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棵开花的树

兰小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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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

    意

    等你,等你,直到变成一棵树,一棵所有的树叶、所有的花朵都是盼望的树,然后决定,这一生都站在路旁,不管时光会不会让我变老,不管那一树的绿叶和花朵最后会不会因我的苍老而凋谢,我也一直要等,因为这是你必经过的路啊,你总是、总是要经过的啊!

    在我刚刚懂得诗歌,也学着把小心情装进诗歌的时候,我就会背它吧,那时的理解只是它美得让我就想记住它的每一个字。而现在,当我也经历过等待,也经过深爱时,我明白了,每一个等爱的女子,世界在她眼里都是小如木匣的,木匣里只有她自己、只有那个深爱着的人;每一个等爱的女子,世界又是无际的,如同苍穹连着深渊,而这苍穹和深渊里,满满的,装得都是她的深情。

    因为经历过,所以总但愿:每一个深情的等待,都被看到,每一个女子的爱,都不要用一生去等一个发现。

    席慕容 女,著名诗人、散文家、画家。有关她,我只记得当年,当我还是十六七岁时,我的摘抄本上,满满的都是她的诗歌,我还记得我上政治课时,总是听不进去,然后就会在政治课本下的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默写她的那些诗歌。许多我的同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吧,席慕容虽然不在我们的课堂里,却带给过我们有关美的最重要的一课。或许就像席慕容自己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说的话:“年轻时因寂寞而写诗,或许是一种对美的渴望;年纪稍长,因无法平抚心中的骚动而写诗;初老时,因惆怅而写诗,人也因此变勇敢了。” 一首诗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对于时间的流逝,对于生命的感动,还有许许多多生活中难于表述却又感怀于心的东西,席慕蓉觉得只能以诗来表达,而我们在她那些又温柔又淡泊的表达中,也找到了美,找到了懂得。

    情

    走前崔小营没有刻意地去找景瑞,她只是在心里对着天津说,景瑞,我一直觉得,我越来越好地生长起来,就是为了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努力生长的这一段结果,其实你不要。

    课本叠加到可以恋爱的年纪

    一、

    崔小营第一次见到景瑞,是十六岁。

    那是夏天,可以随风灿烂的季节。只是对崔小营来说,每一个夏天,都是一场劫难,她生在武汉,她的皮肤从小就特别敏感,热气一裹,她的身上就会出许多小疹子。所以这么多年来,每到暑假,她都要被送往河南小镇的姥姥家。

    在那里因为有疼爱她的小舅,那一年又一年的小镇暑假生活,倒也是让崔小营期待的。

    但是这一年,突然就不同了。她不知道,原来一直陪她疯陪她闹的小舅竟然都有二十五岁了。春天里,小舅恋爱了,那是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只是她向往都市,所以小舅为了爱情,便决定辞掉镇上的工作,和女友一起去北京。

    小营到时,小舅都已经收好行李,买了车票,第二天就动身了。小舅一走,崔小营就觉得在这里没意思透了。她整天闷在姥姥院子的小屋里,不怎么学习,也不怎么出来。

    姥姥见小营这样,便去找来附近一个和小舅差不多大,却比小舅学历高的人来帮崔小营讲功课。这个人,就是景瑞。那年他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

    如果挪开后来的故事,也许崔小营所能记住的景瑞,就仅仅只在一副眼镜那里。

    那是一幅半框的金属架的眼镜,大概度数不太高,所以两片玻璃看上去薄薄的,甚至还有光芒。起初崔小营觉得那可能是镜片被擦得太干净的缘故,就像在他们学校的大扫除上,检查卫生的老师通常就是以亮或是不亮来判断教室窗玻璃有没有做好清洁的。

