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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心有灵犀吧!昏迷的傅恒强支着撑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了罗环驭憔悴的脸庞和瘦弱的身影。“昱……罗环驭!”他吃力地唤了一声。
罗环驭浑身一凛,又惊又喜的泪眸,撞上了两泓熟悉的深幽黑潭。
“你应该……回去休息!”傅恒的声音粗哑,浮浮沉沉中,他好像见到他的姐姐,他的阿玛了。
傅恒醒了!罗环驭咬着下唇一径摇头,身体虚脱地无法言语。
傅恒心疼地凝视着她,那些零碎、惊心的梦境,大部分与她有关。
“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要不要喝点水?”罗环驭急急地问,生怕他一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似的。
傅恒吃力地伸起手贴在了她苍白的脸上,“皇上他……没有为难你吧?”
他都那样了,还在担心皇上会为难她?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才是那个生命垂危的人?罗环驭含泪对他笑了笑,“要是你再不好起来保护我,皇上他一定会将我问罪的。”
“不要以为朕宣太医给傅恒治伤就是默许了你们两个的事!”乾隆对罗环驭道,“不管你们的感情有多么伟大,朕早就说过,不会答应你们的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样!”乾隆的口气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为什么你跟那个棠儿可以在一起,我跟傅恒的事就那么天理难容呢?难道只是因为他年长于我而已?”她总觉得乾隆的极力反对原因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你们都知道这段感情有问题,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它发展,今天的痛苦完全是你们两个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不是朕不成全,是你们自己选择了一段错误的感情。
见罗环驭久久不说话,乾隆以为她答应结束与傅恒这段错误的感情了,口气不禁有些软化,“如果你不想嫁给福康安,朕另外替你选择一位好额附就是了!你跟札兰泰打小就青梅竹马,你们……”
“不行!”这怎么可以呢?难道还要因为她的事,再拆散九公主和兰泰哥哥的姻缘吗?
“总之你就是不能嫁给傅恒!”说什么都不行!
“皇上应该没忘记上次我们的赌约吧?”除了傅恒她谁都不嫁。
“赌约?”他的确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这个约?
“如果事实证明,在你的参茶里下毒的另有其人,我就可以自己嫁一个喜欢的人!”罗环驭抬起了头,姣好的面容上,写着倔强与不服输,“三阿哥亲口告诉傅恒,参茶里的毒是他下的,目的是为了嫁祸,还有……你在宣武门被行刺的事情,也是他干的!”
“永璋……要行刺朕?”乾隆不置可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你先帝为了争位,残害自己的手足,三阿哥为了自己的利益,想要造反是迟早的事!”全天下就你一人还不知道他的企图。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冷笑从殿外传来。“皇阿玛!你知道得太迟了。”
“你果然来了!”罗环驭对他的出现丝毫不觉得奇怪。
“永璋,你要干什么?”眼前的情景令乾隆不得不相信罗环驭所说的话是真的——永璋的身上穿着龙袍。
“没什么!只是皇阿玛一直希望我们几个阿哥多学学李唐王朝的治国之道,儿子现在就效法秦王李世民请求皇阿玛你退位,早点当太上皇!”大批武士在外面,由不得你不答应!
“如果朕不答应呢?”乾隆的语气并没有如他所想象得那么惊慌。
“那么就不要怪儿臣不客气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此次出巡,乾隆身边除了傅恒这个文武全才以外,就只有福康安和兆惠的儿子札兰泰两个武将。福康安所统帅的御林军只有一万人而已,札兰泰羽翼未丰成不了大器,而自己精心挑选的四万武士个个勇猛,武功高强,何况眼下傅恒重伤在身,他几乎没有失算的可能。
“想必你已经有了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历史又要重演了吗?
“那是!”这是破釜沉舟的决定,如果不成功便成仁!所以,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想到这里,他端起手边上的茶杯执了出去,代表让四周的武士可以有所行动了。
四周身着盔甲、手执武器的武士整齐地跑了进来,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解释——逼宫!
永璋这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会不会成功呢?当然不会,否则满清王朝的历史岂不是要改写了?
只见福康安不紧不慢地举起了手上御林军的指挥令牌,“三阿哥!你的武士敌不过御林军,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福贝子!”永璋看着他手上的令牌,不知是妒还是恨,“你终究不肯与我共享富贵荣华!”
