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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若的记忆中,这样的生活只存在于她的儿时,小时候每逢周末,她和哥哥会跟着爸爸去市场买菜,爸爸总会在买完菜后带他们去一个味道极好的小摊子上喝豆浆,吃包子、油条;后来,爸爸离开了她们的生活,妈妈偶尔也会带着她和哥哥去市场,可是妈妈比爸爸严厉得多,不允许兄妹俩乱提要求,最多给他俩一人两根油条拿在手上边走边吃,还不停地催他们快点跟上,妈妈显得比爸爸忙乱,她从来不曾悠闲自在地带着他们去坐下来休休闲吃吃东西,现在想来,并非是妈妈不爱休闲,不想让他们玩儿得尽性,一家人的担子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实在是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到和爸爸那样啊。www.Pinwenba.com
妈妈,她的脑海里近来总是浮现出妈妈苍老的面容、孤单的背影、银色的白发,自从哥哥和她分别结婚成家后,这么多年,妈妈一个人过,生病了,寂寞了,儿女都不在身边的她和孤寡老人有什么不同!杜若的眼睛湿了,每次遇到艰难困苦才会想起妈妈,才会迫切地想见妈妈。妈妈,我就会回来陪伴你了,她喃喃自语,妈妈,我要回家。
差不多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感冒已经好了,杜若好像是在等待这突如其来的病痛痊愈,又好像是在下意识地拖延。现在她没有理由再拖了,她拨通了正则的电话,病后的声音还有些哑,她不停地清嗓子。
正则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凭直觉他知道是杜若的来电,他生怕错过了似的,慌里慌张地按下接听键,匆匆忙忙地喂了一声,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杜若尽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正则吗?”
“是,是我,若——”正则忙着咳了一声,赶紧回答她。
杜若来电除了离婚还能说什么?她正是来约再次去民政局的时间,正则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想出说服她的办法,只是坚决拒绝离婚的提议。说来说去,他急了:“若,我不会去离婚的,要离你一个人去离吧,你一个人要能离成,我也无话可说。”杜若见他如此孩子气地耍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挂了。挂了电话没多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响了,号码是婆婆的,她很意外,心里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宇文慧听见了儿子的电话,她让他把电话号码报给她,说要存下来。正则也没多问,边把号码存在手机里边报给她。宇文慧记下后,过了一会儿跟儿子说要出去买菜,这么多天两个人只是胡乱地填饱肚子,没做过一顿象样的饭菜,她说要去买只鸡回来炖汤,正则忙说陪她一道去。宇文慧转念一想,对正则说不如他骑车去买吧,她在家先把蔬菜洗洗。正则说也好,便披上外套出去了。
宇文慧只是想把儿子支走,她要打电话给杜若。儿子一走,她不知怎么,心又突突地猛跳了几下。每当这种时候,心里似乎有一个黑洞,加速的心跳让她有失重的心慌感。她按了按胸口,心脏越来越不好了。
她问杜若住在哪里,说有事情要说,马上就去找她,杜若没办法拒绝,原来她住得并不远,就在离家最近的一个快捷酒店。宇文慧给正则留了个条说有事先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宇文慧到的时候杜若正在冲茶,她打开门,默默地让进了婆婆,又默默地端上茶,在真相差不多都暴光了的今天,她在婆婆的面前只能充当罪人,一个无力为自己辩白的罪人,一个愿赌服输的罪人,一个作好准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罪人。
可是宇文慧并不是来问罪的,她有一个极大的疑问,大到让她以为自己是心脏出了问题,造成心跳常常不明不白加速,但在进门的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并非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有一个重如山沉如夜的疑惑,压迫着她的心。要想解决这个病灶,必须与疑问的对象杜若,开诚布公,敞开心扉,把疑惑解开。
“小杜你告诉我实话,你和正则爸爸——田石松之间,还有什么实情瞒着没有说出来?”她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妈——”杜若一声惊呼,完全被她的直接吓懵了。她弄不清婆婆是什么意思,田石松既然以死谢罪,以死保密,那么他是绝不可能把这最后的真相讲出来的。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他,一个已经死去,另一个她,也是下定决心要离开正则,离开那个让她不舍的家,一方面是因为知耻而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密。那么婆婆貌似知情的问话又是从何说起?