    但是很快崔小营觉得她所看到的镜片上的光芒,不是因为镜片擦得太亮,而是因为镜片后面景瑞的那一双认真而清澈的眼睛。

    景瑞跟小舅完全不同,这些年的暑假,小舅带给崔小营的快乐就是拉着崔小营的手往郊外野地里窜,往小溪里蹦,小舅带给她的快乐是小舅的一切机灵,是他所有令她开心的小主意。

    而景瑞带给她的,却只有认真。他很安静,像崔小营很多年前在郊外找到的一条小溪中那不被打扰的流水,静静地淌着,把许多美好就流进了她的心里。

    崔小营的数学成绩最糟糕,之前家里还给她请过一段时间的家教,可是那个人多没有耐心,他总是在崔小营弄不懂而要复讲时皱眉头,弄得她每次听课都紧张,然后就排斥。

    但景瑞多么好,有时一道题他讲了好几遍,再做时崔小营依然不会时,他也不会恼。他会一遍又一遍地给崔小营收集同类题型,有一次他甚至还拿来了一本他当年的习题集。看着那本习题集,崔小营心里惭愧了,不仅是为自己的笨,还因为那本已很多年的习题集,竟然还有报纸书皮。相比之下,崔小营的课本,每每用到学期末,都乱得不成样子。

    那天晚上,崔小营躺在小屋的小床上笑着想,也许每一个像景瑞这样细致认真的大男孩,眼睛里都会生有那种光芒吧。

    二、

    一场雨后,父亲到这边来出差,要顺便将崔小营带回武汉去。走前崔小营去找景瑞还书,她坐在他家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他都没有回来。

    傍晚时,她就那样被父亲拉走了。每一步都迈着一片小忧伤,到火车站里,她突然就觉得,原来姥姥这里的秋天,来得很早,真的很早。

    回武汉不久就开学了,这年崔小营读高一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新的同学。只是这些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多的感觉。

    第一天上学只进行了开学典礼,没有上课,一回到家,崔小营就倒在床上睡觉。母亲不满,进来责备,说小营你都读高中了,再不努力,怎么考大学?

    这样的话,母亲以前也老说。她只嫌母亲唠叨,但是今天却让崔小营难过得哭了。母亲以为她自责了,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

    临睡前,小舅打电话来说她的生日快到了,他给她寄了礼物。晚上,崔小营做梦了,最开始梦到小舅,小舅笑啊笑,后来竟然又成了景瑞。这个梦,有些奇怪,但却是她回到武汉后最甜蜜的一件事。

    黑夜里崔小营望着窗外想,也许是自己太内疚吧,竟然没有跟给她辅导一个暑假的景瑞说声谢谢。后来又想,说了谢谢又如何,现在的自己,不是还同从前一样,对学习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崔小营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的第三节课,她会见到景瑞。当他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时,崔小营高兴得真想跳上去,拉住他的手说,景瑞,原来你也在这里。

    景瑞也看到了崔小营,下课后,他来到崔小营的桌前,让崔小营放学了去找他。

    从未有过一种心情是像那天一样的。这么多年来,每每向一个叫老师办公室的地方走去时,崔小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她一直都不是优秀学生,她害怕是犯了什么错而被老师找去。但是今天崔小营前往时,连脑后马尾辫都蹁跹出一种快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去渴望过从此要做一个优秀的学生。

    自此,每天放学后,崔小营都要去景瑞的宿舍里补课。崔小营喜欢那一小时的辅导时间,喜欢景瑞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清澈安静,像她很久以前找到过的小溪流水。

    她的进步异常地大。母亲得知她的老师就是河南老家的景瑞后,特地亲自来学校请景瑞到家里作客。

    饭后,母亲和景瑞,自然是有许多家乡话讲。讲完了家乡话,又开始讲工作。崔小营在旁听着听着,突然冲进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崔小营很久都不敢出去,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时候,一个与情绪无关的词语,也可以是很伤感很伤感的,刚刚听母亲和景瑞聊天时,她听到了一个词,它是“实习”。景瑞说的,他说他只是小营她们学校的实习的老师,这学期教完他就要走。

    哭过的崔小营抬头时,在大大的镜子里,看到了曾在景瑞的眼镜上看到的那种光芒。但是这一次崔小营终于知道,其实那样一道光芒,还来自于镜片前面崔小营的这双眼睛里。它叫喜欢。

