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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心中大恨,杨虚彦这坏家伙真懂挑拣时间。论心情,他是劣无可劣,刚和王世充大吵一场,不欢而散,既失落又茫然;论状态,他恶战竟日,身心俱疲,身上大小十多个伤口仍未愈合。
这小子摆明是乘人之危,只不过由一向的暗杀改为明刺,骂他手段卑鄙只是无聊废话。
沈牧激起庞大的斗志,勉强提聚功力,发觉刻下顶多只能使出正常状态下的五、六成功夫。换过对手不是杨虚彦而是其他人,真斗他不过还可想办法落荒而逃,杨虚彦传自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却使他死了这条心,只看他从营地直追缀至这里来,又赶在他前方拦截,不是蠢蛋该知自己跑不过他。
十步外的杨虚彦哈哈一笑,手上影子剑忽化作千万芒点,反映着天上的星光月色,漫空遍地的往他洒来,如墙如堵的气劲化作无数似利针刺肤的细碎气劲,随着变化万千的剑招无孔不入的朝他狂攻而来,摆明欺他身疲力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一鼓作气,置他于死地。
他是第二趟和杨虚彦交手,知他自创的影子剑法专走“奇险”的路子,剑锋幻化出的美丽芒点乃惑人的技俩,就若蛇蝎美人,在美丽的外表掩饰下暗藏致命的杀着。
沈牧屹立不动,眯着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铺天盖地似盛烟花往他爆发过来的光点,纯凭护身真气拒抗对手锋如刀刃的细碎气劲。
芒点攻至沈牧前方五尺许近处,倏又收缩,变成尺许直径的由一球芒点组成的光团,神乎其技至令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牧看到的再不是一把影子剑,而是超乎任何形容词语的灵物。
这才是杨虚彦的真功夫。
“锵”!
长剑忽地变招,高举过头,似劈非劈,正是“不攻”的变体。
杨虚彦大笑道:“少帅累啦!”也不见其有甚动作,忽然移到沈牧左侧,芒点像一柱冲奔的水瀑,往他面颊位置激冲而来,气劲呼啸的刺耳声,填满沈牧耳鼓。
影子剑法是针对敌手的感官而设计的,即使以沈牧之能,在杨虚彦只此一家并无分号的剑式全面开展下,平常的灵锐也大打折扣。
沈牧侧移开去,长剑看似随手挥击,劈往光团核心的位置。
“叮”!
光点散去。
长剑命中剑锋。
“铮”!
影子剑绞击长剑,然后爆起漫空剑雨,两人各自退开,回到先前的位置,刀剑遥对。
沈牧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却是不惊反喜。皆因晓得已成功的将劣势扳平,再非由杨虚彦操控全局。
杨虚彦闪电冲前,影子剑再化作点点剑雨,一阵一阵的从不同角度,往沈牧攻去,在他幻魔身法的配合下,他变换的每一个位置均出乎人之料外,四方八面的向沈牧狂攻猛击,直有摇山撼岳之势。
沈牧屹立如山,以井中八法的“战定”硬挡对手水银泻地式的攻势,长剑纵横开阖,挥洒自如,以奇对奇,以险制险,不时用上同归于尽的拼死招数,堪堪挡着令天下人丧胆的影子剑法。
劲气呼啸,天地失色。
倏地沈牧刀劈空处,杨虚彦的影子剑就像送上门去的乖乖的被他劈个正着。
“棋弈”!
直至这一刻,沈牧才首次看破杨虚彦的剑势,也救回自己的小命,否则若让杨虚彦如此不停地全力发挥,倒下的一个肯定是他沈牧。
“当”!
杨虚彦剧震后撤,招式变化全给沈牧封死,无以为继。
沈牧剑光剧盛,全力反攻。
一时“铿锵”之声连串响起,长剑化繁为简,疾如闪电,灵活如焰火,角度时间精准无伦,无一着不是针对杨虚彦的强弱处而发,忽似撼强,忽又寻弱而攻。
以杨虚彦之能,在沈牧强横的攻势下,亦只有不住往官道另一方边退边挡。
杨虚彦叹道:“我已试出少帅的虚实,推测出或可致寇兄于死地,可是却绝难避过寇兄临死前的反击。唉!偏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此际不宜受伤,所以今战只好作罢。”
沈牧仍感他的剑气紧锁自己,哪敢轻信而松懈下来,笑道:“坦白说,杨兄只差一点点就可取我沈牧的小命,何不再试试看?否则错过今晚的机会,以后须担心的将是你老哥而不是小弟。”
杨虚彦还剑鞘内,缓缓揭开头罩,露出英俊高贵的容颜,他那对与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如鹰隼、冷酷无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沈牧,高广平阔的额头似蕴藏着无穷的自信和智慧,乌黑的头发整地梳向脑后,结成发髻。
沈牧大奇道:“杨兄为何如此优待我?”
杨虚彦淡淡道:“我们相同的地方,是大家均有同样的目标,分别在少帅是要得到一些并不属于你的东西,而我则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至于为何我不敢冒险,皆因我并不惯于冒险,我每趟刺杀目标,均有详尽的计划与万全的把握,似险而非险。少帅能躲过两趟,不代表能躲过第三趟。少帅请啦!”
