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危险,速归!!!(一)

王千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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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采访是不是也黄了。再这样白耗下去,不要说我自己不允许,就是曹胆也会借题发挥,让我赶紧闪人回报社,接受新闻中心下达的劳动再改造,然后胸前写两个字"罪人",背后再写两个字"无能"。浓墨重彩,隔个三十里地,也能一目了然。

    没想到,许楚楚也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期期艾艾,见到我,就像我在想象中见到曹胆,有点无可奈何的怯懦。这让我感觉到好奇怪,不知道许楚楚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改变了风格。是不是我没做好采访,让她觉得自己遇人不淑,替自己感到伤心,替老女人感到忧心。这种猜测让我也内心如焚,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她,别怪我别怪我,千万别怪我。

    这一天,许楚楚果真要兴师问罪了。

    我知道她肯定要说,刘天你说,这些天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身为记者,不要说这场交通事故中的死者没采访到,当然,死者早就死了,你采访不到也可以原谅,但死者的媳妇可还活着,死者的后爹也还活着。可是那儿媳你没采访到,他后爹你却不敢采访。别说大话,我就知道你不敢采访。人家有本事灭了他的继子,也有本事让他继子死了白死,就有可能对你动手动脚,让你畏手畏脚。如果你真怕了,好,你现在可以回家了,不仅你落得舒坦,曹胆也可以借机治你一个抗命不从却又办事不力的罪,一解心中对你的怨恨。而且我也认了,我阿姨也认了,反正我们就这个命,命不好,谁也怪不着,我们也不怪你,谁叫我们遇上你。我们还得向你道歉,害得你啥事情都没做成,让人对你的能力起疑心……

    听到这些,我的眼里饱含着泪水,看着许楚楚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像看一首朦胧诗,像雾像雨又像风,嘴里则哆哆嗦嗦地说,不走,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你们的事情,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事业。我不把它完成,我心不甘情不愿,死了也闭不上眼睛。谁说我怕他后爹了,我不怕的,我虽然不敢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但我就是不怕,要不我等会就打电话,给他后爹电话,让他后爹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要是说不清楚,我跟他后爹没完,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跟他后爹没完,这就叫人鬼情未了……

    然而,我以为我知道,但我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许楚楚在我面前愣了半天,看着我的表情怪异,就更加有些小心翼翼,一张嘴却说,刘天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下让我倒是一时没转过来,卡了壳,嘴里哆嗦着,硬是把刚才那些话,从舌尖上抖落到了咽喉,又从咽喉滑进了肠胃,让我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我抽空才清醒过来,先是脑袋来回摆动,接着是胳膊肩儿,再接着是肚皮,它们上下起伏,波澜壮阔,像跳起了肚皮舞,只是下半身却有些僵硬,像半身不遂。我盯着许楚楚就奇怪地问,此话怎说?

    许楚楚的眼睛倒是湿润起来,我要说了,你可别怪我。

    我更加奇怪,摸不着头脑,只想摸许楚楚的眼睛,温柔地给她拭去泪水。许楚楚像被我的行动给鼓舞了,终于把话给我说清楚,刘天对不起,我知道你等那儿媳等得很心烦,恨不得天天烧高香,巴望着佛祖能保佑你现在就能见到她,但我现在得告诉你,那儿媳其实就是他的亲妹所生。他让自己的继子娶了她,本来就有亲上加亲的打算。

    我这才有点明白过来,敢情那儿媳和他后爹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怪不得老公死了,她还按兵不动稳坐如山,连婆婆都不顾了。可是我又有些恼火,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告诉我?!

    许楚楚的眼泪在眼眶里盘旋了几下,终于滚滚而落,对不起,刘天,我怕你要是知道,早就把采访给放弃了。

    我说,你就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吧!不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我连给许楚楚擦眼泪的心,也一下子没有了。

    我真有点绝望了。我彻底地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我觉得自己说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是心虚的,要不也不会说错。许楚楚绝对不是小人,但我也绝对不是君子。如果我真的知道那儿媳是跟他后爹站在同一条战壕,同穿一条裤子,打死我也没法子过来采访。