“永璋!你太对不起朕,对不起你额娘了!”乾隆心痛自己又将失去一个儿子了。
“我有四万武士,御林军不到一万,足够让你退位了。”乾隆与大家的毫不慌乱令永璋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双方交战时人数上绝对的优势,他还是定下了心。
“你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乾隆看着他,“你的武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听话吧?”
乾隆的话音刚落,那群进来的武士手上的武器一改方向对准了还在做白日梦的永璋。
原来,早在南巡以前,乾隆就听说永璋在府里训练了很多身怀绝技的武士。在上一次他利用这批武士将他们一行人从红花会手上救下来的时候,他确实颇为感激。但也一直令福康安和札兰泰对他有所防备。这次的逼宫事件原只是试探他,却没想到他当真有弑父谋反的念头。承德虽然大,但足足四万人马突然进驻,身为帝王的他又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呢?自然,在永璋还没发现的时候,福康安早就快马加鞭回京城调动了一半镶黄旗的兵马前来护驾了。永璋的武士尚未踏进热河行宫就已经被拦截了。
唉!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一点不假。
半个月后,傅恒的伤痊愈了大半。他当然深深明白自己和罗环驭之间难走的路。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也不想回头。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不扫清他和罗环驭之间所有的障碍,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而他再也无法放掉她,即使会让福康安心痛。
出来南巡已经数月,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气候温润潮湿,舒爽宜人。
这日,他主动来到了行宫的正殿,却意外地听见了乾隆和罗环驭的对话。
“我不知道皇阿玛会要我跟傅恒在彼此之间做出什么选择,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如果当年同样的选择摆在傅恒的面前,我相信他选择的一定是自己所爱的人!”罗环驭直接切入了重点。
“所以,你要朕不顾天下人的耻笑甚至在历史上遗臭万年的代价,让你们在一起?”这太荒唐了。
“如果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福康安的身世跟我比起来,哪一个会比较轰动?”她不想和乾隆继续为这个话题再争执下去了——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论过无数遍了,她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一脸错愕的傅恒,只想快点解决问题,就算是不择手段她也不在乎了。“傅恒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外人放弃自己的幸福,而我也不会因为害怕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而轻易放弃自己拥有的东西!”
乾隆果然脸色微微一变,“你在要挟朕?”
“皇上之所以如此反对我跟傅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傅恒他曾经娶了你最爱的人,你不甘心,所以不愿意成全我们对不对?”
像是被说中了要害一般,乾隆竟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要挟皇上,只是提醒你,这么多年来,傅恒他没有欠了你什么。你忍痛割爱,可是他却为你守护着董额棠,明明知道你们之间藕断丝连却还是对你、对大清一片忠心,甚至替你照顾了福康安二十多年,要说欠也只有你欠了他的。现在,就当是你欠他的,我替你还,还不行吗?”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朕全都听明白了,如果不能成全你跟傅恒,你就要公开福康安的身世?”这是她的交换条件。乾隆感到自己被将了一军,一向是他要别人做选择,但这一次,却是他得面对她的条件,这叫一个九五至尊的帝王怎么能不呕呢?
罗环驭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事实上,她并没有要这么做,只是直觉地认为这样乾隆就不会再加以阻拦她和傅恒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最痛苦的人会是谁?”如果这么轻易就受你要挟,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做下去?
“如果我跟傅恒的感情像皇上说的那么有违伦常,那么,皇上跟棠儿的事算什么?按理说,皇上娶了傅恒的姐姐,可是背着她和傅恒的妻子在一起,难道这很合情合理吗?”罗环驭不甘示弱,她的坚决一向没有人可以反对,即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一样的。
就在乾隆汗颜的时候,门口的傅恒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康安他……真的是你跟棠儿的儿子?”
“傅恒!”罗环驭的惊讶不下于乾隆,“你怎么来了?”