沈牧头皮发麻的瞧着杨虚彦没入道旁林内,心中大感不妥,偏又毫无办法,只好继续行程,往找徐子陵去也。
沈牧坐在黄河南岸危崖高处,俯视百丈下滚流不休的大河,思潮起伏。
杨虚彦的所谓有要事在身,肯定是个借口,无论他要付出任何代价,也该尽其所能把握昨夜的良机除去他沈牧。
因为沈牧加徐子陵,已成石之轩最大的威胁。
其中一个解释,是杨虚彦故意放过他,好让沈牧到长安与徐子陵会合,除去石之轩这个在暗中操纵着杨虚彦的人。因为杨虚彦再不愿做被石之轩控制的木偶。
另一个解释是杨虚彦以飞鸽传书的方式,通知石之轩赶来,截杀他于赴长安的途上。
唉!真头痛。
若是后一个可能性,会是最有趣的。但他必须准备妥当,好能在最巅峰的状态下与石之轩决战,分出胜负。
这究竟算是英雄还是蠢蛋,连他自己亦分不清楚。因为徐子陵说过任他们任何一人,对上石之轩将是必死无疑。但他已决定要这么做,赌的是石之轩仍是内伤未愈。
三更时分,沈牧借索钩之助,攀越高达三十丈的城墙,偷入长安。
由于大批军队外调,故长安城防远不及上趟来寻杨公宝库时的严密,沈牧泅过护城河,觑准城兵换更的空档子,无惊无险的抵达城内。
他穿房越屋的朝多情窝赶去,竟发觉自己并不孤独,瓦面上不时有一身夜行衣的江湖人物掠过,又或伏在暗处,累得他须戴上面具。
有几起夜行人想把他截停,沈牧差点想停下来问个究竟,终怕节外生枝,摆脱对方后来到多情窝。
侯希白这个小窝人去屋空,沈牧经过这些日来奔波劳碌和连番血战的折腾,早疲不能兴,更感到多天没有洗澡的难受,豪兴大发,把澡房的浴桶搬到后进的天井,从天阶的井汲水,注满大浴桶,把长剑搁在桶旁,脱个精光钻到桶内享受冷水浴的无限乐趣。
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小子滚到哪里去了呢?若他们回来时看到自己在床上倒头大睡,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到这里,沈牧大感得意,一时间忘掉战场上的失意,轻松的哼着流行的小调。
“又是这个曲子,少帅不怕闷的吗?”
沈牧大为懔然,徐子陵说的不差,婠婠果然比以前厉害多了,自己对她芳驾光临竟没有半点警觉。苦笑道:“婠大姐似是对我洗澡特别有兴趣,偏拣这时间来。”
婠婠幽灵般从中进飘出,来到桶子旁,笑吟吟的道:“人家从没隐瞒对少帅身体的爱慕,不过今趟则是适逢其会。少帅不是要和李世民决战于洛阳吗?为何竟有闲情专诚到长安来洗澡?”
沈牧双肘枕在桶旁,细审婠婠秀美的玉容,讶道:“婠大姐比前更漂亮哩,是否天魔大法的功效。我们好像总斗你不过,今趟又准备怎样害我们?”
婠婠凑过来蜻蜓点水的轻吻他面颊,香软的红唇令沈牧魂为之销,这才挪开少许,在两张脸只隔数寸的近距离下,吐气如兰的柔声道:“人家怎舍得害你们呢。以前是师命难违,现在则再无顾忌。今晚我本来是要找子陵的,遇上你更是意外惊喜。”
沈牧仍在回味她香唇吻颊的动人感觉,矛盾的是明知她口蜜腹剑,偏是无法凝聚厌恶她的情绪,甚至不愿记起她以前的恶行,叹道:“唉!舍不得害我们?亏你说得出这种谎话!只不过你要利用我们去对付石之轩,好让你能坐上阴癸派派主之位,为令师完成统一魔道,更至乎统一天下的梦想而已!我有说错吗?婠大姐请指教。”
婠婠微垂螓首,轻轻道:“你想听真心话吗?”
沈牧心中一软,颓然道:“我在听着。”
婠婠深邃莫测的眼神往他凝视,回复她一贯笃静冷漠的神态,语调像不波止水般的平静,道:“无论石之轩或我圣门任何一人,甚至颉利或李渊之辈,都在等待你和子陵分道扬镳的一天。因为事实证明当你两人联手合作,天下再没人有能力同时杀死你们。不论要对付你们的人如何人多势众,你们至不济亦可落荒而逃。但今趟少帅你到长安来,大有可能是你们最后一趟聚在一起,此后将各散东西,因你寇少帅总不能置洛阳和少帅军不顾。所以若要杀死石之轩,破他的不死印法,这或者是最后一个机会。少帅是聪明人,当晓得石之轩对你的威胁,他是绝不容你和子陵同时活在世上的。”
沈牧苦笑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杀石之轩谈何容易,四大圣僧办不到的事,我们能办得到吗?”
