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陈之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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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她,张律师有些问题要问你。”赖至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有些话,由局外人来说仿佛更合适。

    “何先生是在哪里认识那位林小姐?”张律师适时接口,“知不知道她跟陈效的关系?”

    何齐猝然抬头,律师继续解释:“直到今天早上,警方还在斟酌是否要把她也列为嫌疑人,是陈效那边的人出面把她弄出去的,陈效本人也到医院去看过她……”

    律师絮絮的说下去,赖至成一直留神看着何齐,何齐似乎也平静了,转头看向窗外,好像在听,又好像不是,脑子里莫名出现那一日的场景:沈继刚临死前的抽搐,渐渐变冷的手,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林凛,在人群里回头对他投来的最后一瞥,一切周而复始,将他绕在其中,不得脱身。

    登记在册的监视居住地是赖至成在上海的住所,那是市区西南的一座小房子,围着房子有个小院儿,紧挨着一条两车道的马路,闹中取静。为了防止串供,何齐是不能外出的,除了同住人赖sir和张律师也不能会见其他人,一部警车日夜停在路对面守着。

    三层楼的房子,何齐被安顿在二楼的一个套间里,隔壁就是赖至成的卧室。他仿佛累极,也不愿意讲话,洗过澡换了衣服就睡下了,张律师要细问案情也不成,只好在楼下客厅坐等,把手上有的资料与赖至成过了一遍,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问题:

    何齐与胡凯,囚徒困境。他们也这样想。

    陈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与林薇是什么关系?

    夜深,律师离开,赖至成上楼准备就寝,走到门口却发现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去看,何齐不在里面。

    确认整栋房子里都没有之后,赖sir拨电话出去,对律师道:“赶紧找人吧。”

    挂掉电话,赖志成独自坐在房间里自省。自十八岁进入华善堂,他为何氏服务超过四十年,二十年便可得一个金药杵,他至今已拿了两枚。何氏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表面上,撇开半路杀出的陈效不说,陈康峪一死,身后就只有何思睿与何齐这两个继承人,但事实上,何氏旁支众多,董事会里山头林立,上海公司还有中方股权代表。赖sir是最精刮的生意人,讲究利润,讲究付出与汇报,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自这场官司伊始,他便自觉自愿的站在何齐身后,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何齐是正牌的何氏传人,更加不是因为他喜欢何齐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没一次动作都是不止一次衡量的结果——这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是否值得他这么做?又有什么人可以取代何齐的位置?而时至今日,他越来越觉得,何齐怕是真的不成了,而自己在其中的投入甚多,如何及时止损就变成当务之急的问题了。

    深夜,路灯稀疏,投下一团团暗黄的光晕,林薇骑着车一路往西郊去。这条路,她熟的不能再熟了,刚刚过去的整个夏天,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一趟,只是那时阳光慷慨的倾泻,现在却陷入永夜,于黑暗处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伺机而动。

    韦伯家早已经搬走了,她没办法走莎莉发现的那条小径,只能沿着马路找到大宅的正门,再去按铃。门离主建筑很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房子,但她却好像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铃声在空旷古旧的屋子里回荡。

    铃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来接听,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想好了?”

    一时间,林薇几乎忘记了此行的初衷,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踏进来,就没办法回头了。”那个人重复。

    是陈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听起来有些怪。

    林薇站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答案其实就在她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身后却有人开口道:“是或者否,很简单的问题。”

    她一惊,回过头去看,角落有一扇她未曾注意过的花架,何齐正靠在旁边的石墙上。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朝她走过去,映在脑子里的却不是眼前的情景,他看到自己在ash,而她穿着绿色超短裙,站在一座啤酒瓶堆起来的金字塔前面,周围还是热烈的人群,却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是缓缓地,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的绽开笑脸,睫毛扇动,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却听不见,只一瞬,便又回到现实里。

    “回答他。”何齐去拉她的手,但她甩脱了,退到铁门边。

    “回答他!”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却是不同的。

    “林薇,进来。”对讲机里传出陈效的声音,而后“滴”的一声,门就开了。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林薇总是觉得奇怪,只是那一句话,很平常的口气,自己竟没有再犹豫,闪身进去,关上门,一路朝前面走。她走得很快,听到何齐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前路一分为二,她转进一片竹林后面,停下来,没在黑暗里。夜风吹过,竹影婆娑,她看不到大门,却还记得他最后望向她的目光,也听得到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何齐好像拼了命,用尽全力去杂那只对讲机,弄伤了手,又用脚去踢,直到塑料的部分终于脆裂,连同里面的金属零件一起散落在地上。两个保安赶到,从边门冲出去,箍住他的脖子和臂膀,将他反剪着双手扑倒在地上,嘶吼声伴着猛烈撞击的混乱,他浑身灰泥。

    林薇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朝前走,紧握着拳头,指甲嵌紧掌心。十六亩的花园,中西合璧的园林,走到主楼前面似乎花了很久,她拾级而上,门开了,陈效站在那里。

    “你会不会后悔?”他开口问她。的确是个坏人,将人逼到角落,不留一点余地。

    林薇却表情木然,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反问他:“你以为我跟他还能再有什么吗?”

    他点点头,带她进去。那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大宅的主建筑,眼前是一个门厅,大理石地面,通向一个客厅,而后又另一个厅,又是一个,每个厅中间以一扇又一扇高耸的门分隔,她不懂这种格局里的逻辑,只能跟着他走下去,上了螺旋形的楼梯,又是走廊,继续往西走。

    就这样一直走到一个小房间,像是一个书房,陈设却简单到极致,只摆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的黄铜台灯亮着,透过绿玻璃灯罩发出幽暗的光,将将照亮半间屋子。

    陈效走到桌前,转过身看着林薇问:“说吧,你为什么来?”

    林薇拿出那张卷子,翻到背面递过去。陈效接过来看了看,又抬起头问她:“为什么不去找警察?”

    “我要的警察恐怕做不到。”林薇回答。

    “你那么肯定我就做得到?”他笑问。

    她略一沉吟,终于还是说出来:“你说过你是个坏人。”

    他又侧过脸去笑,继续问下去:“你要什么?”

    “我要那个人死,那个指使林凛动手的人。”她郑重回答。

    他收起笑,似乎也答得很认真:“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

    “我愿意等。”

    “好。”

    说完那个“好”字,陈效就没再说什么。林薇等着,继续等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低头,似乎想了一想才说:“跟我住在一起,直到事成。”

    她并不觉得意外。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曾表示过对她的兴趣,不止一次。如果换一种情景,他们认识了,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这样说,似乎是很正常的,但在此时此刻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点暧昧的意味,却遍寻不得,于是便问:“为什么?”只因为觉得自己有权利这么问,当然,他也有权利不回答。

    但他终于还是给了一个答案,虽然是模棱两可的:“因为我是个赌徒,看到一个机会,就决定赌一把。”

    是或者否,很简单的问题,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他对她笑了笑,说:“那么走吧。”

    “到哪里去?”她有些意外。

    “我住的地方。”他这样告诉她。

    “你不住在这里?”方才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要住进这座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