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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众人连忙起立,就算李渊驾临,其尊敬的神态亦不外如是,连可达志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见尚秀芳足以骄人的魅力。
沈牧和侯希白交换个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与这久违了的绝世妖娆再次相逢。
尚秀芳乌黑闪亮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鬓望仙髻,身穿传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绿回装,高翻领,袖子窄小,衣身宽大,裙长曳地,领袖均镶有锦边,穿着一对翘头软棉鞋,在两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风华绝代的神采艳色,即使贵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更遑论他人。
李建成本对尚秀芳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岂知给她能摄魄勾魂的翦水双瞳扫过,立时所有怨愤全抛诸九宵云外,忘得一干二净。
尚秀芳施礼道歉,仍是娇息喘喘的。包括沈牧和侯希白在内,无不为她的软语莺音,动人神态色授魂与。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绍初次见面的沈牧和侯希白,这美女表现出一贯的客气,却没怎么在意。
随在尚秀芳身后,两名健仆捧来方筝,安放在厅子中央处,一切妥当,尚秀芳轻移玉步,在筝前坐下,众人重新归座,婢仆退往厅外。
在一众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宁静的拨弦调音,随口轻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她以吟咏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配以调较筝弦发出来跌荡有致、迂回即兴的清音,仿佛轻柔婉转地说出一段充满神秘触感的美丽诗篇,教人忍不住倾神聆听,希望她迷人的声音永远不要休止。
沈牧别头瞧往窗外,大雪之后的长安一片雪白,反映着天上半阕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给尚秀芳带有强大感染力的吟咏携至很遥远的地方,再从那里出发,孤独地在某一个无尽无穷的天地间漫游,什么争霸天下、杨公宝藏,已是另一人世间发生跟他无关痛痒的事。
以往他每次见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参与”的感觉,今趟化身为丑男莫一心,成了“旁观者”,反而更为投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如此。
尚秀芳吟罢,露出凝神思索、心驰物外的动人神态,纤长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似漫不经意的拨弄,全无斧凿之痕地编织出一段一段优美的音符,隐含挥之不去哀而不伤的淡淡怨愁。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营造呈示出乐章的空间感和线条美,音色更是波澜壮阔,余韵无穷。
在全无先兆下,尚秀芳飘逸自如的歌声悠然在这筝音的迷人天地间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纯净无瑕地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在难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筝音伴奏下,她以离漠、性感而诱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声。
厅内各人无不感到此曲乃是为自己而唱。那种温存可心的感受,确是难以形容。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往还。”
筝音转急,绽露锋芒,涤炼有力,就在余情未尽、欲罢不能之际,筝音由近而远,倏然收止。
就在众人仍在如梦初醒的状态,侯希白忘情地带头鼓掌,叹道:“‘白马饰金勒,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秀芳大家一曲道尽京城众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包括沈牧在内,众皆愣然。这番话由李建成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出自侯希白这“外人”之口,却有点喧宾夺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声道:“莫公子原来文武全材,秀芳心内佩服才真哩!”
沈牧为谋补救,忙插口道:“小人刚才首次得闻秀芳大家的动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声喝彩,却给莫兄抢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艺双全的表演时那顿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时释然,长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请入座。”
侯希白这才知自己失态,更知不宜久留,乘机告辞。沈牧也趁势借口疲累离去,常何无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
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讶异为何绝色当前,两人仍是那么的说走便走。
尚秀芳虽没有为此说话,但心中对两人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常何把沈牧送回在跃马桥东北光德里的沙家华宅,千叮嘱万叮嘱明天会在卯时初来接他入宫对张婕妤进行第二轮的疗治,才告别离开。
沙福把他迎进大厅,沈牧见厅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骇然止步道:“什么人来了?”
沙福兴奋的道:“数都数不清那么多人,老爷从皇宫回来后,来访的宾客没有停过,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辆马车。”
又凑到他耳旁道:“莫爷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传遍长安,来访的人没有不问起莫爷的。老爷吩咐,莫爷回来后,立即请莫爷到大堂去和客人打个照面。”
沈牧听得心中唤娘,心想自己千不扮万不扮,为何蠢得要扮神医,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要腾出来去行医治人。人谓言多必失,自己则该是医多必失。一把扯着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处。
肃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爷会来接我到宫内为娘娘治病,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觉时更千万不能被人惊扰。嘿!皆因我练的是睡功,哈!噢,称为卧功才对,明白吗?”
沙福不迭点头道:“当然是为娘娘治病要紧,小人送莫爷回房后,立即去禀知老爷。”
沈牧这才放心,但心神早飞到院外不远处的跃马桥去。
二更的鼓声从西市传来,一队巡军从跃马桥走过,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跃马桥。
已然也早已用假身份潜入长安城的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桥底的水面冒出头来,游往桥拱的支柱,两手攀附柱身,调息回气。
好一会儿后轮到沈牧浮出水面,来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阵子后,苦笑道:“我只记得宝藏好似在跃马桥,可能是桥东一千步又或桥西二千步,总之绝不在这桥下。”
长安可能是当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应在最近才清理过,积在渠底的淤泥,已给滤清得干干净净的。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寻,仍找不到任何宝藏入口的痕迹。
徐子陵环目扫视拱桥四周黑压压的豪门巨宅,叹道:“我们总不能逐屋逐户的去搜索吧?这些华宅都有护院恶犬,而我们更是见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沈牧不悦道:“陵少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在寻宝一事上却偏会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晌,歉然道:“是我不对!好吧!由此刻开始,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出宝藏,无论成败,也由你来主持决定。”
沈牧探手搭着他肩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暂时不要想宝藏,先说说你那‘换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后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则只李小子一关你已过不了。”
徐子陵的心神却用在另外的事情上,问道:“你对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么看法,应否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寻宝行动?”