婠婠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十拿十稳的,能有一半成功机会,甚至半丝希望,我们亦不能不试。我练成天魔大法的事石之轩仍懵然不知,大概可给他一个惊喜。”
沈牧怀疑的道:“不是又重施故技,学令师般来个甚玉石俱焚,要我们陪石之轩一起上路,你大姐则占尽便宜,我和子陵则成为陪葬的傻瓜。”
婠婠沉声道:“当时究竟发生甚事?石之轩凭什么捱过祝师的玉石俱焚?”
沈牧不愿答她,更不想答她,推搪道:“此事你的情人比我清楚,因为他是当事人之一,而我正忙着宰深末桓。”
婠婠幽幽一叹道:“我会设法约石之轩谈判,你们究竟来还是不来?”
沈牧笑道:“我们只有一个杀石之轩的机会,给你这浪费掉,岂非可惜。”
婠婠一对秀眸亮起来,盯着他柔声道:“你好像已有全盘计划,肯让我参与吗?信任我好吗?我真的不会害你们,否则让我五雷轰顶而亡。”
沈牧苦笑道:“老天爷恐怕很少使出五雷轰顶这类罕有招数来惩罚不守信诺的人,婠儿你真懂立誓的窍妙。全盘计划言之尚早,初稿倒有点谱儿。不过我要和子陵商量后才能答复你,明晚大家在这吃顿家常便饭如何?我的厨艺比之小弟的井中八法亦差不多少。嘿!我正在洗澡啊!”
婠婠目光投到桶内水去,皱起巧俏的小鼻子,微笑道:“又脏又臭!我到房内睡觉,洗干净再来和人家亲热吧!”不理沈牧抗议,径自往卧室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临天明前没精打采的回来,见到沈牧把侯希白“珍藏”的所有干粮糕饼美酒一类的东西全搬到厅心的大圆桌上,左手酒、右手饼,吃个不亦乐乎,均惊喜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牧瞧着徐子陵骤见自己仍活着出现发自内心的喜悦神态,心中一阵感动,先竖起一指按唇表示噤声,再以拇指点向内进的方向,道:“侯公子的床上有位睡美人在等他,我们要小心说话。哈!侯公子确是艳福齐天。”
侯希白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醒悟过来,低声提点他道:“不要听他胡诌,是婠婠来哩!”
侯希白取出美人扇,打开轻摇两记,洒然道:“你两兄弟先说些私己话,飞来艳福,却之不恭,待小弟上床去也。”说罢摇头晃脑的往内进跨步。
徐子陵在沈牧对面欣然坐下,沈牧收回望向侯希白背影的目光,笑道:“这小子愈来愈有趣。这些年来我们虽遍地树敌,亦着实交得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这儿的?”
沈牧叹道:“洛阳完蛋哩!李小子真厉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只请我喝一顿酒,就吓得王世充屁滚尿流的嚷着退返洛阳。他娘的,这种人多对他一刻就是受多一刻活罪,所以索性到长安来和你喝酒,顺道宰掉老石。”
徐子陵皱眉道:“失掉洛阳等若失掉巴蜀,也等若失去宋玉致的聘礼,你有甚打算?”
沈牧苦笑道:“你该知我是死不肯认输的傻瓜,马死落地走,干掉石之轩后我立即赶回彭梁,看有甚办法将李子通从我们的家乡扬州赶跑,就算战至一兵一卒,我沈牧绝不会俯首认输的。”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然石破天惊的道:“让我助你夺取扬州吧!”
沈牧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感动至眼睛通红,好一会儿才坚决的摇头道:“有陵少这句话,我即使兵败战死,亦要含笑九泉之下。但我却绝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唉!坦白说,一直以来我的心确有些不舒服,以为你对师仙子比对我还要好,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厉害。正因我们是兄弟,怎能陷你于不义,要你趟这潭浑水。哈!我沈牧岂是这易吃的,陵少放心去过你啸傲山林的日子吧!”
徐子陵叹一口气,欲语无言。
沈牧岔开话题道:“你和侯小子刚才到什么地方胡混整夜?”
徐子陵苦笑道:“确是胡混,且是白忙整夜,搜遍尹府仍找不到小侯想要的东西。”遂将《寒林清远图》的始末道出。
沈牧百思不得其解,思忖道:“尹祖文竟去偷池生春的东西,此事太不合常理。哈!难怪有满城夜行人,原来为万两黄金的悬红四处寻找曹三,笑死人哩!天下竟有这多傻瓜。”接着向内进大喝道:“侯公子完事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失去洛阳似对你没甚关系。”
沈牧再尽一杯,摇头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李世民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上兵伐谋,明知他如何打这场仗,你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赢你,毫无办法。”
侯希白此时回到厅内,到桌子坐下,苦笑道:“美人儿要梳洗更衣。她连衣服都带来哩!似是准备和我们双宿双栖,两位有甚意见?”
沈牧俯前压低声音道:“她上床前究竟有否将一对小脚洗干净呢?”
侯希白莞尔道:“你很快会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