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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第一天见蓝潇言,就扬言迷上萧言,要追他做男朋友。那以后她的脸擦得更白,嘴唇涂得更红。她对萧言很主动,见了就**辣地扑过去,萧言哥萧言哥的叫,叫声像猫一样嗲的人发毛。即使是面对这种我们看来不堪的女孩儿,萧言也是很温和地微笑着,搭着话,甚至会说几句关心的话。
姚碧霞初中毕业上了一家中专,我们顺利升到一中高中部,她还还常常到学校里找蓝潇言,邀他出去玩,萧言从来不直接拒绝,总是笑着说今天要上晚自习,以后吧。后来姚碧霞不知听的哪里传闻说我是蓝潇言女朋友,就觉得我坏了她和萧言的好事,对我好一阵子敌视。
我对蓝潇言这种来者不拒的态度有时很生气,但是我没有什么立场明确表示,只能暗自烦恼,但又想这是萧言的可爱之处,他待人很好,很谦逊。这时候里里就评价说,他不过是居高临下的给人施舍罢了,他骨子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能拯救别人的人,这是真正的傲慢。里里当着我的面直接对萧言这样说,我觉得里里看穿了萧言的为人,这让我很震惊。
蓝潇言听了,极为愤怒,“叶里里,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对你不好么,给你买吉他,教你学吉他,陪你找那条什么破烂暗河,我在施舍你么?”
里里冷笑一下,“你不过在讨好乔雪吧。”
蓝潇言那时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古怪,好像被刺痛了,又不是生气,有些茫然,他呆了一下,最终转身摔门出去。我也不高兴了,里里你怎么回事,萧言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跟她过不去。在我家里还这么吵架。
里里的眼睛里晶莹的闪着一些东西,她低了头踢着沙发。我追出去找萧言。
我不明白为什么里里总和萧言过不去,而温厚有教养的萧言总是会被里里一击而中,他总是会被里里激怒。他讨厌里里么?
喜欢里里的人应该不多。追根朔源,首先里里妈就不喜欢里里。里里的到来破坏了她的人生,使得她不能回上海,因为里里妈的妈在上海哭天抢地的,“我让她打掉打掉,就是不肯,莫说那个男人走了,就是回来也不能嫁的呦,那么高的家庭成分,会连累死我们一家的呦。现在没结婚拖个孩子,我以后怎么见人呢?”据说,里里妈一咬牙,再也没有回上海。在这种心境之下,可以理解里里妈为什么生了里里很长时间都不去抱她,我比里里早出生一个月,恰好我妈奶水足,里里在一岁前一直是由我妈看护的。
但是依我看,里里妈不是讨厌里里才对她冷淡,她对谁都冷淡,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很热情,很周到,操着软绵绵的南方话,让人很舒服,但是她的心是冷的。她对人很有距离,不真心、不热切,大概是里里爸磨平了她的情感。
里里家我不大爱去,那简陋的平房收拾得一尘不染,规规整整,淡蓝色的地板革,老式的柜子衣橱重新刷成乳白色,淡蓝色的沙发,勾得很精致的嫩黄色毛线沙发坐垫,小碎花的桌布,看起来清新怡人,我们进门换拖鞋,静悄悄的,小心翼翼坐在沙发上,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里里妈拿着鸡毛掸子仔仔细细地扫着沙发背儿,我觉得很拘谨,很怕里里妈说,来,两个小孩子身上也要掸掸灰。她们家的矮柜上放着一溜照片,都是里里妈穿着各种漂亮的衣服拍的,还有黑白照片,只有一张,里里妈穿了件宝蓝色的旗袍,气定神闲地望着前方,旁边站着4、5岁的里里,穿了一件小纱裙子,茫然四顾,她们两个人离得有点距离,很疏离。
这种时候往往是里里先坐不住了,低声说,去你家吧,我们俩就灰头土脸的溜走了,里里妈还在身后一丝不苟地掸着沙发。
一到了我家,大家就放肆起来,穿着鞋走来走去,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视,弄得饼干渣子到处都是,我妈就笑,“两个姑娘家,像个什么样子,将来嫁不出去。”里里就认真看着我妈,“姨,将来我不嫁了,我陪着你。”我妈就抱着里里亲一口,笑,“我那老闺女,今天晚上在姨家吃面片儿吧,我给你打个荷包蛋,一会儿给你妈再送去一碗。”她就张着手进厨房去做饭。