    三、

    春天再来的时候,景瑞已在北京了。景瑞所去的,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因为只有一个空缺,竞争非常大,但是景瑞争取到了。

    景瑞走的那天,崔小营去送了。他们站在站台边,说了许多话。有一句话,无数次地在崔小营的心里撞着,想要说出来,但是直到景瑞上车,直到景瑞远去,崔小营都没有说。

    回家的路上,崔小营一直低着头,她很疼很疼地知道,她之所以没有勇气将她喜欢景瑞这句话说出来,是因为她还是心存卑微,她怕说出来了,会被景瑞当作是小孩讲大人话。除此之年,崔小营还觉得,她更愿意等自己也有了景瑞的那般优秀后,再去说。

    自此以后的崔小营,变得很安静,很努力。

    三年后,崔小营终于也考上北京的大学。崔小营去找景瑞,那次见面的每分每秒都被崔小营用来温暖自己的心。她见到了景瑞,但是崔小营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景瑞成熟了许多,她心里想,也许,成熟的他,还是会拿她当小孩子。

    光阴一天又一天在堆积,崔小营终于等到毕业了,她很顺利地留在了北京工作。她想现在的自己,终于可以带着很多积攒下来的甜蜜,很多终于生就而成的骄傲,用一双充满光芒的眼睛看着他,来认真而勇敢地对他说景瑞我爱你了。

    她像一朵盛开到最美丽的花朵,站在了景瑞的面前,但是她排练好的那些话还没出口,景瑞就告诉她,小营,我要去美国了,公司外派。

    走的那一天下着细雨,崔小营去机场送他。他拥抱了她,他很奇怪地说,小营,你终于长大了。

    是的,她终于长大了。但是,长大的崔小营,却还是依然要再一次等心爱的人回来了,再来说那样一句话。

    冬天又来的时候,姥姥去世了,崔小营回小镇了一次,见到了小舅的孩子,长得像小舅,五岁了,也已经会牵着小女孩的手,到处跑,像在寻觅快乐一样,不回头。

    小舅老了许多,说起当年那番带崔小营到处走窜的往事时,他笑了,笑得让崔小营看到他的眉眼嘴角间,隐隐透有了一丝叫慈祥的东西。

    崔小营看着小舅,心里突然莫名地一疼,她是想起了如今的景瑞,景瑞只比小舅小两岁,现在的他,在偶尔忆起往事时,是否也会像小舅一样,于眉眼嘴角处悄悄地就把岁月笑出了此般光景此般味道。

    去景瑞家的路,崔小营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她不敢去忘记。走前的那个下午,崔小营独自去了,她想去看一看。可是回来的路上,她却一直在哭,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巷,再也没有景瑞的家门,那里被推平,成了小厂房。

    回来问小舅,她才知道,景瑞的父母被景瑞的姐姐给接到南京了。再问景瑞,小舅说听说他自己开的公司破产了,听说他也结婚了。

    崔小营笑了一下,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按住另一只颤抖的手,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听来的消息,崔小营她才不会去相信,才不会。

    四、

    不久,崔小营考上了研究生。依然在北京常带风沙的天气里,等着很久以前的故事中的那个景瑞。她相信景瑞会出现,也许就在明天的某个站台上,也许就在麦当劳的门口,也许就在地铁里,也许,也许就在北京的任何一条路上,景瑞他,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景瑞对自己,是有过承诺的啊。她不敢忘记,那么,景瑞一定也还记得。

    那一年,景瑞最后一次给崔小营上完辅导课后,天黑了,景瑞送她回家。她坚持不肯坐车,她是想跟他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于是,景瑞帮她背着书包,她跟在景瑞的身后走。

    那天的武汉晚报出特刊,一份竟然有十多张。不知是谁在站台上看完落下了,崔小营经过时捡起它们,然后跑上前去绕到景瑞的前面,仰着头对他说,景瑞,你可以给我把书都包个书皮吗?

    她的书包里一共有十多本课本,高高大大的景瑞就那样蹲在路边,开始给她的每本书都包一包。他包完最后一本书时,她直哭。她说,景瑞,我可以来爱你吗?