“是真的?”傅恒没有理会罗环驭的话,眼睛直直地望着乾隆。
他的表情早已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一旁的罗环驭也知道事到如今,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暗自责怪自己自作聪明。
傅恒摇着头苦笑了一声,“这天底下,没有比我富察傅恒更加讽刺的人生了!”说完,他顾不得君臣的礼节转身狂奔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雨中,傅恒策马飞驰在木兰围场上,仰头向天,骤然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著天空大叫:“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叫到声音哑了,无声了,他垂下了头。忽然觉得身后有某种声息,某种牵引著他的力量……他蓦然回头,看到罗环驭正直挺挺的骑在马背上,双眸如火般的,一瞬也不瞬的注视著他。
他们两个人对看著,天地万物,在此时已化为虚无。什么都不存在了,他们只有彼此。他们就这样对视著,对视著,对视著……然后,两人同时翻身落马,奔向了对方,紧紧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像火山爆发,像惊涛拍岸,像两颗星辰的撞击,带来惊天动地的震动,也带来惊天动地的火花。两人的唇紧紧的贴著对方,狂热而鸷猛的辗转著……
“不要再难过了!”她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里低语,“就算你失去了全世界,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承诺。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埋首于她幽香的发丝,把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圈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如同挣扎在垂死边缘的人手里抓着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这次之后,乾隆终于不再反对罗环驭与傅恒的感情,太后毕竟心疼罗环驭,也只好成全他们,南巡基本结束,队伍浩浩荡荡回到了京城。从表面上看,二人似乎也应该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然而,二人坎坷的情路历程仍然没有走到尽头。
这日,正大光明殿上,前线八百里加急军报,大清与缅甸的激战,清领队大臣扎拉丰阿阵亡,领队大臣观音保自刎,明瑞身负重伤,在军中自缢死。就连果亲王弘瞻也已经负伤了。这一战清军可谓损失惨重。
前线的空缺急需填补,满朝文武一听说骁勇善战的明瑞都奈何不了缅甸军的时候,纷纷摇头,没有人敢自告奋勇去送死,又不好推荐人选,害人家送命。乾隆又怎么会不明白?于是,他恳求的眼光落到了傅恒的身上。
晚膳过后,乾隆将傅恒留在了御书房“商议”国家大事。
“要我去攻打缅甸?”傅恒问得直截了当,乾隆在朝上看他的眼神他已经明白了几分。
乾隆艰难地点了点头,“朕知道这很为难,可是放眼大清,除了你跟康安,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如果是以前,我会义无返顾,可是现在……”他想起了心爱的罗环驭。
“只要你能打赢这一仗,你跟罗环驭的事即使是朕指婚也不会遭人非议了,不是吗?”这对你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你去的任务还要把弘瞻平安地带回来。”
“她不会答应的!”她不会让他去涉险的。
“这段时间,她可以留在宫里伺候老佛爷。朕答应你,在你平安回来以前,一定好好照顾她!”乾隆的语气像是拜托,又像是求助。
其实不是清廷上下真的找不出一个武将可以担当这个重任,只是傅恒身经百战,战功赫赫,此次清缅之战清军已经损失了几员大将,不得不派出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前去出征。
出乎乾隆和傅恒的预料,罗环驭得知傅恒将要前去打这么危险的一仗时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仿佛这是她预料中的事情一样。
御花园里。
“我会活着回来的!”他对她保证道。
“你是为了我和我阿玛才去打这一仗的,对不对?”她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皇上说得没错,如果能够打赢这一仗,我们的事就再也不会有人反对,遭人非议了。”这也是他答应出征的目的。他要她堂堂正正做他的妻子,大学士的福晋,他不要她受委屈。
虽然当她知道缅甸的军报时就已经有点预感这次出征的会是傅恒,但她好担心,她担心强大的缅甸的军队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傅恒也应付不了,她心里有一个疑问:你真的能打赢缅甸军吗?可是临别在即,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平安!你明白吗?”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可是我在乎,我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受半点委屈!”他的口气毅然决然。说完,他不等她再有说话的机会,就转过头,大踏步的走了。