她痴肥的身影蹩进厨房,套了我爸一件汗迹斑斑的大汗衫,乱糟糟的头发用夹子卡在头顶上,居然还轻快地哼起小调。那一时之间,我想起了刚看到过的里里妈,头发整齐地盘在头顶上,合体掐腰的的棉布碎花家居裙,想起了我爸眼巴巴看着里里妈背影,种种的事情在眼前跌宕起伏。那时,我常想我妈的意志力真是惊人,她被我爸和里里妈如此侮辱损害,却依然能以惊人的勇气去疼爱里里。她的忍耐力是骨子里的,所以她不觉得被我爸明显的贬低和里里妈的无形压制是种羞辱,她觉得她的卑微渺小是生来的,所以接受起来安之若泰,甚至无知无觉。我那时也有忍耐力,但那是强加于我的,所以我的忍耐只是为了蓄势待发,伺机报复。我表面的美丽纤秀遮蔽了我强烈的好胜心,我下定了决心不走我妈的老路,并且去战胜一切可能侮辱损害到我的人和事。
有一阵子,我开始整理我的一些东西,日记、磁带、光盘、书、相册,还有一些荣誉证书,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某某比赛获奖证书等等,盘算着是把他们烧了,还是作为纪念物留给什么人。如果想要彪炳一下自己曾经的荣光绽放,这些证书倒是可以留着,也标志了以前的好日子。人若是以前过多了好日子,日后就会格外怀念,记忆也会格外清晰。
我一边思考这个重大问题,一边温习的这些旧物件儿,重新再看那时的自己还是让我有些震惊,说实话,我现在才开始有一点了解自己。
我的所谓日记私密的心情不多,流水账一样的记录一些事。一开始总出现的是里里、里里妈,后来是蓝萧言,甚至还有姚碧霞,生命中不停地出现一个又一个人,后来又消失的了无踪迹。有一阵子,我频繁地写着几个老师,因为她们对我的厚爱,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老师对我的偏爱现在想想也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我没做过什么好人好事,只是刻苦学习,成绩不错,但是成绩不错也不是为了什么从善的好念头,完全是为了我个人的远大前程,所以获得如此众多的三好学生、品德模范学生用今天话来说,就是情何以堪呢。我还记得初中那时的班主任,她是一个非常要强干瘦的女人,干瘪的人往往爆发力比较好,她经常在不经意间突然爆发,有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雷霆万丈,数落某某不写作业,上课乱说话,随地扔东西,有的时候也发作的莫名其妙,后来了解她应该是饱受家庭不和的困扰,借题发挥一下,还有的时候也怪某些同学不懂事,学习不好也罢了,逢年过节连个挂历都不送,这样的同学往往被集中在一堆儿,直接搁在最后几排,上课说着闲话,然后被她借题发挥乱骂一气,所以后来我觉得老师的很多话也不能全当真,可能有情绪在里面也不好说。不过老师也是有良心的,对学习好的同学她们也是百般关爱照顾的,学习好是学生时代一切的评判标准,学习好你会有很多特权,可以坐到前排,哪怕你的个子明显看起来阻碍后面同学听课,可以经常接受表扬,可以当班干部,随时随地打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的小报告。这个老师对我不错,我也曾是她的骄傲,虽然她并不了解我,我也未曾关心过她,哪怕我从她那里得到不少好处。我也没有关心过她是否解决了家庭矛盾,也没兴趣了解她现在过得是否安好,但有一点我是确信的,她必然还活着。
说到活着这个问题,以前觉得悠远,现在觉得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正在思绪纷乱间,又翻出了一大抽屉的磁带。很多是潇言送我的,他在每个磁带盒里都放一张卡片,写上日期和名字,有时候还有一句话。里里也送过我几盘,有卡片,上面有日期和名字。我打开其中一盘,写着1994年7月18日,言,祝小雪生日快乐。那是我很喜欢的一盘合集,名字叫流行金曲典藏,盗版的,当年流行的好歌大部分收录了,费玉清、邰正宵、齐秦、张国荣的什么,这证明这个盗版商是个靠谱的,有点专业水准的人,创造力也不错。买这种合集比买正版专辑的好,就为了一首歌,买一盘磁带,剩下的歌曲都是垃圾。还有一盘是影视歌曲合集这也是我喜欢的,什么戏说乾隆的问情,高胜美的白娘子都有。