沈牧皱眉沉吟道:“你对他两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么看呢?”
徐子陵肯定的道:“他们该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只是侯希白与石之轩恩怨难分,杨公宝藏更牵涉到邪帝舍利,我们不得不小心点。”
沈牧点头道:“这就叫亲疏有别。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则是半个外人,就以此界定他们参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横生枝节,雷九指要对付香家的行动我们在公在私均是义不容辞。而侯希白他要从杨虚彦手上夺回印卷,我们亦势难袖手旁观,这……”
沈牧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还要见外,陵少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多余话再不用说。”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趁尚有两个许时辰才天亮,不若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醒来再想如何去寻宝。”
沈牧道:“且慢!鲁大师赠你有关建筑学的遗卷内,有没有提及窑藏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你及时提醒,他的遗卷内确有一章说及秘道和地下室建造的法则。”
沈牧苦笑道:“你不是没有想及,而是根本没用心去想。唉!还说什么一场兄弟!”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寻不到宝藏,便不断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遗卷里,这一章内有一段话写得内容隐晦,大约是地下窑藏是否隐蔽,全看入口的设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令人百世难寻,他写这番话时,心中想的说不定正是杨公宝藏。”
沈牧双目立时亮起来,一边扫视渠旁林立的华宅,压低声音道:“杨公宝藏可能仍在桥底,但入口却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内,只要我们晓得某间大宅是属于当年杨素的,又或某间宅院是在杨素当权那段时间建成,便该有个谱儿。这些资料该可在皇城内什么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凭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险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阳的宫城,这里的戒备森严很多。”
沈牧精神大振道:“相信会有老长安知道的,这就不用涉险查探。你我分头寻找,只要找到这类房舍,调查的范围将可大幅收窄。时日无多,早一日携宝离开,可少一分危险,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的栽在长安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怕我不肯克尽全力,兜个弯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当你的神医!对了,你和你秀宁公主的约会又如何?”
沈牧两眼一翻,往桥头游去道:“我还没有想过。”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沈牧,只茫然追在他身后游往桥头。
常何和沈牧在凝碧阁的外堂等候,前者低声道:“皇上今早在内朝与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议,否则皇上一定会亲来的。”
沈牧睡眠不足地揉揉眼睛,随口问道:“为何不见齐王呢?”
常何当他是祸福与共的老朋友般道:“齐王到关外办要事,尚未回来。”
郑公公来了,笑容满脸的恭敬道:“娘娘有请莫神医。”
沈牧随他进入内室,今趟张婕妤穿着整齐地坐在躺椅上,虽与精神焕发仍沾不上边儿,但病容尽去,两颊现出少许血色,不是盲人,当会知她正在康复中。
张婕妤头带凤冠,穿的是讲究的深青色讳衣,以朱色滚边,外披锦袍,腰间系上白玉双佩,显得雍容华贵,娇美可人,难怪如此得李渊爱宠。
她对沈牧当然非常礼待,展现出亲切的笑容,道:“本宫这半个月来从没像昨晚睡得那么好,莫先生确不负神医之名。”
沈牧一揖到地后大模大样地坐到她身旁为他特设的诊病椅上,心想美人儿你睡得充足,可知我刚合眼就给沙福唤醒。
张婕妤乖乖的从罗袖伸出玉手,让沈牧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竟有感而发道:“为什么人生在世,要不时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监婢仆当然没有人能答她的问题,沈牧正专志于她娇体内气血的详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那要看人是为什么生在世上,若为的是人生的经验,那自应每种经验都该去品尝一下。嘿!我只是胡言乱语,娘娘请勿见怪。”
张婕妤怔怔看着他道:“先生的话非常新鲜,从没有人对本宫说过这看法,可见先生不拘俗礼,性格率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本宫怎会怪先生呢?不过病情的折磨,不尝也罢。”
沈牧本想唯唯诺诺的点头应过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无好处,至少可提醒我们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会痛,我们才会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话,连给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哈!所以练武的人该是最怕痛的人。”
张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
沈牧心忖胡诌完毕,该是下针的时间,取出沙芷菁的九针铜盒,微笑道:“今趟之后,小人该以后都不用再来为娘娘治病了!”
沈牧在郑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紧张地问道:“张娘娘情况如何?”
郑公公抢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医,这次施针娘娘的脸色就像从没病过的样子。”
沈牧回复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现在需小睡片刻,我敢包保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会复发。”
常何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此事成败关系到他以后的官运。
“尹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连忙下跪迎驾。
尹德妃乃张婕妤以外皇宫最有权势的贵妃,同受李渊恩宠,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结讨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
沈牧偷眼一瞥,只见一位身披大袖对襟,长可及膝,上绣五彩夹金线花纹披风的美女,在太监和宫娥簇拥下,姗姗而至。
披风内穿的是短孺长裙,裙腰系在腰部之上,高处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长玉立的尹德妃更显修长婀娜,莲步轻移时摇曳有致,非常动人,比之张婕妤毫不逊色。
沈牧心忖无论尹德妃或张婕妤,都是天生丽质令人为之颠倒的美人儿,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种成熟的风情,难怪杨虚彦要出旁门左道的功夫为董淑妮争宠。
“三位平身!”
沈牧跟着常何和郑公公站起来,扮作惊惶地垂首不敢平视对方。
尹德妃柔声道:“这位就是莫神医,姐姐的病况如何呢?”
沈牧答道:“张娘娘已完全康复,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阵歌颂赞叹,道:“莫神医今趟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赏。莫神医若有什么心愿,尽管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