会,兀自说了下去:“恐怕就算是天子之威,也难以抵抗天地之力吧?”她的目光缓缓从室内的摆设上扫视而过,似乎是无限惋惜的样子,“到时候这些雕梁画栋奇珍异宝,恐怕也要和江底泥沙为伍了。”
“长歌!”李崇终于拍案而起,“不要把你伶俐的口齿用到父皇身上!”
李长歌抬眸与他对视,方才略感夸张的语气和神情都一扫而光,只余清冷语声:“那么也请父皇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我是为了你好!”李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的这番心意,若是用到任何一个儿女身上,对方都会感激涕零。然而这个自己寄予重望的女儿,竟然因为他的这番良苦用心在这里冷嘲热讽!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长歌看得分明,却固执地一字字道:“什么叫做对我好,坐拥江山,孤寡之道?”
李崇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话来:“长歌,父皇是愿意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的。”
“为什么?”长歌挑眉问道,“仅仅是因为自幼将我遗失了?”
“因为……”李崇的喉头颤动着,却说不出个原由。
这次轮到长歌的眉头渐渐收紧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青眼相看?”如果是前世的话,那还说得通,好不容易寻回亲情的她,真的是把父皇当做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晨昏问安,殷勤奉茶,她相信世上没有另外一对父女会如此亲密。
但今生别有不同,回来后的她,根本很少和父皇有交集。
那么,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要把江山社稷都交付在她手里?就算他并不是一个合格勤恳的帝王,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膝下太子尚在,却要以女子为皇储,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哪怕是在前世里,李明月最终登上皇位,前提还是太子李琰早已战死沙场了。若有太子尚在,那些文武群臣也断然不会接受女子登基的现实,哪怕有南宫昀的运筹帷幄也是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
李崇的刻意回避,反而激起了长歌的好奇心。世上没有任何一桩事是无缘无故的,做出此等惊人之举,其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同样惊人甚至更可怕的理由!
所有的事情,冥冥中都好像是联系在一起的,只不过连着它们的线是暗线,而她现在还无法拨开迷雾看清楚。
在她的注视下,李崇的目光越来越软弱,最后索性避开在一旁,不再看她。
“朕累了,长歌,你一路奔波也够辛苦的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虚虚伸手摆了摆。
长歌知道此事不是急于一时就能逼问出的,于是便默然行礼退开,只是临走时在门口丢下一句:“有些事,并非逃避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说罢,她便举步走入了那浓浓夜色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