    即使再采访,也没人愿意告诉你实情。

    许楚楚这时主动过来拉我手。以前她一直没有拉过。我在梦里拉过了好几次,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紧紧拉着的,是被子的一角,而被子却被我睡相不好,被蹬得一大半掉在地上。其实没做梦的时候,我也很想拉。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在月光底下,走在平静如镜的湖畔,走在绿意起伏的山岚,走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就这样走着,不急不躁不偏不倚不离不弃。可是我现在却不想了,死活也不想了,我甚至觉得,被她拉着,自己会一脸发黑两目无光三生不幸四肢不勤。所以,她进我退她退我不进她疲我也不打,任由许楚楚自讨没趣自找苦吃。许楚楚依旧不屈不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拉不住我的手,就要硬拉我的衣角,扯得我快要走光了,不得不把手伸了过去,许楚楚倒是拿起了架子,哼,不稀罕。

    我们就这样,从县城里宽广的街道上,拉扯到了县城的广场,又从县城的广场,拉扯到了下榻宾馆的门口。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出宾馆的目的,后来想想,其实也是漫无目的。到了门口,看见有人进进出出,许楚楚这才老实了点,不再对我进行骚扰。我也整好衣冠,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迈起了方正大步,一副道貌岸然。只是前脚刚刚踏进宾馆的门槛,一个女人就低着头,急匆匆地从我身边,如风地掠过。一不小心,她那尖尖的鞋后跟差点踩着我的后脚,让我就此成为铁拐刘。我心里不禁一阵愤怒,鼻子里则喷出鄙夷的气息,这个女人也太不矜持太不端庄太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走没走相,总而言之就是太不女人了。而我的步伐也开始有些错乱,走得节奏全无,等我经过了宾馆的前台,正向电梯口挺进的时候,只听见许楚楚在背后一阵惊呼,是她,是呼得高亢激扬,山动地摇。

    我把头扭过来,也把视线一同扭过来,硬邦邦地砸在许楚楚的身上,瞎咋呼啥呢,你看看,又多了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许楚楚一时没弄明白我话语中的深奥含义,连白了我两眼,什么呀,是她。

    我也没弄明白她想说什么,所以这种交流就有点让人头疼。我依旧发愣,天上只掉林妹妹,哪里会掉什么她?!再说,是单人旁的他,还是女字旁的她?!

    许楚楚居然急了,冲上来又想拉我的手,这次没躲开,让她得了逞。我还没仔细体会被她拉手的滋味,就被她连拉带拽,重新给拉出宾馆的门去。还没等我气定,许楚楚就指着那个差点踩我一脚的女人,准确地说,是指着那个差点踩我一脚的女人的背影,对我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说的她,也就是我阿姨的那儿媳啊。这个关系,你居然不明白?!

    这下我不禁急了,为什么你不早说?!

    许楚楚觉得委屈,我说了啊,我说了啊,你不听。

    我依旧鸡蛋里挑骨头,谁叫你说她的?!这里每个女人都是"她"。

    许楚楚连忙打断我的话茬,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啊,赶紧追啊。

    可是怎么追呢?!还没等我起步,那个女人就远远地拐入一条巷子,隐藏进了街拐角处高大楼房的屁股后面。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巷子时,撅着屁股一瞧,那个女人更是消失得无踪无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连接着巷子的几条小径,居然不按规则左右延伸,而是斜着身子插进了这个县城的纵深。我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口袋掏个干净,掏出个一元或者五角的钢镚来,然后扔上天,听天由命,看它落地后是阳面还是阴面。阳面往这个方向追,阴面就得换个方向。可是,还有个方向,又该由谁来决定?!

    这个时候,许楚楚也赶到了,没有扶墙,而是扶了自己的小蛮腰,一看我的架势,就知道我把人给追丢了。不过她也没怎么埋怨我,只是说,我现在终于知道,做记者不仅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这话放在平时,我或许会回以一笑,可是我现在却没有这个精神,我好不容易撞上了那儿媳,却还是错过了。这种错误让我更不能原谅自己。我无力地靠着高大楼房,那一刻,我简直以为,自己疲惫极了。好大一会,许楚楚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走吧,我们还是回吧。我没有倔犟,没有厌恶,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乖乖地,回了。

    无力地掏出钥匙,无力地将它对准了锁眼,只是捅了好几次,也没有把它捅进去。这让我有些心焦,体力便消耗更大了。许楚楚一把就将它抢了过去,对准,插进,扭转,门于是便咯吱地开了。只是,还没等我无力地踏进去,许楚楚又将我一把拉住,指着地板就说,看,有字条。我本来被她拉得有些不愉快,但顺着她的指示路线一看,呀,真是呢,还真有一张字条。似乎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字条上明明白白写有这样几个大字,另外还有几个粗大的感叹号:

    危险,速归!!!