傅恒率大军离开京城那天,罗环驭骑马跟著大车追了好长一段路。最后,明知不能再追下去了,她只有勒住马,停下来,眼睁睁看著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远……走远……走远……直至变成了一团烟雾,消失在路的尽头。她的心,也化成了烟,化成了雾,追随他而去了。自此,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乾隆每天从朝廷上,开始陆陆续续的带回傅恒的消息,起先还有一些比较好的消息,“据说,缅兵垒金沙江两岸,又以舟师扼江口。阿桂先与缅兵遇,麾步兵发铳矢,又以骑兵陷阵,缅兵溃。哈国兴督舟师乘风蹴敌,缅兵舟相击,死者数千。阿里衮亦破西岸缅兵,傅恆以所获纛进。”
可是后来,消息一天比一天坏,一天比一天揪紧了罗环驭的心。
“阿里衮感瘴而病,改将水师,旋卒。十一月,傅恆复进攻老官屯,老官屯在金沙江东,东猛密,西猛墅,北猛拱、猛养,南缅都阿瓦,为水陆通衢。缅兵伐木立寨甚固,哈国兴督诸军力攻,未即克。师破东南木寨,缅兵夜自水寨出,傅恆令海兰察御之,又令伊勒图督舟师掩击,复获船纛。缅兵潜至江岸筑垒,又自林箐中出,海兰察击之,屡有斩馘。”
“师久攻坚,士卒染瘴多物故,水陆军三万一千,至是仅存一万三千。”
这样的战报令身在皇宫的罗环驭更是忧心,整日魂不守舍的。每夜每夜的站在二人分开的地方,遥望天边,担忧和恐惧使她几乎要崩溃了。
这天,重伤的果亲王弘瞻被傅恒强行送了回来,他给罗环驭带来了前线最新的消息:“十一月,副将军阿里衮死于军中。傅恒患病,不得不退居铜壁关。奏报老官屯久攻不下,本年瘴疠过甚,领队大臣也多患病。”
罗环驭再也坐不住了,哭着冲进了乾清宫,“扑通”一声朝乾隆跪了下去,“皇阿玛,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威胁你!不该强迫傅恒接受我的感情,你让他回来吧!只要他活着,我不跟他在一起了。我跟他分手,我再也不见他了!皇阿玛,求求你降旨召他回京吧!他上次为我挨了三阿哥一剑,就已经落下了病根,最受不了瘴疠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行!阿里衮已经阵亡了,如果现在召他回惊,前线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如何抗击缅甸的军队?”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他一个人而连累整个清军。
“难道你的心里就只有扩张大清的版图,成就你的野心吗?”罗环驭站了起来,“也许对你来说,傅恒他只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而已,可是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神,我的主宰,甚至是我生命的全部,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也绝对会活不下去的!”
好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皇上,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神,我的主宰,更是我生命的全部,如果你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独自活下去的!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请你珍重!”这是他的棠儿临别时对他说的话。
是啊,罗环驭的话没有错。傅恒并没有欠他什么,而是自己对不起他,现在,他有什么权利在夺走他的所爱之后还要再一次毁掉他的幸福呢?想到这里,他缓缓来到了书桌前,写了一道令傅恒撤兵的手谕。
傅恒一生没打过败仗,但这次和缅甸的战争,却始终无法取胜。这天,他的部队,已经只剩下数千人了。这几千人中,还有一半都身负重伤。傅恒自己,手臂和肩膀也都受了轻伤,最要命的是将士们受瘴疠所迫,中毒日深。前一天晚上,他的部队还有一万多人,却在一场浴血战中,死伤无数。虽然达到了重创缅军的目的,但清军的代价亦十分惨重。他站在营帐前面,望著眼前的山谷和旷野,真是触目惊心。但见草木萧萧,尸横遍野。罪恶感和挫败感把他整个人都撕裂了。这些日子来,他眼看著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的倒下,眼看著成千上万的人死于血泊之中。这场战争倘若再接着打下去,输的怕会是他这个长胜将军。虽然不是生平第一次了解到战争的可怕,却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败兵之将”的绝望。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这是一个悲惨的人生。
“罗环驭!你还在等我吗?”回到营帐中,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如果她在他身边该有多好。好想见她!只想见她!只有她灿烂的笑容,才能安抚他所有的伤痛。也许真的是操劳过度了,他忽然感到胸口闷闷的,冷不防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到了桌上的地图上,人也有点站不稳当。
“经略!”刚好进来的阿桂一把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傅恒拭去了嘴角的血渍,摇了摇头,“有事吗?”