“你不用瞒着我,瞒也是瞒不住的,对田石松,我是最了解他的为人的,虽然我们没能在一起,但相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如果仅仅是你那天说出来的所谓真相,他是不会去自杀的,他更不会连正则都不肯见一面就自杀的!当他知道正则是他儿子的时候,他眼里闪耀过多么幸福的光芒,你没有看见,那种光芒是不会引导他走上自杀这条绝路的。”宇文慧一口气把心里的不解全部说了出来,这些天,她脑子里的疑问一直在把她往心里那个黑洞里拉,每次拉到黑洞里时心脏就加速狂跳,跳得她无法支撑,拼命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逃回来,一次又一次,折腾得她精疲力竭。
今天,她要把这段时间的折腾作一个了断,于是她从家里出来,打车,到酒店,进客房,一鼓作气做完这一切,但奇怪的是,当她坐下来后,竟然开始后悔此行,她突然非常害怕会听到什么惊悚的信息,可怕的隐秘,害怕她隐隐中担心的事就要被证实,可是,要离开却已经迟了,那些早已经冲到嘴边的问题,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无视她的后悔,像控制不住一样,自动从嘴里吐出。
吐出后,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舒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间段仿佛被催了眠,宇文慧和杜若婆媳俩都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豁出去的冲动,宇文慧的疑问在她已经后悔不该来访的时刻倾吐一尽,而杜若呢,她似乎也在等待有一个可以冲口而出不需要顾忌任何人和事的机会,她的潜意识里有种即便是最不能说的秘密也盼望能有一个听众的矛盾心理。多么奇怪的时刻,多么奇异的对象,在命运为她们选定了问与答的角色后,所有的事情都像有人在暗中操纵一样,不随她们有控制力的自我的意识而行走,她们成了被架空的木偶,问与答,都来自神秘的力量,只是借用了她俩的嘴巴。
所有的幕布都拉开,所有的伤口都揭破,所有的秘密,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后悔,都来不及。
不知情就是幸福,就是幸运,当揭密走到最后,当人性的丑陋以最恶劣的形式展现,问的人,诉说的人,都成了隐秘的牺牲品。为什么要捅开那层纸?怀疑就怀疑好了,怀疑本身就存在着百分之五十希望的可能;保密就保密好了,保密本身就存在百分之百安全的可能。现在,宇文慧失去了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而杜若,失去了百分之百的安全。失去了这些可能性的婆媳俩,面面相觑,痛不欲生。
冷眼旁观,简而言之,这就是图一时痛快带来无法挽回恶果的典型性案例。人生,总有些有可说的隐私,一味地强求坦诚,一味地追求率真,不顾一切把血淋淋的真相和盘端出,结局就是受伤的人更多,伤害更加深重。
面对面坐着的一对婆媳,多么希望能回到刚才,回到那些问答还没开始的时候,宇文慧想起刚进门坐下时曾经产生过的悔意,为什么置之不理,如果当时她稍加控制,让悔意渐浓,主宰她的理智,那么,她可以把这次拜访做为婆媳之间一次纯粹的看望和沟通。那么无论最终杜若和正则离婚与否,都还停留在正常的家庭事务范围内。
现在,所有的人和事都被剥开展露,事态的恶化无法逆转。真相,在两人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补上了残忍而致命的最后一刀。
宇文慧心里的黑洞又出现了,那个无底的深洞,像有极强的引力牢牢地吸住了她残破的心,她的心脏忽地悬空,转而又被那吸力拉着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捂住胸口,一言未发,忽然扑倒在沙发上。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竟然如此肮脏,爱情至上的情痴,不知在何时早已变质,变成了邪恶的魔鬼,魔爪伸向自己的家人,亲情被沾污得面目全非。这是不能接受的事实,这是不能原谅的罪恶。哪怕你去了另一个世界,哪怕我们已经阴阳相隔,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种下的伤害、你种下的恶果,让留在世上的亲人如何承受得了。
她心跳得好快,快得疼痛,她倒在沙发上不能说一句话,只是流泪,只是呜咽,身体抽搐,缩成一团。
杜若坐在对面,一动不动,傻了般看着她,她从未见过痛苦能把一个人折磨成婆婆这样,像一只被辗过的小虫,瑟缩,颤抖,似疼痛得正在死去。死去?突然她感到害怕,她不会是病了吧,不会是心脏受不了刺激出问题了吧,她是不是该打急救电话,她跌跌撞撞走过去,不敢去动她,只是轻声地喊:“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宇文慧听不见杜若的喊声,她心里难受得出现了幼觉,她看见自己也站在悬崖边,狂风过去,她被刮落深谷,在空中翻滚,不停地翻滚,她恶心,想吐又吐不出,她头晕,但翻滚一直不停止,她想喊,声音却被堵在胸口,她想抓住旁边的枯枝,可是手却伸不出去,她像被捆住了手脚,堵上了口鼻,她眼前一片漆黑,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
杜若不见她反应,着急了,她小心地用手去摸她的头,摸了满手的汗水,她感觉不好,打开门朝外面喊:“来人啊,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