当时看着这磁带我有点冲动,很想听一下,但是实在没有可以播放的工具了,所以我就开始翻我的光盘,这些光盘是磁带没落了以后,萧言送的cd,有一盘是张国荣的专辑,《宠爱》,为数不多的正版专辑。我放在电脑里听了听,张国荣的声音一出来我就开始流眼泪,止也止不住,是因为里面有蓝潇言的卡片么,因为卡片上面写着“我愿意宠爱你一辈子”么,我不知道。
上高中的时候萧言有一个cd机,后来他送给了我,背面用小刀刻着lq,是我俩名字打头字母,这个cd机不减震,我们俩揣着它不能边走边听,只能安静地坐着,一人一个耳机听着。有时候里里跑过来,我一高兴蹦起来挥手,cd的声音马上开始唧唧歪歪扭曲连环了。这时候萧言往往不太高兴,觉得里里破坏了气氛。
里里也不高兴,觉得萧言夺走了我,我不会不高兴,被人争夺需要的感觉是好的,我只会对姚碧霞不太高兴。
进入高中以后,姚碧霞经常会到学校里找潇言,她挂着很长的耳环,滴里当啷的,登着一条黑色的健美裤,踩着红色的低帮高跟鞋,露出两根黑硕的脚带子,衬衣别在裤子里,两个屁股蛋子在紧紧的包身裤子里甩来晃去,头发烫着又扎起来,很像港片里的时髦女郎,相比下我清淡的有点像地里的土豆,这让我很不忿,而况她一见了萧言就那样喵喵地叫,蓝潇言还总是笑着应承。
有次姚碧霞过生日,请了好几个同学去歌厅里唱卡拉ok,还很不情愿地请了我和里里,谁都觉得她是为了拉蓝潇言去,可大家都兴奋之极的答应了。歌厅那时出现了几年,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传说,可姚碧霞已经很熟稔地在那里请客了。
当年那歌厅我记得很是豪华,里面很大,黑色门框,红色门,舞池子里有人跳舞,人们头上转着各色彩灯,舞池子边上是一圈沙发,整个场合里人声鼎沸,音乐暴烈轰鸣,可多年后这里被拆迁,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时,我忽然发现这里只是一个用铁板简易搭起来的大平房,晦暗狭小,很令人震惊。但当时我们激动的不行,进了门东张西望,传说中这个城市里的古惑仔就潜伏在这里,身上刻着纹身,黑色的紧身背心和军绿色的大肥裤子。我这么细致地描述是因为我当时眼睛四处乱瞄的时候看见一个这样的人,他也看着我,我们眼神一对上,他立刻笑了。我吓了一跳,一下拽着蓝潇言的衣角。更可吓的是姚碧霞还兴奋地跟那边打招呼,迪哥,迪哥,那个叫迪哥的人就走过来,皮肤黝黑,很瘦,个子很高,寸头,不难看,不过我看着他总觉得有点害怕。
他过来说姚碧霞,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过生日,带同学过来玩儿。
那个人笑着盯着我看了一会,萧言立时挡在我前面,冷冷看着他。那个叫迪哥的人就挥挥手,又回到座位上去了。
“那人是裴迪啊,他爸爸开了个矿厂,他打架很厉害的,在这一带很有名”。姚碧霞说着,晃着满手的红指甲,得意极了。
那天姚碧霞唱了好几首歌,都是情歌对唱,点名要蓝潇言陪她唱,蓝潇言就高高兴兴地陪她唱,蓝潇言唱的非常好听,姚碧霞就是嗓门大,听不清楚调子,唱的人越来越郁闷,突然里里站起来说,换首曲子换个人唱吧,这个太吵了,姚碧霞狠狠瞪了她几眼,里里就径直上去换了歌曲,回头叫我,乔雪,这首怎么样,跟蓝潇言唱啊,萧言就过来笑着拉我,叶里里就往沙发角落里一缩,又开始有种发呆的状态。
点了几首歌我都不会唱,我发现我除了学习之外特长不多,蓝潇言忽然回头说,叶里里,要不我们俩唱这首。叶里里恍恍惚惚的样子,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说,不想唱。我想里里唱总比姚碧霞唱好,过去拽起她来,里里,你快点。
那时的音响设备都不太好,即使这样,他俩的对唱也让我们震了一震,里里唱歌如此好听,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声音清亮又忧郁,那天我发现蓝潇言唱歌时,在微笑着注视着里里。姚碧霞很生气,这真让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