    景瑞愣了一会儿,但很快还是起身把书重新装到她的书包里背好,他走了两步,还返回来刮下她的鼻子,他笑得让她不懂,他说小女孩,乱说话。

    崔小营又哭,景瑞,你回答我,我可以爱你吗?

    或许是怕崔小营再闹,或许是怕她刚刚学习好起来从此又泄气。他拍拍书包说,可以啊,但是看看这些书,你得等到它们一本加一本,堆得比你还高的时候。

    就是因为景瑞的这句话,一直不优秀的她才那么的努力,她为的就是,等到有一天,她用过的课本可以给她叠加到她能去爱的年纪。

    五、

    也许这个世上,所有迟迟不肯结尾的故事,老天都要安排一个巧遇来结束那一种拖沓。

    那天的上午,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很多年前,姥姥把景瑞带到家里来的那天,也没有什么不同。

    周六的上午,崔小营刚刚醒来,突然接到某个大学同学的电话,说是这天晚上举行同学会,让崔小营务必赶去天津。崔小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出发过去了。

    到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同学在电话里告诉了崔小营坐哪路公车极方便。

    上车的时候,崔小营在路边书报摊买了一份报纸。报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她很快便翻看完了,她习惯性地把报纸折好放到坐位上。她的这个习惯已有很多年了,每次坐车,她都要买一份报纸,随意地看完了,就又随意地折好放到旁边的坐位上。她是想,也许,下一个捧起它看的人,就会有一个故事因此而发生了,就像当年她在站台捡到了一份武汉晚报,她才说出了那一番话。

    车上的人也许着急,都没有心思读报,车过了两站,报纸还是没人拿去看。

    终于又停过一站后,再上来的人里,有一双手伸向了那份报纸。崔小营抬起眼,想看看那个人,想看看一个可能会拥有与报纸有关故事的人,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像当年的她一样,倔强、单薄而又执着。

    但是崔小营万万没有想到,伸向报纸的那双手,竟然会是景瑞的。

    她心里激动万分,但是嘴里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他的名字。她坐在他的后面,鼓励自己,等着吧,等他看完了它,她就叫他的名字。就如同这么多年来,自己总是很努力地学完了一本课本后,才敢在心里说,景瑞,你知道不知道,崔小营对你的爱,现在又多了一本书的厚度呢?

    可是,景瑞像车上其它的乘客一样,似乎有事很着急,他只是匆匆翻阅而已,边翻还边接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车又到了一站,他下车了。

    崔小营的嘴张了张,到底还是眼泪先出来,她没有来得及喊出一声景瑞。

    她看到,景瑞匆匆地下车,是因为这个站台上,有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在等着他,那种幸福,逼回的她的勇气。

    崔小营提前下车了,在一个咖啡店的角落里,哭得没有声音,却又哭得一塌糊涂。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种子,在心里播下,在心里长大。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播种的心和生长的心相遇了,也会擦肩而过,也未必相遇就成善果。

    原来景瑞一直在天津。

    晚上的同学会果然热闹,果然值得前来,因为好多同学都有了美满的爱情,也果然可以借别人的幸福提醒自己在初恋上该去谋求一种什么方向。

    第二天,崔小营离开了,走前崔小营没有刻意地去找景瑞,她只是在心里对着天津说,景瑞,我一直觉得,我越来越好地生长起来,就是为了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努力生长的这一段结果,其实你不要。

    车启动时,崔小营一直看着窗外,她的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静,虽然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是有关初恋的最后一抹眼泪终于没有滴落,她允许有一份坚决在心里独自倔强着,即使忧伤在心底盛开漫漶,即使想找真答案的意念不断闪烁明灭,但是因为一颗心丢失了勇气,一切的一切,再浓厚,就也不再有呈现的意义。

    即便花朵没有开放,即便爱情没有声音,即便生长变得没有交付,但是景瑞,这一路上,我为你生长过,它很忧伤,很心酸,但是,在我的青春年华里,它的这一番静静的过往,是多么的好,好得我终于可以放下了。回到北京的崔小营,在下车的时候,终于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