“哦!”阿桂这才想起了手上的圣旨,递了过去。
“皇上要我们退兵?”傅恒皱了皱眉,现在退兵好像晚了点。可是,倘若再不退兵,他们清军会全军覆没。
无独有偶,适逢缅甸王莽白过世,缅甸自身因此陷入混战,因为损失惨重且厌倦了连年的战事。于是缅甸将领眇旺模派来使者商量议和。就这样,傅恒派出云贵提督哈国兴去缅甸军营议和。最终两国商定:缅匈交还侵占的云南土司地,双方交还俘虏。
十二月,清军焚毁舟船大炮,退出缅甸。这场历时近五年的清缅战争终以议和而告终。
然而,罗环驭日夜的期盼并没有把傅恒盼回来。
大军班师回京的时候,阿桂带回了两副灵柩。
宫门前,罗环驭不置可否地望着眼前的灵柩,“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答应我会活着回来的!这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格格!这两个灵柩里,的确是阿将军和傅恒经略。”阿桂在一旁心痛地解释,“我们和缅甸议和之后,傅恒大人说想见格格,先行回京了。怎知因为先前中了瘴气的毒,没行多久就……”
“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罗环驭疯狂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随即转身驾马狂奔而去。
“傅恒!傅恒!你在哪里?傅恒!……”夜空中,郊外的草原上,她竭尽全力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回答她的却只是寂寞的风声,皎洁的月光照在了她美丽却苍白如死灰的脸庞上,却照不进她已濒临绝望的心。她只知道,从得知傅恒出事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有的血液凝固了,她所有的思绪停止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
“罗环驭!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一点!”和恪公主劝道。
“罗环驭!你没有了傅恒,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大家,你不能这么折磨自己!”靖南摇着她,希望唤醒她。
一连几天,罗环驭不吃也不喝,无论任何人苦劝也听不进去,她惟一会做的,就是骑马去郊外在傅恒离开的地方痴痴地看,痴痴地等……
这日,她终于因为虚脱而昏了过去,梦境里,傅恒受伤的脸孔不时地出现,两眼望着她,仿佛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她甚至听到他在呼唤她的名字……“他有话跟我说,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爬下了床,踉跄着脚步跨上了马。
没有人拦住她,也没有人拦得住她,就这样,她使尽所有的力气往那个熟悉的草原奔去。
“傅恒!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回来,可是你食言了!”说着,她拔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把曾经为了救七公主与淳颖而刺伤自己的匕首。
她双手握住匕首的柄,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的对自己的心口准备刺下去时,却忽然听到一个好遥远好熟悉的声音,从天的那一边,清澈的,绵邈的,穿山越岭的传了过来:“罗环驭!罗环驭!等我……我来了……我是傅恒……我是傅恒啊……”
罗环驭的匕首当即停在空中,无法相信的抬起头来,对著那声音的来源,极目望去。是她的幻觉吗?这是怎样荒唐的幻想!但是,他蓦然全身大震,只见地平线上,傅恒骑著马,突然冒了出来,他正对著她的方向,策马狂奔而来。
罗环驭睁大了眼睛,努力的看过去。傅恒的身影已越来越明显,他的声音已越来越清楚:“罗环驭……罗环驭……罗环驭……”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匕首落地,她疯狂般骑马对著他冲过去。嘴里忘形的狂呼:“傅恒……傅恒……傅恒……”
两匹马彼此向对方狂奔,越奔越近……越奔越近……在这片空旷的草原上,他们像两团燃烧的火球般向彼此滚去。终于,他们接近了,相遇了,两人同时勒住了马,重重的喘著气,大大的睁著眼睛,痴痴的望著对方。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两人眼中就是“无限”,这一刹那就是“永恒”。他们紧紧相拥,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全身全心,都融进对方的臂弯里。他拥著她,吻著她,紧紧的箍著她,他已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每一下的痛楚都证明臂弯里是个真实的躯体,于是,每一下痛楚都带来疯狂般的喜悦。
“为什么告诉我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有多绝望吗?”她的他的怀抱里,哭着垂打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拥紧了她,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伤心难过,她的绝望呢?就像当初,一想到就要跟她生离死别,他的心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阿桂说那个灵柩里的人是你?”她抬起了头,仔细地端详他瘦削的脸孔,把自己的手贴了上去,直到感觉到他脸上的温度,这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他身边来了。
“我当时为了早点见到你,想先行回京,没想到中途瘴疠毒发作,无法行路,只好暂时留在云南养病,因为战事刚刚结束,到处都很乱,为了方便疗伤,我和一个同行的士兵换了衣服,没想到他后来毒发身亡了。阿桂一定是看到他穿了我的衣服,才把他误认为是我的。”他解释着当时兵荒马乱的情景。
“是这样!”那个阿桂真是该死!居然连人都不看清楚就抬回来了,害得她差点就……“对了,你的病怎么就没事?”
傅恒吐了口长长的气,“说来也真奇怪,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要跟你天人永隔了,谁知道云南有个郎中给我开了几副药,我服了之后觉得通体舒畅,好像体内的毒完全解了。”
“有这样的事?”她好奇地张大了眼睛,“一定是老天爷垂怜,舍不得让我们这么快就死。”
“我们?”他抱她的手臂一紧,“你……”
她的手揽住了他的脖子,顺势在他耳边低语,“这辈子,我跟你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她的吻堵在了口中。
他们就这样抱拥着彼此,再也没有人会把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